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女大愁嫁
在老人的精心管理下，朝门外果园里的橘子树长得枝繁叶茂，就像四合院里我家的孩子们一样不分伯仲。把古老的四合院装扮得一片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站在很远的地方就能闻到一阵阵诱人的香味儿来。
暖黄的灯光下，还剩最后一道习题，我的作业就完成了。望着工整的字体，流畅的手书，我一阵快意。灯光把我那青涩的面额和单薄的身姿投映在暖暖的房间里，光影在房间里缓缓地移动着。被两个双胞胎兄弟打扮过的整个房间显得熠熠生辉，方桌上摆放着整齐的一摞书本，靠书桌的一面隔墙上，三环出版社的塑料油画在灯光下更加炫目，看吧，英姿飒爽的女警正微笑着望着前方，两片鲜红的嘴唇中间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目光滟潋，苏州园林的风光一览无余，亭台、湖水、垂柳、蓝天、白云、桃花、游人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下，让我不得不对当今的印刷术啧啧称叹。崭新的米黄色碎花窗帘把无边的暮色隔在了窗外，两张木床顺次排开，两个双胞胎兄弟一人一张，白色的蚊帐笼罩着床架，蚊帐里还挂着一副诗词呢:“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用旧书纸糊成的竹篱笆把瓦房的顶端隔离开来，即能挡灰尘又起到了美化的效果，两兄弟通过劳动亲手装饰设计的房间，让我感到无比欣慰和自豪。我们没有豪宅，但在这间古朴的房屋里，我们同样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欢乐，房间里处处洋溢着温馨和祥和，你难道可以说我们不幸福吗？我伸出细长的手臂伸了一个懒腰，放下手中的钢笔感到一身轻松多了，这时才觉得两只眼睛开始变得不听话起来，便一骨碌爬起来钻进了被窝里……
过了一段时间以后，“蹬蹬蹬”我刚一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就发现墙上的油画怎么一张都没有了呢？我疑惑不解，忙跑去问父亲，父亲摸了摸他那光光的额头平静地说：
“你幺姐给你们撕了的，说是画里有毒呢！”
有毒！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说画里有毒呢，心里不免有些狐疑。眼看幺姐含笑着从朝门口向四合院里走进来了。
“幺姐，你把我房间里的油画撕了干嘛呢？”
想到每副画都是自己拿零花钱买来的，我不满的大声地问道。幺姐看了看弟弟，笑了笑:
“哦，是我撕了的，三环出版社的画有毒，到处都在传啊，人家那些卖都没有卖了。”
三凤摸着她的辫子诚恳地说道。哦！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来这是个美丽的陷阱啊，既然是这样，我宁愿信其有也不信其无，那样心里才会踏实些……
失去油画的屋子同样不失温馨，因为大双和小双慢慢地长大了。
时光荏苒，从妈妈去世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两个双胞胎都将要初中毕业了，这个家在这十年中经历了多少坎坷，从大凤回家到招婿入赘再到后来二凤分家，曾经那个风雨飘摇的家，不但没有被击垮反而在父亲的苦心孤诣下，越发显得生机勃勃。也让人们领略到了这位父亲的坚韧、执著、担当、不怕苦、不怕累，敢为人先的高贵品质和人格魅力。
“你今年就在我们这边过年嘛。”
父亲看了看继母柔声地对她说道。
“我要回去哦，我该也有我的家嘛，哪个过年都在人家屋里哦。”
继母一边说一边整理着她身上的衣服连头都懒得抬一下，甚至看都不看上父亲一眼，只是嘴里嗲声嗲气地对父亲说道。是的，她从来没有把这个家当作她自己的家来看过。父亲听了继母的回答，不由得心里一阵失落：这个女人看来的确没有把我的家当成她的家，她的话是那么生分，过年都留不住她还不用说在平时，哎！顺其自然吧！父亲在心里安慰着自己，继母非常清楚她在父亲心中的位置，那就是——这个老头处处依顺着她，她想:我只是一个继母，现在吃再多的苦，将来恐怕也是白搭，别人家的儿子你怎么养得家，有些亲生儿子都靠不住，还不说是人家生的，我也有自己的儿女，何必来趟这淌浑水呢？到时候让别人好看我的笑话。不！一个声音在她心里提醒着她：我才不得那么笨哦！有那个精力帮别人养儿子，我还不如在自己家耍好点。所以，尽管继母和父亲结婚好几年了，但她从来没有留在这个家过上一个春节，当然我们一家人早也习惯了这个如影子一样的继母。她来与不来都一样，有她和没有她也一样。
