第三章冒牌理发师
话说父亲把二凤留在家里，那还得给她准备一个住处呀！于是，父亲便在离我家四合院不远的地方给她重新修建了一幢房子起来。别小看这幢小小的土胚房屋，可凝聚了父亲的不少心血呢！
彼时，天刚刚一亮，只听见朝门口传来“哗啦哗啦”树木摩擦地面的声音。原来，父亲听工匠师傅说用“青冈树”做墙筋墙体会很牢固，他便记挂在了心上，于是他不顾年老体迈一大早就赶到上山去据了一颗“青岗树”回来，经过修整后，等待着工匠师傅们施工时好加在墙体里。你看，这棵翠绿欲滴的树杆上还挂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露珠呢？父亲此时虽已年逾花甲，沧桑的脸上尽管显得有些疲惫，花白的头发早已被无情的岁月剥夺了一大半，但他的眸子里却充满了刚毅，透露出笃定。疾步如风，仍给人一股玉树临风的感觉。
至从给二凤修建房屋以来，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整幢房子里的所有墙筋都是父亲不声不响地从山坡上据下来使尽浑身的力气慢慢地拖回家来的，就像他给儿女们的爱一样，牢不可破!坚不可摧!站在新落成的土胚房边，他常常得意地说:
“还是土胚房子住着舒适，冬暖夏凉着呢！”
二凤的土胚房子落成后，院坝边上的围栏也是父亲亲自用一双粗糙的大手一砖一石地磊砌起来的。彼时，只见他时常蹲在院坝边上，一手轻松地拿着砖头，一手熟练地拿着砖刀，调水泥、瞄准、固定，俨然一副货真价实的砖匠师傅呢！让一般人看到他无不感到汗颜。这段饱含着父亲辛勤汗水的围栏，值到很多年以后的今天仍然坚固如初。从这点上来看，我们也不得不佩服父亲的创造能力，和实干能力。甩了后辈们几条街呢！
凛冽的寒风打着旋儿的把雪花刮向空中，偶尔，把四合院里的房门吹打得“吱呀吱呀”地响。可父亲仍然坚持用冷水洗澡，这是他保持了多年的习惯。
我家用的水取自于“老水井”。老水井是个拥有上百年历史的古井。两三台石梯拾级而上，取水非常方便。井壁的一侧长满灌木和青草，时常倒映在水面，偶尔飘下一片落花和残叶下来。井水一年四季清澈见底，水源很丰富，村子里大部分人家都取自这里的水用作生活用水。无论年头怎么干旱，它从来没有干涸过，头一天把里面的水舀完，第二天一早就又是满满的一井水。它俨然成了我们的生命之源。
小时候，我们常来这里夹螃蟹，口渴了就用细皮嫩肉的小手掬一捧“咕咚咕咚”地喝上几口井水，一瞬间，沁人心扉，透心凉。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映在水面上，形成星星点点的光斑，井壁上已长满了青苔，有时火钳还没有接触到水面，倒影就把它吓跑了，好不容易夹了一只大螃蟹，大伙儿手舞足蹈，螃蟹肉主要集中在腿上，把螃蟹腿掰下来拿回家在明火上一烤就熟透了。肉质非常细嫩、咸鲜，是我们儿时的美味。
父亲常说用冷水洗澡人还要发热，对身体各个部份都有好处。我们从小也就养成了用冷水洗脸的习惯，大冬天穿一条薄裤子也不觉得有多冷，还要去河里捞冰块来玩，直到它融化在手里才作罢。
父亲打来一桶井水径自向他的卧室走去，
“你加点热水在里面嘛，爹！今天好冷哦！”
我看了看父亲关切地说道。
“用毛巾在身上反复来回摩擦，促进血液循环，时间久了还会出汗呢！”
父亲得意地回答道。
“哦”
我张大了嘴巴:
“那我来帮你擦背嘛！”
我眨了眨明亮的眼睛继续说道。
“我要你给我擦背呢！我自己不晓得擦。”
父亲瞟了我一眼，幽幽地说道。我嘴角滑过一丝无奈。
在他心中能够自己完成的事情绝不连累他人，哪怕连累的是自己最亲的人他也不愿意。包括到了后来行将就木的时候也是这个性格。在历史的长河里，岁月已将他打磨成一位铁骨铮铮的硬汉子，真不知道这是喜还是忧。
遇上下雪天村子里的景色更显迷人，我们也最开心。不但可以停课还可以美美的睡个懒觉，雪花飘飘扬扬从灰蒙蒙的天空洒向地面，一会儿，高山就被白雪覆盖了，山上的树木已被压得直不起腰，所有动物都躲在洞里不敢出来。眼前呈现出一片银色的世界，后来，上初中了在语文课本里学习了***的《沁园春雪》对雪景的生动描绘，对我可谓记忆犹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多么豪迈的诗句。“瑞雪兆丰年啊！”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化雪的时候比下雪冷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初中时物理老师讲课给我们讲过呢！但雪后的景色却十分壮观，太阳的光辉抹在被白雪覆盖的山尖，散发出一片炫目的金色光芒，鸟儿掠过天空留下一串移动的光影。令人陶醉不已。
