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起手边的茶碗,抿了一口,茶水还是热的。
谢小无诧异了一下之后,也没有多问,学者他的模样看向天空。
侯白将碗放下。
“出来吧。”
某处小小的黑影动了动,小小莫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站在侯白旁边,背着双手,低头看向地面。
“不可再有下次。”
侯白不再像只前那样带有开玩笑的样子,语气平淡,双目看着小小莫,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我既答应教你学文,此后,你便要遵守我的准则。”
“你已来了有些时候,却隐藏在那里。这说明你还不信任我侯白,这我不怪你。你我皆不熟悉,带有防备之心,可以理解。
此外,你躲在哪里,不敢出来。这说明了你对陌生事物的畏惧,这我也不怪你。你还未入我门下,这是你之前的认知所带给你的正确做法,我也可以理解。
最后,我不能接受的是你一直呆在那里。”
侯白的话音顿了顿,他说的很缓,用了训之句,但这家伙还小,得给他时间去反应。
“知道吗?这说明你没有仔细去体谅你的姐姐。你每日来此的时间已然不早,回去更不必多说,自然更晚。我知道你出来时,必定是她不在家中的时候,你回去也必然是在她之前回去。但是我还是不喜欢你心有侥幸的样子。
你,明白否?”
其声入耳,使人心定,充斥玄妙,即使是一个幼儿,也能清楚的理解话中的意思。
侯白直接步入了正题,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两人对视着,他在等他的答复。
谢小无不在话题的中心,却也是旁观者,此时也是一副仰天思考的模样。
不久,小小莫的眼中终于有了反应,看向侯白。
“明白!”
“你可愿意跟随我学习?”
“愿意。”
声音稚嫩,却异常肯定。
“我再问一遍,你,可愿跟我学习?”
侯白的声音恍如洪钟大吕,清晰的传入两人的耳中。
谢小无整个人顿时失了神,陷入呆滞。
“我!愿!意!”
没有犹豫,小小莫跪了下来。
姐姐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姐姐说过不随意向他人跪下,他都记得。他每天都没吃饱过,但他没有向任何人说过。
还记得两人都还很幼小时,那天自己真的饿的受不了了,在那哭着,姐姐怎么哄都没有用。
她还记得那次,一向坚强的姐姐跪在那,恳求码头的人相信她能干这份活计时的无奈。
那天是他第一次感觉离死亡那么近,饿的时候真的很难受,他活了下来,但他感觉到姐姐变了,完全没了以前的样子。
他从来不在意别人看他捡东西吃的样子,他想好好活着,他想学一身本领,带她去吃好吃的,想让她变回两人小时候的那个姐姐。
他还小,什么都不懂,但他的直觉一样很准。
心此刻在剧烈地跳动。
他,跪下了。
这是他现在的全部,他献出了全部的诚意。
“起来。”
侯白依旧坐在那里,抬手,将他扶了起来。
小男孩的心静了下来,谢小无也缓过了神。
侯白这才缓缓开口。
“我没有进过书院,也不知道这天下书院讲的都是些什么道理。我所教,是我对这片天地的理解。”
顿了顿。
“欲学文,先知何为文。”
“何为文?文以载道。”
认真听着的两人,眼前却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象。
思想,经历不同,看到的必定是不一样的人生。
恍惚中。
看到了蛮荒时代,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看到了人类的繁衍,看到了文明的出现。看到了有人尝遍百草,不幸身死荒野,只为给后人,铺平道路。看见了那一个个日夜不眠,寻济世良方的先行者……
“何为道?道法自然。”
画面一闪,看到了乌云笼罩天空,电闪雷鸣,威严过后,是滋润万物的细雨绵绵。看到了雨后的春笋顶着大他数倍的巨石,直冲云霄,气势高昂。看到了小羊跪乳……
“何为道?人世浮沉。”
又一闪,看到了君主一怒,浮尸百万;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看到了有人纵横,看到了有人挣扎。看到了有人碌碌无为就此一生,不留半只足迹。看到了有人心有不甘,奋力一搏,却还是落于平庸。
世间百态,天地万物,演化万千。
心有所想,便有所思,即有所动。
两人在各自的道中轮转,不同的遭遇,自然得到不同的认知。
良久,一声轻喝。
“醒来。”
淡淡的声音将两人拉了回来。
“你把茶水收拾一下,休息吧。”
谢小无想说些什么,但看着侯白那不同往常的眸子,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收拾好东西,转身进屋。
侯白看着眼前的小小莫。
“此为总纲,内容用你余生填补。你可听懂了?”