家里兄妹多了其实还是蛮热闹的。眼看夜幕降下来了，厨房里的火堆又燃起来了。橙色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屋子。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是那么温馨、恬淡。二凤在灶台上忙着煮晚饭，乌黑的齐耳短发在光影的勾勒下显得利索、精干。菜一下锅便发出“嗤啦嗤啦”的响声，一刹那，整个屋子就弥漫着阵阵香味来。二爹坐在灶台前忙不迭地往灶台里拾柴，木讷、安静、敦厚，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道道深深的烙印，而满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又说明了他是一个不挂事的人。火苗正呼呼地舔着锅底，把他那张沧桑的脸映得橙红。
朦胧的灯光下，父亲和两个幺儿子大双小双、三凤已经坐在火堆旁边取暖了，每个人的脸都被炉火辉映得通红，父亲皮肤白皙，面容饱满、额头光洁，坚定的目光里透着慈爱。三凤今天刚从城市里回来，尽管穿戴整洁得体但仍显疲惫，女儿大了，又有好久没有见面，父亲也想趁这个机会与她交流一下。屋外偶尔刮起一阵阵过堂风把门“嘎吱”一声吹开，又“啪”的一声关上，接着就听见瓦房上传来“飒飒”残风卷落叶的声音。三凤对父亲的威严心知肚明，父亲做任何事情都不给子女留一点协商的余地，和这样的父亲怎么交流呢！所以，无论父女俩离别有多么久的时间，她觉得都没有什么可以和父亲交流的。但最幸福的事就是和父亲坐在一起，对她来说，有一种天然的温暖、安全。或者说正值青春年华的她对自己的前途还感到迷茫、不知所措。父亲轻轻地抖了抖身上飞过来的灰白色的火苗灰烬，慈爱的看了看三凤，柔声地说道:
“说一说你那里的情况啊！”
三凤欲言又止，乌黑油亮的头发，被她打理得一尘不染，白皙的皮肤，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明亮的眼睛，在粉红色外套的衬托下更加显得妩媚靓丽。她左顾右盼始终不愿开口说一句话，她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说什么呢？大双看到三凤刚从城里回来，他觉得三凤肚子里应该有很多稀奇事、新鲜事，要是说出来与大家分享一下，那该多好啊？见三凤一直沉默不语，他抬头望了望三凤砸了砸嘴巴调皮地说道：
“摆哈嘛！”
“看把尾巴摆落了。”
本来就不高兴的三凤瞪了瞪大双一眼，气鼓鼓地回答道。一脸的不悦，我抿嘴一笑，父亲轻轻地叹了口气，忍不住了对三凤冷冷地说道:
“该是你那个回答的呢？”
大双一脸的尴尬，不停地手搓手憨笑不已。其实，三凤不愿意说可以理解，因为父亲向来拿自己的观点来要求子女，很少聆听子女们内心自己的看法，也很少关心儿女们的真实想法，久而久之，子女们也就不想和他交流了。但在温暖的依偎里，大家又分明感觉到这份来自血缘深处的信赖与亲密……
在大哥家呆了一段时间后，三凤很快就出落得如水出芙蓉，额前留着齐刘海，乌黑的头发束在脑后，直齐腰际，袅袅婷婷，一大串钥匙别在屁股上，走起路来“叮叮当当”作响。父亲看了看三凤这副模样，古板的他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冷冷地说道:
“看你留的啥子头发哦，把眼睛都挡完了。”
三凤听了父亲的话，不置可否，她想，这就叫前卫，你老人家懂什么呢？都什么年代了啊！能和你那个年代比嘛？现在是改革开放呢！对父亲的不满她豪不在意，她在心里盘算着一定要找个白马王子来共度一生。三凤走起路来，一串钥匙格外现眼，父亲瞟了瞟三凤，马起脸十分不满地说道:
“看你像个什么呢！骟牛匠一样。”
三凤沉默不语，脸上泛起红晕。她知道，父亲一切都是为了女儿好，但喜欢时尚、前卫的她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时代在进步呀！怎么能用老眼光看新事物呢！这就是不同时代背景下的文化冲突。
眼看三凤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不着急，当爹的到是先着急了起来，开始马不停蹄地给他物色对象了。
是啊，天下的父母应该都是一样吧，都希望自己养大的女儿长大后，自己能亲手为她们披上嫁妆，然后再风风光光地把她们嫁出去呀！
