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急雨匆匆而落,似是要把一切污浊泥淖通通洗净,可惜时间太短,留下了大部分。
固白站在窗前观望着整个雨景,寒气逼近,花亦凋零,她是他心中唯一的一朵玫瑰,更是他心中唯一的一根刺。奈何在他的世界里,时间陨落了那么久,他,仍旧是那个不可以留在她身边的人。
西郊别墅门口,成雨晴的车停在那里。固白站在女子不远处,没有任何表情,更看不出喜怒。
“有事?”
“走吧,马上就要订婚了,怎么也要商量一下。”
锦兰咖啡厅,成雨晴假装无事地切着牛排,“昨晚的事我不会介意,我要的,是结果。”
见固白没有开口的打算,成雨晴将自己切好的牛排换到固白面前,“订婚前,我不会管你的私生活。”她坐到固白身旁,下巴放在他的肩头轻轻吐息,“但是订婚后,你最好忘了她,否则我就不敢保证我会原谅她了。”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固白拿起刀叉专心吃成雨晴为他切好的牛排,眼睛里的流光一一划过,冰冷的表情是最好的掩饰。
下午,两人去商场买了许多东西。
傍晚,固白去见了成雨晴的父母。订婚的日子,定在了下周六。
事后,固白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郊区的比萨其镇。
“袁馨,好久不见。”
“你……”
“不,不,不可以,你怎么能这样?她到底有什么好,你要为她做到这种地步?”袁馨捂住自己的耳朵向后退,拼命摇头,抱紧自己颤抖的身体缩成一团蜷在地上,好像这样就可以拒绝固白的要求。
“袁馨,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只是……我这一生,太过玩笑,终其都在追逐。我又何尝不想解脱?我后悔过、失落过,想着如果没有遇见她该有多好。然而,我想,即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走同样的路。我,已中毒太深,无药可救。”
“固白,如果……”如果你最先遇到的是我,你会不会爱我?袁馨没有说出口,因为她觉得,即便他先遇到的是她,他爱的依然会是莫羽浛!
“好。我帮你。”
订婚的前天晚上,固白从苍蓝酒吧出来,特意在回酒店前去了趟学校。
他站在女生宿舍楼旁,远远地看着楼下灯光照耀的地方。他曾说他会在原地等她回来,却从未想过伸手把她拉回来;他曾认为她和他之间那场事故是最大的阻碍,却从未想过他才是唯一的障碍。他就像逐日的夸父,疯狂且执着地追着一点,事实上他只是不甘,不甘心就那样结束,不甘心没有结局。
翌日一早,固白将成雨晴约到他下榻的多罗酒店。
“我希望,你可以取消明日的订婚。”
“你不爱她了?”
“即便订婚以后,我也不会忘了她。我,不想伤害你。”
“如果你真的不想伤害我,那就忘了她!”成雨晴坐到固白腿上,双臂环上他的脖颈,眉眼狡黠微翘,她缓缓低头试图吻上男子的唇。
固白侧头躲开,眼睛里的冰冷一如既往,他推开成雨晴站起来背对着她,“我劝你,最好取消。”不论如何,在他这里,什么都比不上莫羽浛!
固白开门,想要离开这里,成雨晴从后面抱住他,“我也告诉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取消。”
月色朦胧,不见繁星,天边红云厚重,似是有一场大雨即将倾盆。
订婚宴,照常进行。
上午,宾客满堂,记者分布在各处,随时等待宴会的开始。
随着音乐响起,主持人上台,方开口说了一句话,音乐换成了一段录音。
“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送请帖的。过几日我和雨晴订婚,她特别希望你能来。”
“固白,你这个小人。你让人开车撞我还不够,你还要利用雨晴。”
“你搞清楚,到底谁是小人。如果不是你威胁我,你觉得我会忍心伤害你吗?”
