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炉这玩意儿在军营里很难找,毕竟一群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儿,谁也不会没事儿在怀里抱个炉子。
好在一这人脾气虽然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照顾人却是一把好手。未等我走出院子,他就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个镂空雕花的小手炉,还热乎着。我将手炉塞到腹黑怀里。
晓杖行的书房离我的住处不过一两百丈,我推着腹黑很快就到了。
我与腹黑进门的时候,书房里坐了两个人。
“来了?”晓杖行站起身,冲腹黑略略行了一礼,便看向我,指了指他身侧坐着的少年,“这是……”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然后便激动得打断了他的话:“小乙,你小子怎么有空来塞北了!”
小乙比我小两岁,是个长着娃娃脸的少年,面容不算精致,但性格十分讨喜。本将很年轻的时候就与他相识,虽不似刘燮那般好到能托付生死,但胜在长久。上一世,我内力全失在京城混吃混喝那十年,他每年都来看我,偶尔还带点儿各地土产。直至天朝和西辰开战的前一个月,他还给我送了一车蜀地的腊肉。
只一点不好,这小子行踪飘忽不定,这两天在塞北,说不定过两天就去了江南。他不来找我,我就算派出影卫也不一定能将他找到。
“渊姐,”他笑眯眯地同我打招呼,娃娃脸格外亲切,“原来你记得我,晓兄还唬我说你失忆了。”
“哈?”
晓兄?
“你也认得他?”我有些愣怔,怎么本将记得的人都认识那只花孔雀,独独我本人对他没有丝毫印象。
“渊姐,当初是晓兄将我介绍给你认识的啊。”小乙脸上浮起了一丝尴尬。
是他介绍我与小乙认识的?我脑袋有些发懵,未能及时捋清楚思绪。
晓杖行却是立刻反应过来,被气笑了:“行啊,合着你小子别人都记得,就忘了哥一个!”
“额……咳,杖行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别介意,别介意。”我打着哈哈,不动声色地往腹黑身后靠了半步。
许是考虑到傅子墨在,晓杖行只是瞪了我一眼。
“罢了,说正事儿,”他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块漆黑的木牌递到我手里,“小乙在那些劫持了王笃家人的杂碎身上找到了这个。”
“小乙?”我有些惊讶。在我的记忆里,小乙就是一个跑商的,那张娃娃脸和这些勾心斗角的阴谋诡计扯不上半点儿关系。这个东西居然是他找到的!
小乙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抱歉,渊姐,之前一直瞒着你和晓兄,我其实是淮海王府的探子。”
“这……”我看看他,又看了看傅子墨。
素喜淡然微笑的男人没有丝毫窘迫,他轻笑着微微颔首,道:“他就是我以前同你说过的,‘二’。”
他口中的“二”我是有所耳闻的。当初唐绮心给出解药,被派去为唐绮心寻人的就是“二”。腹黑是值得信任的,小乙既是淮海王府的人,应当也没有问题。
我还在消化着刚刚得知的消息,小乙就开口了。他的笑容有些僵硬,大约是以前就抗议过许多次:“王爷,您能不能叫我小乙,整天‘二’‘二’的叫,人都给您叫二了。”
腹黑对待小乙全然不似对我那般百依百顺,轻摇了摇头,就用兄长般的语气道:“二,莫要任性。”
我想,小乙应当是十分绝望的。
短暂的插曲过后,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黑色木牌上。
木牌通体漆黑,背面雕有一只双翼貔貅,正面则是一个篆体的“宝”字。唔……似乎还有些眼熟。
“这是百宝街的令牌,”小乙道,“我在漠北遇见百宝街的商队采买了大量仆役和婢女,觉得他们行为太过可疑,于是一路跟到了塞北。我跟着他们在晖城停留了一段时间,后来北戎夜袭太过混乱,无奈跟丢了一阵,再找到时才发现他们只留了几个人在谷阳劫持王笃的家眷,商队已不知所踪。”
小乙虽然常年在外跑商,嘴皮子溜到不行,但武功是真的菜,就轻功马马虎虎还算过得去。他只敢带人远远盯着而不敢出手干预也情有可原。
“你在谷阳找到他们是什么时候?”我问。
“六天前,那几个百宝街的人当时正要杀人灭口,似乎是要离开谷阳,他们人少,还受了伤,我便顺手带人救下了王笃的家人。”小乙道。
“受伤?”
“嗯,”小乙点点头:“两个伤了胳膊,一个摔断了腿。我还在后院找到一具他们的人的尸体,似乎是窒息而死,尸体上还有冻伤的痕迹。”
窒息而死……冻伤……
“雪崩掩埋而死?”我问。
小乙点头:“极有可能。”
“百宝街的人早在本将刚来塞北不久就控制了王笃的家眷,在谷阳待得好好的,怎么会遇上雪崩?”我有些疑惑。
事实证明,动脑子的事儿,我确实比不过晓杖行。
“小渊儿,你不觉得这些事儿都可以用一条线连起来吗?”晓杖行笑着,打开了他那把骚包的折扇,“我虽不清楚小乙口中的‘百宝街’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但此次北戎能破晖城应当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按小乙说的,我们不妨大胆猜测,百宝街先在晖城使手段开了城门,随后趁乱逃到谷阳,在我们夺回塞北三城之后控制了王笃的家眷。六、七日前,他们带人挖了一线谷的山壁,致使雪崩封山,我军断粮,又以王笃的家眷威胁王笃,同时传信给北戎,欲图使我们军心大乱,在塞北全军覆没。”
“你这说法也太邪乎了吧?”我有些不信,“百宝街怎么敢那么明目张胆地和天朝作对?”
“明目张胆么?”晓杖行挑眉,“你觉得,若是小乙没有碰巧在谷阳遇上劫持了王笃家眷的人,那将如何?”
如何?不就是……
是啊,若是小乙没有恰巧碰见百宝街的人,王笃的家眷现在可能已经惨遭灭口,甚至还可能“恰巧”走水,烧得一干二净。这一切都不会和百宝街扯上半点关系。
我忽然感到脊背发寒。
如果晓杖行的推测没错的话,百宝街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当初在京城查出售卖官爵一案与百宝街有关时,我与刘燮都没有太过重视。只想着一个小小的黑市,等天朝更加安定再处理也不迟。可如今,这个“小小的黑市”却已勾结北戎,欲谋塞北几万将士的性命……
“给京城那边写信吧,这事儿不能拖。”晓杖行收拢了折扇,表情严肃。
“嗯。”我点头,当即坐到书桌前,提笔给沐相写信。写完,又抄了一份,让影子派人送给刘燮。
腹黑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直到影子拿着信离开了,他才终于出声。
“阿渊,这事我想出手。”他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