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之前昏睡太久的缘故,我身子虽觉得有些虚弱疲惫,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有内力护体,腕处伤口虽还未愈合,但除了会隐隐作痛之外已无大碍。我下了床,准备在府里走走。
将军府的安全交给了影卫负责,影卫都是在暗中巡查,所以夜晚的将军府总是显得有几分凄清。
明月倾洒着银辉,院子里的秋菊都已含苞待放,弥漫着微苦的清香,所有烦恼都随着这若有若无的清香消散在了夜风里。
我又想到了傅子墨。他身上常年带着微苦的药香。
左右无事,找他聊聊天好了。
或许是出于类似父亲担心自己女儿嫁不出去的心理,沈福将腹黑的房间安排在了我的隔壁。
“王爷刚刚睡下,请王妃不要打扰。”一将我拦在了门外。他似乎一直都不太待见我,每次见时都是一脸不耐烦,活似我是什么脏东西。
腹黑歇下了,一的态度也让我有些无奈,但我还伤着,去别处也是无趣。于是我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压低了声音道:“我就进去看看,不将他吵醒。”
正说着,屋内传出一阵低沉沙哑,又带着几分虚弱的男声:“一,帮我请一下苏大夫。”
只听一阵风声,黑影略过,一已飞身进了卧室。
片刻后,一压抑着暴怒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是真的嫌自己命长了!”
“小声些,她就睡在隔壁,莫将她吵醒了。”腹黑沙哑声音没带丝毫责备,却让人无法拒绝。
“你迟早要死在那妖女手里!”一恨铁不成钢地骂着,脚下却不敢停,从门内冲出往苏大夫的药庐去了。临走前,还狠狠剜了我一眼。
腹黑躺在床上,肩头的伤口渗着血,一个时辰以前还在与我谈笑风生的男人,如今正闭目躺在病榻上,原本苍白的脸呈现出病态的嫣红。
我不知该做何反应,敛息站在一边。他闭目躺在床上,却似感觉到了什么,偏头对上了我的眼睛。
在眸光相接的那一刻,他身上那浓浓的,因伤病带来的脆弱感瞬间消散了。
“怎么过来了?”他微笑着问。
“来看看。”
刚看到他躺在病榻上时我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可他一开口,心里那份不适就消失了。他看起来总是那般云淡风轻,似乎没有任何事能给他带去困扰。
“只是伤口不小心裂开了,等大夫来看过就应该无碍了,你不必担心。”他的声音温柔而有力,让人无法怀疑。
事实证明,这个男人只是一个说谎能面不改色的骗子。
苏大夫来了之后将我们两个对自己身体都过于自信的病号骂了个狗血淋头。
“很能啊你,脚腕被划得都见骨了还满地蹦跶,要变成残废你才高兴是吧?给我回屋躺着!”
苏大夫医术高超,但脾气不好,骂起人来没有丝毫顾忌,见腹黑对他说的话表示赞同,立马转移了火力。
“点什么头,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天就睡一个时辰,想修仙还找大夫做什么?让玉皇大帝给你治伤去!”
苏大夫战斗力太强,最终我与腹黑都只能灰溜溜地,老老实实躺回床上养伤。
养伤的日子有些无聊,但好在有腹黑相伴,有他每日同我讲一些佛经茶道相关的知识……我睡得格外香甜。
不过……日子过得确实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八月。
太王妃派人传来了消息,说是明日就能进京。我的伤已经好了七八分,每日要参加早朝,边关送过来的军务因为我前些日子的放纵堆成了小山,迎接太王妃这事便全权交给了沈福处理。
我不知道的是,此时京郊发生的事,彻底改变了这一世历史发展的轨迹。
京郊。
帝都的繁华并没有蔓延到郊外的荒野,山坡上依旧杂草丛生。
瘦骨嶙峋的少年衣衫褴褛,拨开半人高的杂草,跌跌撞撞地前行,灰色的母狼口衔幼崽紧随其后。他身后,一群持刀的中年人眼看着就要将他抓住,而他身前是一处极陡的斜坡。
少年喘息着,小兽一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然,用双臂护住头部,纵身跃下斜坡,母狼紧随其后。
斜坡之下,护送太王妃进京的车队因这从天而降的一人两兽停了下来。而那群持刀中年人自斜坡上现身,瞬间引得车队戒备。
车内,太王妃听得一阵刀剑出鞘的声音,柔声问:“怎么了?”
瘦骨嶙峋的少年听了车内传来的温柔镇静的女声,顾不上腿被摔折的疼痛,抬起一张惨白的脸,不等侍卫答话便高声道:“夫人,奴是杂耍班子的跟班,随班主赶路途中遇上了山贼,那山贼欲杀人灭口,求夫人救救奴!”
那少年衣衫褴褛、满身脏污,看不出相貌,但声音却十分清澈,让人不住心生怜惜。
斜坡上的“山贼”见势不妙已然逃走。
四周静默了片刻。
忽然,车帘被人掀开,那不食人间烟火似的美妇微微探出首来,温柔的眸光轻轻落在了跪在马车前的少年身上。
她看起来绝对不超过三十岁,身着杏色衣衫,不戴半分饰物,只腕上挂了一串暖玉佛珠。打量了少年片刻,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怜悯,柔声问:“能走吗?”
少年从未见过这般温柔纯粹的妇人,在他的记忆里,妇人都是凶恶的、狡诈的,即使拥有道貌岸然的外表,说话时也必然会将本性暴露无遗。然而,从这位夫人身上,他看不到一丝贪婪、一丝骄矜。
他看得有些痴了。
许是见他没有反应,太王妃柔声道:“上车来吧。”
少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窘迫道:“夫人,奴……奴能走,只求夫人允许奴跟在您车后。”
他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慌乱中反而跌了下去。
“傻孩子,”太王妃叹息着摇了摇头,“上车吧,我带你进城看大夫。”
侍从没有对太王妃的决定提出丝毫质疑,用湿布将少年的脸和手脚擦拭干净后,将他小心地扶上了马车。
擦拭干净的少年面容出人意料的清秀,五官精致,琥珀色的眸子如宝石一般剔透,若不是年纪小又有些营养不良,必定又是个绮心一般的蓝颜祸水。
太王妃没有因为少年的容貌而有半分惊讶,依旧恬淡温柔的微笑着。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奴……”少年窘迫地低下了头,“奴没有名字。”
没有人给他取过名,身边的人对他确实有一个称呼,可那个称呼实在太过低贱粗鄙,他没有办法在眼前这个温柔优雅的夫人面前说出那两个字。
太王妃沉默了片刻,柔声道:“若是你不介意,我送你一个名字,如何?”
少年起抬头,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让人忍不住亲近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