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按照钢柱的宽度从上面,切下50公分长,厚度小于5毫米的一片钢板,也可以帮你离开钢柱对吗?”
“是,可以,但需要完整的一整块,这个根本不可能,没人能做到。”
红云看着钢柱,沉默着:这根钢柱是H形支架的一根立柱,起着支撑作用的受力点在中间和下部,钢柱顶部突出的部分并不承受太多压力,更多的成为天车等空中作业的标志。如果从侧面切下薄薄一片,不会对设备运转造成什么的影响。可自己本职就是负责看管设备,如果这么做了岂不是监守自盗么,自己怎么能这样做呢?
看着红云低头不语,郑东用手摩挲着钢柱轻声说:“别再费心了,您,我永远感激!”
红云抬起眼,眼眸里装入的是郑东清瘦的面庞,看,他眉头透出凝重,单薄的身体在空荡荡的厂房里显得是那么孤独、愁苦,他是一个真诚的人,也一定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了,也许他也不相信这个想法真的可行。是啊,几十年已经过去了,他在厂里能做的就是游荡和默默的等。没人知道或者敢相信这座厂房里有他存在,他独自面对着一切,无论经历什么痛苦都是孤立无援。想到这,红云又一次几乎滴下泪来。如果他当年不去参加这项巨大工程,至少现在还可以陪伴在自己老母亲身边,他的相貌也已经沧桑甚至会衰老,但现在想起来,即使一副老迈的样子也好过如今的境地一千倍一万倍,一个灵魂无法安息,一直忍受颠沛流离和烈火炙烤,甚至随时面临飞灰湮灭的威胁,如果今天如果没有人帮帮他,等待他的将是无法想象的可怕境地。这难道是一个踏踏实实辛辛苦苦工作的普通工人,应当承受的吗?!红云的眼睛不知不觉地湿润了,眼前一切变得朦胧起来,她无奈地闭上了双眼,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郑东已经不见了。
这是一个为S钢付出了一切的人,难道就不能为他做点什么吗?很久很久,红云在心中踌躇、犹豫着……终于,她迈开双腿大步向更衣室走去,这时她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决定。
打开更衣箱,那套已经很久没有穿过的焊工工作服,正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更衣箱的最下层。红云伸手将它取出,轻轻展开抚摸着,纤长的手指划向衣襟将纽扣一粒粒打开,粗硬的布料发出轻微的“嚓嚓”声,她展开衣服重新穿起这件曾经日日陪伴着自己的工装。然后她从角落里拖过已经有些锈迹的工具箱,拿出久违的焊枪,虽然已经很久没碰过电焊工具,就像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兵重新拿起曾经时刻陪伴自己的武器一样,人枪合一应手自如。
她知道自己要做的事就如同用一把烧红的烙铁,在硬硬梆梆的竹子上削下薄如蝉翼的整整一片,她明白郑东说得对,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自己面对的这根“竹子”是特制的高强度钢,切片工具是喷火的焊枪,要切下的这“片”,高50公分,宽40公分,厚度更是不能超过5mm,而且实现完整的切割下这一整片,红云眼前的焊枪似乎又化一支火把,而钢柱是立在面前的冰山,上山取下一大片完整的薄薄的冰片,红云的牙齿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她——以前从没有完成过这样的操作。
试试吧!
