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卢鹏运病逝这个消息我上辈子还是有些印象的,只不过那会儿我在京城忙岁贡的事儿,没空搭理。不过这次……
我走到晓杖行身旁,手搭在他的肩上,用最友善的语气同他商量:“杖行兄,那叱卢鹏运翘辫子了,咱们要不要趁火打劫一下?”
“滚,别没事儿找事儿,别以为哥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他极为嫌弃地掸开了我的手。
我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果然还是被他给看出来了,真是,这人能不能不要这么人精?
北戎氏族各自为政,素来乱惯了,死个北戎王虽然会让他们的内政乱上一阵子,对他们战力的影响却微乎其微,此时攻打北戎其实和平时攻打没有两样,只会平白落个趁人之危的名声罢了。
可我是真的咽不下这口气。
北戎攻打塞北三城,杀害的将士百姓总数过万,焚烧住房数百所,抢夺的财务还未做统计,但粗略估计损失不会低于十万两。而此番夺回彭城与卫城不过留下了他们不到七千兵马,晖城的北戎兵更是毫发无损地撤走了。
如今天朝内有藩王未平,西有西辰虎视眈眈,南有南蛮频繁作乱。北戎一直都是块硬骨头,若真与之全面开战,需要投入的人力与财力不可估量。天朝虽然兵强马壮,却经不起太大的耗损,所以才会在面对北戎时只驱逐而不攻打。
我心里有些不痛快,沉默地将那十几封牛皮纸封的信全部拆开看了,又原封不动地装了回去。
净是些无聊透顶的消息。
我将信封扔回了书案上。
晓杖行已经写完了捷报,看着我面无表情的模样,轻轻勾起了唇角。
“怎么,生气了?”他问。
我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啧,小渊儿,你真是越来越好逗了。”他的唇角勾得更高了,一双桃花眼笑成了狐狸的模样。他将一份文书递到我手里:“看看这个吧。”
我皱眉接过。
这是一份向北戎索要赔偿的文书,主要针对北戎攻打塞北三城造成的损失进行索赔。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哥三天前就飞鹰传书向京城那边请示了,得到了批准,昨日誊了一份送去北戎那边,”他道,“你觉得北戎会照着这上面说的赔偿吗?”
文书上要求北戎赔偿白银三十万两,而彭、卫两城收回时被我们俘虏的两千多北戎蛮兵则需令外以每人三十两的价格赎回。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或者说,太公道了。但是——
“不会。”我道。以北戎贪得无厌的性子,他们一定不会乖乖赔偿。
“如何,哥对你还行吧?”他陡然摸出折扇,在本将头顶敲了一下。
晓杖行不同意我现在攻打北戎主要是没有得到朝廷的指示,擅自出兵对京城那边不好交代。而京城那边以大局为重,定然不会同意出兵攻打,最多只是商量索赔。两国交战结束只会对于赔偿的商量从来都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你来我往七八次之后才能得出最终的结果。
天朝如果最开始给出一个狮子大开口的方案,被北戎拒绝,天朝不会有一丁点儿愤怒,甚至觉得理所当然,继续和谈,直至谈出双方都满意的赔偿数额。而若是我们一开始就给出一个十分公道的方案被北戎拒绝,那么我这边先斩后奏教训不知好歹的北戎人,京城那边儿就好交代多了。
只是,“这个问题我都能看出来,你是怎么让京城那边儿批下这份文书的?”我问。
“哥自然有哥的办法,小渊儿,以你的智力,告诉你你也无法领悟。”晓杖行“唰”地一声打开折扇,骚包地扇了起来。
“嘁!”我翻了个白眼,没再看他。只是心里忍不住对他改观了几分。
这只骚包的花孔雀虽然嘴欠了点儿,但还挺有本事,也不枉本将与他义结金兰一番。我将他忘了他也只是嘴上说着要找我算账,反而知我所想地为本将寻到了和北戎开战的由头,确实挺够朋友。
我与他瞎扯了几句,没再打扰他处理公务。
临走时,他还告诉我今晨我去山里巡视时将军府从京城送了东西过来,人他已经给我打发走了,东西还放在我房中。
以前我在边关打仗,一打就是大半年,将军府连件应季的衣裳都不会捎来。这次我才离京不过十来天,就有东西从将军府送过来,东西是谁送的显而易见。
不过,才分开十几日,腹黑会给本将送什么东西呢?吃的,还是衣物?
我迈着轻快的步伐回房,满怀期待地打开了房门,然后,我就开始怀疑人生了。
这,这这,这什么鬼!
我拎起桌上那几包隔着桑皮纸都能闻到苦味儿的药,看着桌上那封字迹隽永的信,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本将离京十几日,你这千里迢迢就送了几包药,傅子墨,你是想与本将和离吗?