他想了想,扶首认真答道。
“不懂。”
“不懂就先记下来,好好去想。”
小脸有些挣扎,咬了咬下嘴唇,还是说了出来。
“我不识字。”
侯白未答,闭上了眼,调息。
小小莫陷入思考,某刻,弯腰,作揖,这时他刚才学到的。
“我懂了。”
侯白微微一笑,站起,将他扶直。
“朝闻道,夕死可矣。”
“若两者冲突了,我该怎么办?”
“请做出无愧于心的抉择。”
侯白拍了拍他的肩膀,笑意更胜。
“慢慢认识这个世界吧,以新的姿态。今天就到这里了,走吧。”
男孩犹豫半响,硬着头皮开口。
“谢谢哥哥。”
“嗯,再见。”
侯白还是微笑着摆了摆手,小男孩也露出了笑容,走掉了。
看着渐渐走远的小小莫,侯白也踏上了回家的路。
幽幽对身后一句。
“记得关门。”
谢小无明白了侯白的意思。
让她来旁听是为了证明他可以说到做到,让她走,是嫌弃她太笨了,连一个小孩子都比不了。
说实话,谢小无有些生气,但又有点生不起气来,点上了烛灯,翻开书,默看,倒是一夜未睡。
这一边侯白回到了老柳家中。
倒在了自己的狗窝里,鼾声渐起。
一夜过去,鸡鸣。
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侯白醒了。
来到门外,老柳向他招了招手。
“给你留了豆浆呢,多喝几碗再走也不迟啊。”
侯白喜上眉梢,毫不客气,四碗下肚,也不嫌烫。
“舒服。”
喝碗笑嘻嘻地给了老柳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吃完了还不快走,晚上记得带两瓶酒回来,咱俩干一杯。”
老柳叼着烟枪,一脸打趣。
“记下了。”
说完,又向这个孤独的老人招了招手,溜了。
店中。
看了眼有些忧郁的谢小无,侯白熟练的将早饭递了过去。
将剩下的三份放在一旁,坐在凳子上,等待着另两人的出现。
“早啊。”
是老何两人。
这一天两人吃完早饭,并没有走。
坐在那品起了茶。
“小侯白,你的花草弄到手了没有?”
“还没。”
得到答复,端起茶碗,老何看了小王一眼。
“那个我昨天找到了。”
小王有些扭捏,插话道。
侯白一笑。
“你想干嘛?”
“教我俩玩游戏。”
“前天不是通关了吗?”
小王摇了摇头,露出一副“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表情,顿时来了精神。
“游戏千千万,昨晚过的还只是其中一个的一种难度,你太小看它了。”
“不太想去,太累了。”
“每天玩一小会儿嘛?不说我俩,就你这身板还会扛不住?”
看着小王脸上带着的稍许执着。
“那好吧,我再想想。”
“可以。”
达成目的的小王拉着老何走了,不知是去不归楼,还是去了典经阁。
侯白也开始了他忙碌的一天。
午间闲暇。
谢小无端来了一盘草莓,坐在侯白旁边,一个人在那吃着。
看着她这有些孩子气的行为,侯白笑了笑。
“忘恩负义了哦。”
有气无力,显得慵懒。
谢小无没理他。
“我绝对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让你避开,只是因为那是我的道,就好比我站在山巅,你若听了我的经验,便会丧失自己探索的动力,当攀爬下一座山的时候依然是无力的。”
“我其实很期待,你的未来。”
“真的?”
“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领你入门?”
“你不怕我追赶上,甚至超越你?”