我来到父亲的卧室，父亲的床上还散发出余温，我把手伸进去暖了一下手，一股暖流溢满了全身。只见父亲伸脚的那一方已用带子把被子缠了起来，原来，父亲一个人睡觉时脚底下有冷风吹进来，父亲便想到了这个办法。这真不愧是个好方法，我感慨不已！
我们每天早上无论是谁煮早饭一定要给父亲煮一个荷苞蛋，每顿的第一碗饭也总是先给父亲舀，这几乎成了我家的惯例。因为大家都知道父亲的身体关系到一大家人的命运。这也是父权的象征吧！
“碰碰碰”父亲拿了一个煮熟了的鸡蛋在桌子上敲了起来，然后，用他那粗糙的手指轻轻地剥掉蛋壳，一个洁白的球体就露出来了。只见他用手再稍微一掰米黄色的蛋心就冒了出来。
“小双，来把蛋黄拿去吃了。”
父亲看了看我说道。我迫不及待地接过蛋黄，贪婪地放在嘴里，当然，父亲看到大双也是一样，看见谁就给谁。现在想想心里酸酸的，那时一个鸡蛋都觉得是好东西一样。父亲常说鸡蛋的蛋黄没有营养，营养全部在蛋清里面。我想，这只是父亲的客套话罢了，可能他想把自己的爱给儿子分享一点吧。所以每次吃鸡蛋时父亲总会把蛋黄让给我们俩兄弟，直到后来分了家，这个规矩就再也没有过了。
父亲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自力更生。但父亲就是这样的人，越是艰苦的环境越能激发他的斗志。他把家里依然收拾得井井有条，自己的生活也安排得井然有序。
不知道父亲从哪里获得的小道消息:锌可以补人的大脑，于是，他在街上买了几块锌片回来，熬成水后，一定要我和大双喝下去。银灰色的锌片把水都染成了银灰色，味道涩口不说，在嘴里纯粹是一口怪味。父命难为，没办法啊，年少的我们想到只要喝下去了就一定会让人变得聪明起来，一咬牙，硬着头皮“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又过了段时间，他又听说，头发烧成灰后加干饭吃，可以驱赶肚皮里的蛔虫，于是，他在街上理发店里又买了些头发回来，烧成灰后再拌在煮熟的米饭里，让我和大双吃下去驱蛔虫。这个味道最难吃，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可他还戏谑道:
“头发加干饭，不怕蛔虫多串串。”
想起来都觉得好笑，究竟有没有效果，可能只是一个笑话哦。但这也确实饱含着一个父亲对儿子们发自内心的爱。所以，不管它有没有作用，小小的我们怎么会去怀疑它呢！
当然，除了这些偏方，父亲要在自己的儿子身上一展身手外。像《怎样使人更聪明》《中学生作文选》……他遇到合适的，也会毫不吝惜的给我们买回来翻阅的。
四合院沫浴在暖暖的阳光下，几朵白云点缀在碧空如洗的天空中，群山巍峨，蓝天白云下，一片祥和。
“来我把头发给你们俩个理了，看你们两个哪个先来理。”
看到我们俩兄弟头发又长长了，父亲拿出自己买来的理发剪，身着一件褪色的蓝色中山装，带着补丁的黄色军用裤（大哥当兵时留下来的。），一双帆布鞋，笑着对我和大双说道。虽然他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可仍然显得气宇昂轩。我心里开始泛起了嘀咕：你又不是理发匠，又没有学过一天的理发，给我们理发？理丑了到学校里去丢人现眼啊！好让同学们嘲笑？家里又不是没有那几个理发钱，你还是领工资的人呢？何苦这样节约呢？我心里很是不满，迫于父亲的威力，又不敢跟他斗嘴，心里却想着对策。父亲一脸得意，他认为：我这辈子什么事都没有难倒过我，何况理发这么简单的技术，平时已经看过无数次别人理发，有什么好难的，说不定我还比他街上专业的理发师理得好看着呢？他两个的头发长得又快，算下来，两个儿子理发的钱一年下来还真要节约不少哦？父亲提高了嗓门又喊了一声：
“你们哪个先来理！”
我和大双都知道父亲的真实水平，都不愿意让他理，也都不想搭理他，更不愿意让他先理，我下定决心绝不理第一个，因为我知道哪个理第一个也是理的最后一个。我和大双一阵推脱最后还是大双开了头，大双作为哥哥此时当了出头鸟。我一阵窃喜。