我!
我深吸一口气,怀着复杂的心情,打开了桌上那个信封。
腹黑的字很好看,一如他的人,隽永、温柔。信很长,写了许多琐碎事,比如院子里的菊花开过了,他拾了花瓣酿菊花酒,埋在后院那棵桃树下,等我回京一起品尝;子衿养的那条小狼已经会捕猎了,那孩子想把它送给我,或许过些日子就会托人带过来;
他在霓裳阁看中了几块布料,十分适合我,让人给我制了新衣;荷露斋又出了新的糕点,我应该会喜欢;胡记的酱肉又调出了新的酱汁,我以前没有吃过,只是酱肉多吃多身体无益,所以他只给我带了半斤……
等等,我这怎么越看越不对劲?我唤来了今日当值的士兵。
“今天本将房里都有哪些人来过?”我问。
“禀将军,就早晨您出去之后有个穿黑衣裳的中年男人来送了东西,其余就没有了。”他道。
“他都送了些什么东西?”
“就您桌上的那几包药,还有几件衣服,他给您放进衣柜了。”
“只有这些?”
“只有那些。”
“行,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我眉头紧皱,挥手让那士兵下去。
这……不可能啊。腹黑不至于写信捉弄本将,他要是没送吃的过来,在信里写那么多做什么?他要是送了吃的,照他信上写的那么一长串,足足两张信纸,那么多东西,不可能不翼而飞啊。难道是路上遇到了不长眼劫匪把那些吃的抢了?可若是碰到了劫匪,衣服和药怎么还在?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给本将扣下来了!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名字——晓杖行。
一定是他,除了他,这塞北还有谁敢扣下本将的东西?那只臭不要脸的花孔雀!居然背着本将干那种丧尽天良的勾当,亏我刚刚还把他当兄弟!
我怀着满腔怒火冲到了晓杖行处理公务的房间。他现在身兼数职,大半时间都在处理公务。
“姓晓的,将军府给本将送来的吃的是不是被你给扣下了!”我冲到他身前,一把抽走他正在审阅的公文。
晓杖行大约早就料到本将会这般,没有丝毫惊讶,往椅背上一靠,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是啊。”他回答得出奇的爽快。
“赶紧给本将交出来!”我皱眉,狠狠瞪着他。
“这可不行。”他淡淡看了我一眼,从桌上重新拿了一份公文开始审阅。
“你什么意思?”我再次抽走他手中的公文,“那是本将府上给本将送来的吃的,你凭什么扣下?”
“那可不是哥一个人说扣下就给你扣下了的,”他道,“送东西来的那个叫‘一’的侍卫也同意了将吃的放在我这儿。”
“不可能。”一虽然一直不怎么待见本将,但傅子墨的吩咐他从来不会违逆,而腹黑的吩咐绝对不会是将吃的给这只骚包的花孔雀!
“淮海王给你的信你看完没有?”他抬眸看着本将的眼睛,忽然发问。
“我当然看了,不然怎么会知道你扣了我的东西?”我道。
“你看完没有?”他平静地看着我的眼睛,气势竟隐隐将我压了过去。
信我自然是没有全部看完的,我看到一半,发现吃的可能被人扣押之后就立刻过来了,后面的内容还没来得及看。不过,输人不输阵,本将才不会承认自己没看完。
“当然看完了!”我道。
“你既然看完了,就应该知道,淮海王的意思是你要按时将那些调养身体的药吃了,才能吃他送来的这些零嘴,而你觉得如果将吃的放在你那儿,你会按时吃药吗?”他问。
肯定不会吃啊。就算没吃的,本将也不会蠢到去喝那苦不拉几、难喝得要死的药。
“所以,吃的就存放在哥这儿,”晓杖行笑得无比邪恶,“你只有按时把药吃了,我才能把吃的给你。”
“这绝对不是傅子墨的吩咐。”我眉头紧皱。腹黑才不会那么无聊。
“不是淮海王的吩咐又如何?吃的已经被我收起来了,你不可能找得到,”他将目光移开,迤迤然起身,“小渊儿啊,你这身子可得按时吃药,万一哪次你擅自行动的时候身体忽然不适,哥哥又没能及时支援,殒命沙场,我要如何与淮海王交代?”
原来在这儿给本将等着呢?这家伙心机够深,为了报复本将之前擅自行动,居然等了这么久。
“算你狠!”我将手中的公文扔回桌上,愤愤然拂袖离去。
本将生来洒脱,在意之事不过寥寥,除这口腹之欲,其他皆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他若在那些上面动手脚,本将直接抬手就是一刀,根本不须犹豫。可他这次只是扣了吃食,踩着本将的痛脚,让我发作也不是,不发作吧,心里又不舒坦。
真真是够阴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