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上熙熙攘攘,满是鬼魂,这阴间治安大大不如天朝,插队的鬼甚多,好在我这副浑身是血的狰狞模样很能唬鬼,倒是没鬼敢来找我茬。
眼看着前面就只剩三个鬼魂了,忽然,队伍后方传来一阵哄闹。
“哎呀,别推嘛,这么粗鲁。”
“就是就是,虽然我们是鬼,但也不带让你们鬼差这样欺负的。”
众鬼抱怨一片,却依旧没能阻止手执黑链的鬼差粗鲁地拨开众鬼前行。
那鬼差一路向前,排队的鬼魂被推得东倒西歪,我合计了一下,自己这轻飘飘的鬼魂怕是禁不住他推,正准备自动给他让路,他却走到我面前停住了脚步。
“您可是沈渊将军?”这鬼差虽青面獠牙、行为粗鲁,说话却十分恭敬。
“是,不知鬼差兄有何吩咐?”我狐疑地看着他。
鬼差狰狞的脸上绽放出谄媚的笑容,画风略为诡异:“吩咐不敢当,判官大人叫下官请您到他的书房一叙。”
我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脸,直觉着有些不妙,问:“叙什么?”
“当然是说好事儿。”鬼差嘴里这样说着,手中的铁链却“唰”的一声套上我的脖子,拖着我就往鬼群外挤。
我被那铁链勒得脖子都快断掉,喉咙里一句话都挤不出来,心里也明白了,这判官找我就算是好事儿,也是件要命的好事儿。得亏做鬼以后鼻孔里不用进出气儿,不然被这铁链勒着,非得再死一次不可。
鬼差将我拖到了判官的书房,取下我脖子上的铁链,转身告了退。我总算是得了机会将我这快被勒断的脖子正一正,也趁机打量了一下屋内的情形。
这间书房倒是比阴间其他的地方都要干净许多,除了那桌案上摆放得十分具有个性的几十本簿子,其他地方都还看得过眼。判官背对着我站在桌案前方,朱红的长发高高束起,甚为好看。
然而,当年轻的判官转过身来之后,我瞬间明白了一个我到阴间以后才听到的新词——背影杀手。
判官兄,您能不能把脸装上再出来吓人?您这样背面没有脸,转过来也是空荡荡的一片,容易把鬼吓活的啊。
当然,我活了三十五年,做鬼也做了好几日,尚不至于被一只无脸鬼吓到,不过我还是盯着判官的脸打量了许久。
“你在看什么?”判官问。
“我在看你没嘴是从哪儿说话的,肚脐吗?”我摸着下巴,将目光转向了他平坦的肚子。
“咦?我又没装脸吗?”判官似有些惊讶,用手摸了摸光溜溜的面部,略为尴尬地清咳了一声,干笑道,“哈哈,不要脸惯了,一时忘了带上,嗯,你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我为此鬼的洒脱不羁而惊叹,不禁想,自己何时才能做到如他这般不要脸不要得这般行云流水。
“对了,找你来是有正事儿的。”判官大约是觉得不要脸比要脸更加舒服,并没有把脸装上再和我谈话的打算。
我找了个比较舒服的站姿站定:“你说,我听着。”
“咳咳,”判官清了清嗓子,声音瞬间严肃了起来,“沈渊,你可知道,你生前那柄佩剑被人做了手脚。”
“知道。”我老实答道。
“你可知道,你生前的坐骑也被人懂了手脚。”判官又问。
“知道啊。”我答得理所当然。
“你可知道,你死得这般凄惨,全是那小皇帝的阴谋,你一死,天朝与西辰便议了和。”判官再接再厉。
“原来天朝与西辰已经议和了啊……”我摸着下巴沉吟,却隐隐感觉面前这只鬼身上“卟啉卟啉”冒着怨念的泡泡,连忙正色回答了他,“我知道是他设计的。”
判官喉头一哽,声音中带了些不可置信,又暗含了一丝诱惑:“你就一点儿都不怨,一点儿都不恨吗?”
“为何要怨,为何要恨?”我发扬了大天朝不懂就问的优良传统。
判官深吸了一口气,缓了一会儿才声情并茂地说道:“怨你前半生为天朝征战沙场,平定天下,后半生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不怨。”我诚实道。
判官咬牙切齿,却依旧不死心:“恨那小皇帝不念旧情、麻木不仁,对你狠下杀手!”
“不恨。”我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示意他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太过暴躁的话,容易早死,哦,他好像已经死过了。
“靠!老子让那小鬼去找了这么大半天,怎么带回来这么个白痴!”判官的双手在空中抓挠,虽然从他没有五官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还是能让人感受到他那深深的绝望。
我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正准备告诉他,想挠墙的话,可以挠西边那堵,那边没有柱子,就算挠穿了房子也不会塌。却听得他暴喝一声:“老子不管了!”
“你,给老子滚回阳间重生去!”他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顿道。
“为啥?”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惊得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缓缓劝他不要太冲动,“判官兄,我已经死了,死了的鬼就该喝了孟婆汤转世投胎,重生这项业务有点不合阴间的规矩啊。”
“规矩?你还敢跟我谈规矩?”判官被气得笑出声来,“判官们一同商议,给你批了三十五年让你在阳间历三十六个小劫,你倒好,花了十年时间吃喝玩儿乐,该历的劫一大半都躲了过去,导致天界分配给地府的任务没有完成,我判官司一百二十七名判官都被扣了业绩分,你还敢跟我谈规矩!”
我看着他那暴怒的样子,虽说听不懂他讲了什么,但还是很善解人意地想让他消消气,瞄到桌案上放着一杯不知道是冷是热的茶,便顺手端了递给他:“喝口茶,消消火。”
判官暴怒地一甩手,打翻了茶杯:“老子嘴都没装,你让老子喝茶?!”
唔,这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不过就算不能喝茶也不至于把杯子打了啊,看起来还是个古董,挺值钱的样子。
我这厢正在用心观察地上的杯子碎片,估摸这个杯子原本能值多少银子,够换多少壶花酒,那厢,判官已右手执判官笔在我额上点了一下。
“我这就送你回你二十岁之时,记住,我在你魂魄里下了咒,既然你前世三十五年历劫不到一半,今生我便给你七十年。即使你这一世活不到七十岁,你的灵魂也会被禁锢在尸体之中,直到你的魂魄待在身体里满五十年,方可回到阴间,就算你早早地把自己弄死,也无法回地府投胎转世。”
判官幽幽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但伴随着眼前红光一闪,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