父亲一开始就给三凤物色到了一个不错的小伙子。原来，这个小伙子和继母是同一个地方的人，他父母和继母大家也都相互认识。继母非常赞成这门亲事，顺其自然的成了红娘。在她不遗余力的斡旋下，更坚定了父亲的决定。在继母看来，小伙子确实不错，有个继女嫁过去更是亲上加亲，不是更好嘛？她望着三凤那袅袅婷婷的身姿，想了想然后幽幽地说：
“你看人家父母那么年轻，孙子以后都要帮你们带大，土地就在房屋的周围，条件是没得说的。”
她仿佛看见了在她生活的地方又多了一个女儿在亲切地叫她妈妈呢！当然这门婚事在后来看来算得上是金玉良缘。继母这点眼光也是值得称道的，但谁又能说继母没有心思呢！
刚开始三凤对小伙子还不怎么来电，但父亲觉得小伙子可靠、人也实在、家境在当地也不错，所以他很满意这门亲事。敦促三凤立刻答应下来。也许是父亲太操之过急，也许是三凤还在犹豫之中，因为结婚毕竟是一个人的终身大事，她一个女孩子家突然面对爱情，确是有点拿不定主意，这个也很正常。可父亲威恩并施，一定要三凤马上同意，父亲的性格就是这样，只要是他认可了的事情，做子女的就不能反驳，可是，你也要给别人考虑一下的时间吧！这就是矛盾冲突的根源。的确，在大事大非面前父亲的眼光很不错。更何况哪有父母害自己女儿的呢？但是，任何事情也不能操之过急呀！
一个初冬的晚上，喧闹了一天的四合院开始安静了下来，暮色四合。
昏暗的油灯下，三凤、大双小双、二凤、和父亲围坐在厨房里的火堆旁，又为了三凤的婚事父亲发火了：
“你究竟要同意嘛不同意呢？”
“人家条件那么好，小伙子人也不错，看你去了享不完的福哦！”
父亲虎着脸大声地对三凤说道。三凤不置可否、低着头一言不发，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她确实在心里还没有考虑好，他多希望父亲再多给她一些考虑的时间，仅仅见一面就要叫她表态未免太仓促了吧。任凭父亲怎么夸小伙子如何如何、家庭如何如何、三凤就是不说话，她用沉默来对抗父亲。她犹豫、彷徨、无助却又无可奈何。要是地上有条缝她很想钻进去，也躲避父亲那犀利的目光。父亲见三凤始终不表态，气得牙齿咬得紧紧的，铁青着脸，倏地从座位上腾起来，从背后柴堆里抽出一根棍子来。二凤见状连忙急切地对三凤吼道：
“快点答应嘛，爹都冒火了……”
二凤对小伙子的印象其实也不错，所以，她也希望三凤同意这门婚事，再说，家里的一切事情都是这个当爹的在作主呀！二凤叹了口气，接着委婉地说道:
“看人家那天下雨，鞋都帮你提上的，你还在……”
说完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一脸失望。
我和大双则低着头，两张年轻的脸被火苗映得透红，这种情况下，没得我们小孩子说话的权利，自顾自的忙着取暖哦！
其实，父亲也紧紧是想吓唬一下三凤，他怎么忍心打自己的女儿呢？况且现在的父亲再也没有当年对待大凤婚姻时的那股力气了，光阴荏苒，父亲老了啊!但他对女儿的爱永远没有改变，还是那么执著，那么不顾一切。在二凤的劝说下，父亲扔掉了手中的棍子，不停地叹气。女大不由爹啊，可我做父亲的都是为了她好，她怎么就不能理解我呢？他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现在她觉得当爹的在害她，以后她幸福了她就知道当爹的是在为了她的好了，父亲想了想觉得缓缓也好!反正女儿的婚事是件大事，不得由到她的性子，他在心中暗暗地下了决心。
“爆米花、爆米花啰！”
一天夜里，正在新屋头楼上做作业的我，忽然听到一阵响亮的吆喝声，我心里一愣，好久没有吃爆米花了，好期待啊！那白花花的爆米花仿佛就在我眼前，我垂涎欲滴，连做作业都走了神，“嘭嘭嘭”过了一会儿，只见耳朵里传来爆米花的声音。我再也坐不住了，一出门就打听爆米花的人家，当我气踹吁吁赶到村民家，远远地，一团橙红色火光在黑夜里显得那么醒目，待我走了过去，只见一群大人和孩子们笑嘻嘻地围着一堆炉火，炉火上正摇转着一台黑漆漆的爆花机呢，师傅不时地看看爆花机上的圆形温度计，当达到一定热度时，就准备开始起爆了，
“让开、让开！”
随着精瘦的中年师傅大吼一声!大人和小孩都躲得远远的，我连忙用双手捂住耳朵，只听见“嘭嘭”两声沉闷的响声传来，一股青烟袅袅上升。雪白的玉米花散落一地，一丝香甜味儿瞬间向四面八方弥散开来。大家顾不了那么多了纷纷捡起身边飞来的玉米花就往口里扔……我连忙俯下身抓起几颗还带着温度的爆米花，象征性地吹了吹灰尘，迫不及待地丢进了嘴里，浓烈的香味让我沉醉其中，很多人家都拿来自家的玉米或大米爆上一炉，等待大快朵颐地美餐一顿，毕竟这种机会不是经常都会有的。我看到我家二爹跌跌撞撞地拿了一瓢玉米走来，我知道今晚我又该有口福了，心中溢满了丝丝甜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