侯白轻笑。
“这个时代,一定属于我侯白。”
不再是慵懒的语气,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已定的事实。
她不由得摇了摇头,将一个草莓去了叶子,放进嘴里。
将盘子一推。
“吃完记得收拾干净。”
走了。
侯白拿了过来,美滋滋,他喜欢吃。
晚间,侯白正在教小家伙习文,突然间,后门被推开,是谢小无。
她拿了个桶走来,里面是一些热好的饭菜。
侯白认得,小男孩也认得。
“要不要吃一点?”
小小莫看向了侯白,侯白笑而不语。
会意,小小莫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借了过来,坐在地上,拿起筷子,抱着,静静吃了起来。
侯白蹲下。
“嘿,你这孩子怎么喜欢吃独食啊?我也要。”
看着眼前这已然张开了得的嘴巴,小小莫一愣,小心地夹了一只虾放进了侯白嘴里。
“乖~”
声音略微有些含糊不清,摸了摸他的头。
小小莫也笑了,笑得很开心。
侯白接过筷子。
“你吃不吃,我亲自夹的,以后说不定都吃不到了的。”
她摇了摇头,晚上吃多会胖的。
谢小无静静看着如此和谐的两人,直到侯白夹了一块特殊的菜,放进嘴里,她有些期待。
正咀嚼着的侯白,突然停了下来,脸上很平静,嘴巴紧绷,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
“这是不是你做的?”
“不……不是啊,怎么了。”
“没事,还行。”
他咽了下去,将筷子还给了小小莫,缓缓拿起旁边的茶碗,饮了一大口,故作轻松。
小小莫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也想夹一块尝一尝。
还没夹到,被侯白拨去了一边。
“这个留给我,你吃别的。”
吃完,时候不早了,侯白送走了小小莫。
拿起了小木桶准备去清洗,被她拦下了。
“我洗吧。你要的酒我也热好了,你记得拎走。”
“多谢。”
拎了酒,后门口。
“早点休息,你这俩大黑眼圈子,很不好看。”
带着些调侃,从后门出去了。
念叨了两遍黑眼圈和不好看,她反应了过来,来到门旁重重地锁上。
拎着两壶酒,进了老柳门。
那人坐在庭中,桌上已摆好了两个碗。
走进,打开酒罐,倒入碗中,坐下。
庭中不算太暗,月色清晰的映出两人身影。
“干喝酒,不好。”
说完,侯白拿起面前的碗,一干而净。
似是挑衅,似是不服,似是要找回上次丢了的面子。
老柳一笑。
“黄口小儿,又不知天高地厚。”
侯白笑笑,给两人又满上,胜者才有资格发言。
两壶酒也禁不住两人这样折腾,很快便见底了。
将最后一口饮下,侯白带着些醉意,问向老柳。
“为何?”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这一问,问他为什么待他如此之好,给他衣食,不愁冷暖饥饿寒。
两人心中的答案是一样的,第一眼看见你时,便知道了,你是我的朋友。
“可有大神通?”
这一问相当直白。
“一介草民,躬耕作物于田间,苟全性命于乱世。”
“哈哈,见过大场面的人才晓得神通二字的含义。”
侯白笑了,笑他知晓神通。带着惋惜,惋惜他现在只是一介草民,只求苟全性命。
他不愿说,他便不问了。
“可还撑得住?”
老柳问的。
“这句话应该还是我问你的。”
侯白的脸上始终是带着笑意的,平平淡淡的样子,不引人注意,带着些虚无的感觉。
“早点休息,你这是辛苦活,老了,量力而行。”
侯白起身。
“夕惕若,厉无咎。”
“那不是我,也不该是你。”
走了。
老柳也站起,伸了伸身子,呻吟了一声,吐出了一口浊气。
看着明月。
“多美啊!”
他略微有些佝偻的身影慢慢移向了正屋。
快了啊,快了。
他等了好长时间,几乎是全部的人生了,但这漫长的一生中,记忆最深的还是开始的那一二十年,他也有伙伴,他也有挚友,他也有那个挚爱的人。
人生是一个得得失失的过程,他得到了他拥有的全部,也丢失了他原有的一切。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一段新人生的开始,需要你放下那段旧的回忆。
他放不下,他混沌过,他参不破。
路是他自己选择的,这是他的活法,不须任何人来评断。
夜,不长,熬过之后就是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