红云将梯子固定好,拿着焊枪,面罩一点点攀爬,到了,她用想用安全带把自己系牢,周围能找到的固定点只有一根细钢管,红云将安全带系在上面,另一端栓在自己腰上。
一手持焊枪,一手拿面罩,她轻点开关,焊枪立刻喷出蓝色火焰。面对巨大钢柱,她如同微雕师一般小心翼翼,只想剖下极薄的一层。
点燃焊枪,瞬间喷出一股外周幽兰内心橙红的火焰,呼呼的发出声响,而这响声在寂静空旷的厂房里显得低沉幽怨,像是一只受伤的猛兽发出的低低呻吟。火碰到了钢,瞬间,金光四散,火花飞溅而出。钢柱上出现了橙红色的熔点,自上而下的缓缓游动,在它经过的地方出现一条黑色的缝隙,这缝隙正一点点延伸。开始,这缝隙很浅,而随着火花的一次次划过,缝隙,逐渐深入,后来竟像河蚌似的张开了口,而且越张越大,薄的一边,也许因为太薄亦或承受不住高温,开始向外翻卷。此时,汗滴早已透过红云的发丝流到她的脸上,一束束焊花映亮了她的脸,汗珠闪着晶莹的光。她凝神聚气,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整个世界里只有那道光――
一切动作精准、完美。就在这时,一滴汗水流入了她的眼睛,直刺得她闭上了双眼。想揉一揉眼睛,却腾不出手,只好使劲眨眨,但视线已经模糊不清,手上只能暂时停下。她想顺便调整调整姿势,谁知刚一挪,梯子突然松动,一点点滑了下去,红云脚下瞬间失去了支点,她的头嗡的一下,全身的血都冲到了脸上,她赶紧扔掉了手里的工具,双手死死抓住安全带,整个人已经悬在空中。她伸出一只手,奋力去够旁边的东西,“咔”一声,系着安全带的钢管砰然断裂,红云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人已坠落……
6米多高的钢柱下是连铸机形成的凹凸、沟壑……
扑通,红云听到一声闷响,感觉自己整个人重重地落在连铸机上。可她没有感到撞在坚硬的钢铁上,而更像是落在一个略显松软的沙包上。她抬眼看看面前的机器,又仰头看看自己刚刚站过的地方,真高!她惊出一声冷汗,也不知自己伤到哪里了?她试着动一动,疼,这次她感觉到了疼痛,可她顾不了许多,只想努力爬起来,慢慢弯曲双腿,蜷起身,又活动活动手腕手指,双臂用力,撑起身来,她看自己身上,没有明显的出血,又轻轻拍拍,还是没有找到受伤的地方,虽然每动一下都疼,但活动还算自如。
“红云,你怎么样?”安静的厂房里,那声音又重新响起,显得如此清晰,温和。红云听出来,是郑东,她顺着声音看去,他,还是站在不远处,显得若即若离。
泪水模糊了红云的双眼,想说自己没事,喉咙里如同堵了一块硬木,只能摇摇头。
“放心,你没事的。”郑东微笑着柔声说,像是在哄一个孩子。红云疑惑地看着郑东,他还是在微笑:“我觉得你应该没事,因为刚刚在你落下来的时候,我用了点“法术”托了一下,只是我这点能力,估计你可能还是摔疼了。”
“法术?”红云没听郑东说,他会什么“法术”啊。
“嗯,算是吧,我的身体这么轻,想托住你,确实挺吃力的,不过不用点办法怎么行?总不能看着你受伤,您没事一切就都很好。”
怪不得自己没有什么大碍,原来郑东暗暗地帮忙,红云刚想说声感谢,却看见一滴泪水悄悄从郑东脸上划下,又被郑东飞快地抹去,她错愕地看着他,此时郑东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
“红云,谢谢你,在我最困苦的时候帮我做了这么多,我却让你身处危险,真是太抱歉了。”
“我求您千万不要再继续了,刚刚我的力量已经用尽,太阳出来的时候我会随着阳光永远消失,我心满意足,真的,我知道有人愿意真心帮我,心里就很暖,谢谢您为我做的一切,也祝你一切都好。”
红云惊得瞪大眼睛,发怒地喊:“谁让你救我的?我不用你救!你不救,我也不一定会没命,可你……”
红云哽咽得说不下去。
“你知道吗?我应该算最早来到钢厂的,无论白天、夜晚,无论哪一个班次,哪一个工种、岗位,厂里的人我都熟悉,多少年,每天和大家在一起,跟着大家一起高兴;也会陪着悄悄流泪,我和大家的感情可以说像兄弟也像战友。曾经有个厂里的小青年,有一天,我看见他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到高平台,当时我无意中看了看他的脸,就是现在我也能记得那苍白的颜色,他后来在28米平台一个人孤零零地站了很久,我当时觉出很怪,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突然从平台栏杆上翻过去,竟然一下跳进了钢包,就因为我当时确实愣了一下,没能拉他一把,再看他的时候,只有飘在钢水上的那一点痕迹,很快那点痕迹也不见了,他多年轻啊,不管什么原因我竟然没能拉兄弟一把。这么多年了,这是我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我兄弟们有难我却眼睁睁地看着却没有伸出援手,我叫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