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的话确实没错,钢厂的拆迁速度更快了。几天后,一台大型机械靠近了钢柱。工人们用一条又一条绳索捆在钢柱上,借助机械的力量他们将钢柱吊装到一台加长卡车上。
就在他们工作的过程中,我一直立在钢柱旁边,人们从我眼前穿梭而行,甚至与我相碰,当然这些人即使穿过我也不会有任何感觉。我就是这么看着工人们的每一个动作,似乎又回到工作的环境中,站在昔日工友身边,没有人能对我看上一眼。说不失落,那真是太虚伪了。可现在的我就是给他们递上一条螺丝也无法办到。只能这么羡慕地望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此时我才感到老师傅们常说的,有活干才踏实,这句话中蕴含的深意。虽然只能这么看着,我也想将一切看得仔仔细细,弄明白自己与钢柱的联系,会怎样限制我的活动。承载着钢柱的车慢悠悠地启动了,起先它的挪动似乎与我没有任何关心。但随着距离越来越远,我的身体像被一股巨大力量吸住一般,全身僵直得动弹不得,而就是这样僵直着,却在不由自主地跟着车挪动,身体摇摇摆摆,我想应该像极了一只企鹅。我仿佛被一条无形锁链锁住,被拖拽着前行。
我费力地睁大双眼,目测距离汽车不足500米。由此估计出来被钢柱吸附的活动范围,大约应该是以钢柱为圆心500米为半径半径的一个圆。弄清楚这些,我开始想办法摆脱被这样拖拽的境地。于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挣扎加快了一点挪动速度,距离钢柱一点点靠近,大约还有200米距离时,我的身体终于归属于自己支配,像被松了绑绳一样,行动自如起来。看来距离钢柱越近身体被束缚的感觉越小。200米内,相对束缚更小。
当我终于回到刚柱旁时,我一屁股坐到钢柱上,周围的工人挥汗如雨,对我则一直我视而不见。我试着向他们挥挥手,他们应该只是看到空气,没有丝毫反应,只是一味地埋头苦干。
我突然想起,据说魂魄一般是在夜间出现。想想看来并不真实,并不是那些游魂只在夜间活动,白天也是正常出现在阳光下,只是他们不为大家所见。也许夜间被世人看到的机会更多,就留下夜间出来的印象也能多些。
我轻轻躺下身,让身体与坚硬的钢铁触碰上。这个钢铁坨坨,真的就是这样永远拴定了我?
尽管想到这些会感到沮丧,但我打定主意跟这根钢铁还一个形影不离。
随着颠簸的车辆我进入了一个装卸货物的深水码头。
已经有很多拆分后的钢厂设备,等待装船。钢柱如此巨大,又特别沉重,在这些形状各异的设备中分外显眼。随着一声声哨音,和轰鸣的设备声响,这些已经是属于中国的钢厂设备逐一被装上货轮,我也随着一同登上那巨大船只,不知道我要在这里待多久呢,我心里暗自思忖。
不管还要多久,现在总算是即将向家的方向进发,距离家会越来越近的。我开始想办法给自己打气。否则我们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如果说客轮的末等舱根本没法休息,而在货轮上如果有个客轮末等舱一样条件的休息室那简直就是总统套房了。我在这个货轮上整日只能蜷缩在设备的间隙中间。海风太猛,如果从那个小小缝隙中走出来,就会被风吹得站不住脚,只能在那个角落里稍稍躲避风雨。经过热带的酷热,也曾在风雨中淋浴,难熬的是这趟旅程的路太长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而白天黑夜都在一个单调狭小的环境中,也许待上几分钟都异常难受,更不要说待上这么长时间了。我觉得许多时间我似乎在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下,是的,这有这种状态才让时间过的快些。天空偶尔飞过几只海鸟,想着这些精灵能够拥有自由的身体,真是羡慕不已。
就这样煎熬中,船在不断接近着我的目的地。回家的期盼此时似乎成为了一种信念,我坚持着。一次次风浪袭来,船只摇动,海水雨水压过来,无处躲藏,全身浸泡在海水中度过一个个无边的夜。
近两个月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过去了。一个平静的夜晚,我隐隐约约看到了远方海岸上的点点光亮。我不敢想这里是就是中国的海港,因为,曾经一次次的失望,让我几乎崩溃。船身像一个慢吞吞地蜗牛一样,挪进码头,我突然听到岸上传来人的喊声:“这边!”这声不知喊给谁听的乡音,竟然让我瞬间落下泪来。这一次是真的回到中国了。
我想从自己栖身的窄小空间中站起来,谁知双腿早已没有一点力气。我知道,货轮进港随时会卸货物,于是,我手足并用,爬上了那根钢柱。心想,怎么运输,只要运这个大家伙,我自然会跟着。
吊车伸出巨大手臂,抓起了这根巨大钢柱,将它稳稳地放在一个长长的拖车上。许多拖车已经排成长龙,浩浩荡荡从海港,开向那即将建起的新的钢铁基地。
我们的车队,在路上通行,周围许多群众都跑来观看,大家争先恐后的想看一看,外国钢厂的大型设备。许多人带着吃喝等在路边,还有的爬上树,为的就是看个真切。
大型设备车队,逢桥加固,逢路扩宽,有人形容,前进的路,是用五元钞票连起来铺成的。那壮观的场面,真是难以想象。而这些看风景的人,不知道,钢柱上还匍匐着我这样一个家伙,我想看的恰恰是这些看风景的人。他们黄皮肤黑头发,再我看来是世界上最养眼的容貌。
车队距离新钢厂基地的地点还有5公里,这条路我曾经走过无数次,不知有多么熟悉,因为这条通往新钢厂的马路,也是经过我家小区附近的一条主要马路。我在钢厂工作期间,就是每天经过这条路上下班。就要到距离我家最近的马路上了。我激动得从钢柱上站了起来,感觉自己像站在一辆游行得花车车顶,因为大家都在注视着我所在得车辆。这让我想起了中国新年花车经过时得场面,但运达件却是几十年或着上百年也不一定得见一会呢。我期待着,我的家人能来看么?我眺望自己小楼的方向,又像是寻宝一样在人群中寻找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