大双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一头乌黑的头发叛逆的向上扬，小麦色的皮肤透着顽皮，身着休闲装，一张脸憋得通红。父亲用一张毛巾围着他的脖子，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拿着理发剪十分笨拙地在大双的头上游走，让人看了很别扭，父亲左瞧右看，脸上和鼻尖挂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不知是他技术不行还是理发剪刀不好用，只见他剪剪停停，停停又剪剪。
阳光温柔地洒在父子俩的身上。父子俩的身影在地上不停得变化着长短、粗细，时而忽左，时而忽右，几只鸡在他们的身后嬉戏着，扑棱着翅膀上窜下跳。有的还伸长了脖子“喔喔喔……”地叫唤几声，前爪不时地刨刨脸，尖尖的嘴巴还要在地上磨几下，如果遇到散落在地上的粮食和虫子，它们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力气小的鸡叼起食物就开跑，强壮一点的在后面狂追不止。
“好好的，不要动，不听话一会儿剪砸了就自己倒霉！”
父亲严肃地对大双说道。大双赶紧老实了很多。他想，父亲对理发本来就是一个门外汉。要是今天真的被父亲剪砸了，到学校里去不被同学们笑掉大牙才怪，为了面子他再也不敢乱动了。“头往左边偏一点！”
父亲命令的口气对大双说道。目光紧紧的盯着银光闪闪的理发剪，完成这个任务对他来说意义重大，因为他知道，如果第一个头理砸了，后面就没戏了。所以，他努力的使自己的内心镇静下来，然后，便拿着理发剪小心翼翼地在大双的头上“咔嚓咔嚓”了起来，可是，他那双粗糙的手指却始终不听他的使唤，不是快就是慢，不是轻就是重，弄得黑色的发丝很快便在他身前洒落了一地。看来，任何事情都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无师自通也是一件比较难的事啊！
经过一阵手忙脚乱，父亲早已弄得满头大汗，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吃力地完成了这项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任务。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他自己觉得很得意，我和姐姐们却笑得前仰后合。见大家哈哈大笑，大双则拿着一面镜子来仔细地一照，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和之前判若两人，早已“面目全非”，大双那张充满稚气的脸立刻变了形，他心里虽然觉得不舒服但也没有任何办法。剪都剪成形了还能怎样？他只好不停的埋怨父亲道:
“剪的坑坑洼洼的，好难看哦！该不要你剪。”
父亲见大双对他埋怨不已，便不置可否，流露出一脸的尴尬和无奈，我也成功地逃脱了父亲的理发剪。
这是肯定的，一个人不可能行行精通，“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那也要看自己适不适合干那一行才行啊！况且，还要付出代价才会出成绩的。这还是开始，后来大双在学校里还真遭到了同学们的取笑呢！几乎大家都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
“大双，你那个头发是哪个给你剪的，坑坑洼洼的，那么难看。”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只见大双满脸涨得通红，无地自容窘迫不已，我也暗自庆幸自己成功的躲过了一劫，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这次虽然失败了，但父亲并没有灰心，过了一段时间等我们头发长长了，他又提出要给我们理发，当然我们仍然是故技重施，这样过了好几次，父亲见自己的理发水平确实没有什么起色，加之我们的一再反对，他也就再没有提出过给我们理发了。那把理发剪也就一直锈在那里，成为了历史。但这些故事却永远刻在了我们成长的记忆里，幸福着它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