“你、你放开我。你为了获得雨晴好感,不惜让人开车撞她,再假装英雄救美,你的算盘打得真好啊。可惜,你没想到吧,整条街都被烧了。你说,如果我要是告诉警察……”
只听许多杯子碎落、桌椅震动的声音,女子粗犷的喘息也从录音里传来,这时,男子开口了,“我警告你,如果你敢说出去,我保证今天,就让你死在这里。”
随后,只听“嘭”的一声,录音戛然而止。
固白,从一开始听到录音很是吃惊,然后愤怒不已,试图跑到后面去阻止,反而被锁住的门挡住去路,再后来使劲敲门,无果,转过头来想阻止声音的发出,直到录音放完记者蜂拥而上把他堵在里面,再到后来接到一个电话夺门而出。画面流畅,清晰完整,整一个现场直播,毫无障碍,堪称真人男版的“甄嬛传”,精彩,实在是精彩。
固白来到一郊外的废弃工厂,他拍了拍生锈的大铁门,喊道,“我来了。”
五六个人把门打开让他进去,然后又把门关了起来。
“你就是老大说的那个人?”
“是。”固白打量周围,看成雨晴不在这里,继续道,“诸位不要紧张。我来,不仅仅是送钱,还想和你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从那群人的身后出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穿着衣服都能看出那一身的肌肉。
“很简单。你们只要一口咬定,我是这次绑架的主使人,这张卡里的三千万就归你们了。”见那个领头的有所犹豫,他拿出一张银行卡示在众人眼前。
“呵,有点意思,还是第一次有人拿钱买罪的。不过,你觉得三千万能换我们蹲监狱?”
“我不会报警。只是万一……到时候,你们完全可以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好,可以。后面仓库的钥匙。”
“多谢。”固白拿到钥匙,把银行卡给他们,“密码是520184。”
“撤。”壮汉吩咐人离开,走之前,他回头郑重地看着固白,“她的要求是,毁了这个女人,救她的人也是。你这么辛苦布局,不知道人家领不领情。”壮汉看人撤得差不多了,转身跟上脚步,走到铁门那里又停了下来,“你放心,我会帮你拦着她的。”
“多谢。”固白望着门口,直到人不见了,他也还是望着,那阳光,明日他还见不见得到都说不准了。
屋内昏黑,透不进一丝光亮,只有浓浓的铁锈味能刺激人的五感。成雨晴动了动身子,绑紧的绳子扯得她生疼,她不敢再动,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直到听到铁门开启和关闭的声音,随后而来的是一个人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紧接着,她感觉有人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她不敢乱动,直觉得那人的目光刺穿了身体直射到她的内心,她的心跳的越来越快,恐惧感也越来越强烈。
然后,她能感觉到,一只手在她的脸庞抚摸,她的身体颤抖起来,她知道这个人想要做什么。
果然,那只手摸到了她的脖颈、肩膀、锁骨……
就在她以为她的衣裙要离身的时候,门开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她能听到警车的声音,警察进来的声音,以及那人被制服的声音。
然而,当她的眼罩被摘下来的时候,面前的人更让她觉得惊惧,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公安局,警察连夜审讯后,固白进了监狱。
第二天上午,袁馨来录口供。她语气轻蔑充满了恨意,嘴脸尖酸刻薄,难听的话说了一箩筐,任谁听了都觉得她和固白有深仇大恨。
然而,从警局出来,一坐上出租车眼里的泪紧接着落下来,她侧头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更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她就会冲回去把一切都说出来——她把他,亲手送进了监狱!
下午,成雨晴带着律师来探监。她的眼眶通红,细看之下隐隐发黑,面容疲惫,似是经历了一场极大的巨变。
“我,查过了。”见固白没有说话的意思,她握紧拳头,云淡风轻地看着他,“不过我不想救你。”
固白闻言,温和一笑,“多谢。”
成雨晴皱眉,这是他们重逢后,他第一次对她这样笑,她有些生气,更多的是心疼,“你就那么……她?”
“是。”
“那她呢?她连来看你一眼都不肯!”成雨晴站起来吼道,她的心仿佛被什么利器生生剜着,疼得眼眶也红起来——她无比珍惜、费尽心机也要得到的人,却被别人如此糟蹋!
