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的时候天方破晓,是晴是雨尚看不出端倪。
名册的事情暗卫已经查出了些苗头,而我在大理寺里也不会遇上什么危险,索性让影子亲自去查名册,身边只留了不怎么靠谱的小十八。
审问这种事我并不擅长,只搬了张桌子坐在一旁一边看大理寺的人审讯,一边翻他们昨日的刑审记录。
百宝街黑市的人出奇的识趣,大理寺的人都没用刑,他们便说出了幕后主使的人是李庸,还向大理寺提供了不少指控李庸的证据。不过他们十分懂得明哲保身,表明黑市与李庸有勾结的讯息一概不说,一口咬定自己就只是一群受李庸淫威压迫的小老百姓。
那些在暗拍现场抓获的喽啰就嘴硬得多,不管胥吏问他们什么,都只能得到三个字:“不知道。”
我翻完了卷宗,看着牢中那些嘴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硬的人,也懒得管,转身去了另一间牢房。
玄字号牢房中,上官云脸上浮着微笑,背对着牢门负手而立,一身白衣依旧纤尘不染。我刚让狱卒开了门,屏退左右,他便转过身来,笑看着我。
“沈将军,不知您何时释放草民等人?”他问。
“这不归我管,”我斜睨了他一眼,径自找了张干净的凳子坐下,“我有些话想问你。”
“草民定知无不言。”他的笑并不及眼底,在我看来虚伪至极。
“是吗?”我淡淡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对他一下子就能老实的想法并没有报多大希望,只不动声色地试探,“那上官公子可否告诉本将,这百宝街黑市的东家到底是谁?”
“将军如何知道,草民并非百宝街的东家?”上官云看似在反问,实则并没有否认我的猜测。
“本将不是商人,没有那个耐心看你耍把戏。”我不想与他多言。
他佯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脸上带着若隐若现的假笑:“将军何必心急?草民又不敢欺瞒将军,只是草民确实不知道。”
“不知道?”我长眉一挑,嗤笑一声,准备出去叫几个胥吏。
“将军且听草民说完,”他叫住了我,“草民确实见过大东家,不过都隔着帷幔,对于东家的身份、容貌并不清楚。”
“哦。”
“将军不信,草民也没有办法,不过,”他从容不迫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漆黑的令牌,与之前腹黑给我的那两块有几分相像,“将军若有机会下江南,带着这个,大东家定会亲自为您接风洗尘。”
“‘接风洗尘’呐,”我接过令牌,用耐人寻味的语调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可惜本将并没有去江南的打算。”
无论这一世还是上一世,我都没有去过江南。
“总会有机会的。”他道。
正说着,便听身后传来“吱哑”一阵开门声。
梁书远走了进来,仿佛刚刚才知道我在里面,施施然行了一礼:“沈将军。”
“梁老哥,怎么有空亲自来这儿了?”我勾起唇角,脸上的严肃瞬间消失不见。
我进门之前屏退了左右,也支开了看守的狱卒。但梁书远带着京兆府官吏进来见着我却没有露出丝毫意外之色。
他依旧是那般一本正经的神色,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百宝街一干人等有非法营商的罪,他们并未直接参与售卖官爵,又已然招供,京兆府的大人遣了卒吏前来提人。”
我看着他那张一丝不苟的脸,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梁老哥果真尽职尽责,这些微末的事都亲力亲为。”我感叹着,唇角勾起的弧度看依旧是平时那般轻佻。
梁书远似完全没听懂我的弦外之音,丝毫不为所动,只例行公事般地解释了句:“此案关联甚广,容不得马虎。”便让京兆府的人将上官云带走了。而他自己也与我打了声招呼,跟在京兆府卒吏身后向门外走去。
“梁老哥!”看着他翩然而去的背影,我还是忍不住叫了他,可叫了他之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梁书远在大理寺这么多年,什么道理不知道?劝人这种文绉绉的事儿,我也不擅长。眼看着他人就要走远,我终于急急憋出一句:“梁老哥,有所为,有所不为。”
梁书远脚步一顿,丢下一句声音板刻的:“下官省得了。”就彻底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中。
看着他那事不关己的样子,我不禁有些烦闷。这人不过才三十来岁,心思却重得能当称象的石头了,明明就是有事,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若不是看着上辈子他少年入仕,兢兢业业了二三十年,对小皇帝忠心耿耿,本将才懒得提醒他。
与百宝街勾搭上的官员,能有几个善终?影子早就遣人查过,不算这次被百宝街众人直接卖了的李庸,被百宝街坑过的官员,大大小小加起来已不下两位数。而在李庸被查之前,将军府的影卫居然连这个庞大地下黑市的存在都不知道。这也是我为什么知道了百宝街干过的那些脏事儿,却不敢贸然动它的原因。
牵连太广,做得太隐蔽。
哎,我是真不想有一天对上这个已经忠诚了十几年,依着上辈子看还应该要忠诚十几年的大臣。
毕竟,现在不动百宝街,并不代表以后不动。以太后美人儿的手段,过不了几年,这些不稳定的因素就该清理了。
我甩甩头,不再想这些让人糟心的弯弯绕绕。
这牢里已经没我什么事儿了,不出意外售卖官爵之人的名单大理寺很快就能查出来,而且那份名单的真实性或许会比影子亲自去查的还高些,我只要叫人盯着梁书远和百宝街就行,更多的将军府也无能为力。
出了监牢,我和大理寺的人打了声招呼,准备即刻回府。
天上黑压压的一片,空气潮闷得紧,现在还未起风,不过应该也等不了多久。又是一个暴雨天。
早晨出门时我答应了腹黑今日要早些回去,不过就算没有这个承诺我今日也不愿回去晚的。马上就要下雨了,即便有医师照看着,腹黑的腿也一定不好受。
我现在虽然还没有到爱上腹黑的地步,但也想好好待他。任谁和一个身份尊贵、待人谦恭、容貌上佳、气质温润、进退有节的人相处一阵子,都会对他产生好感。也会不自主地重视他三分。
这或许,就是腹黑特有的魅力。
对于我这样早已过了十七八岁那种向往轰轰烈烈爱情的年纪的人来说,一个与我默契十足,相处起来让我觉得舒适无比的人,才最是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