固白依旧那副无关紧要的模样,他知道,她不愿来也好,被人拦住了也罢,这都是他想看到的。
“你在里面待着吧,最好永远别出来!”成雨晴走了,却给他留下了律师。
固白看着女子的背影,忽然觉得她也没那么讨厌了。不过,律师就免了。他谢绝了律师,乖乖回了监狱。
然而,那一晚,固白被送到了医院。
他躺在手术台上,浑身是伤,呼吸微弱,手上还沾着鲜血。他的背上更是大面积溃烂,看样子已经好几天了,谁也不知道这些天他是怎么过来的。
重症监护室,他双眼紧闭,脸色灰败,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让人难以想象前一天的他还能健康的站在那里冲人莞尔一笑。
他是醒着的,他知道。只是他在等,等她出现。
翌日,庄明明来了。他能听到那个小女孩抽泣的声音,甚至是她的心跳声。
他听到她正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能感觉到她抚上了他的脸颊,然后,她笑了,“我都说让你别嘚瑟,又回来了吧!你总是这样,明明照顾不好自己还非要瞎逞能。”
后面,女子说了什么他听不清了,他只知道有人在唤他,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一下一下地变慢……
庄明明抚上他的脸,急切地叫着他,然而机器总是发出那一种长而直的声音,她的话语带上哭腔,泪止不住地滴到固白脸上,“求求你,你别这样好不好?”
医生进来,护士拥着女子向外退去,“固白,固白,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固白——就算不是为了我,为了羽浛姐,你也要好好活着,你听到没有?”
庄明明敲着门,耳朵好像还能听到那不间断的嗡鸣,她明明什么都不要了,明明只是想远远看着他,为什么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明明还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羽浛姐,对,羽浛姐。
西郊别墅,莫羽浛站在固白的卧室一遍一遍地扫过屋里的陈设,她走到床边拿起她的照片,惊觉发现这里竟没有一张他的照片。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那些事揽到自己身上,把一切都还给她吗?
“明明?”庄明明的突然闯入打断了她,她回头看着冲她飞奔过来的女子,心里颤了几颤。
“羽浛姐,你去看看他吧,他一直在等你,你、你去看看他吧。”女子泪如雨下,声音哽咽却还是坚持说完了整句话。
“他……”
“他就要死了。我知道的,他一直在等你。你去了,他就能活下来。”
“他、他在哪儿?”莫羽浛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睛里的泪还没有盈满便落了下来,她甚至来不及思考什么身子已经自己动起来。
只是,直到最后,她都把这份爱当作恨,给彻底抹黑了。
固白躺在病床上,力气尽数被抽走,意识渐渐模糊。他知道,他等不到她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庆幸,上天肯给他这几秒的时间,让他知道——他等不到她了!
那一天,大雨倾盆,似是在叹惋他的离去,又似是在为他践行,或许又如他所想,上天总是在和他开玩笑,这场雨亦是。
莫羽浛到的时候,他的身体冰冷地躺在那里,白布遮住了他的脸庞,同样遮住的还有他眼角的泪痕。
谁也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留下这样的痕迹,因为没有人知道这痕迹的存在。
两个月后,袁馨找到莫羽浛。
“这是他留给你的。”
“这是什么?”莫羽浛眼神冰冷,没有要接的意思。
袁馨把东西拍到她身上转身便走,又怕她直接扔了,她看着莫羽浛的眼睛,“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或许你恨他也是应该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他对你的付出难道还不能换一场不顾后果的爱吗?莫羽浛,你到底把他当什么?你发泄的工具?挥之即来,抛之即去?”
说着说着,袁馨的泪落下来。他入狱那几天,怕别人看出端倪,她连见他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都不敢,她怕因为她他所做的一切都付诸东流。最后,直至他去世,她都不敢出现。
“你可曾有过一瞬间心疼他?莫羽浛,你最好不要辜负了他最后为你做的。”
女子走后,莫羽浛拿着档案袋回到卧室。她坐在那里,盯着看了许久迟迟不动手,她知道那个女人的意思,可就是因为知道才让她不敢去触碰。
文件袋打开,首先掉出来的是一份遗嘱,内容是他名下的所有财产都留给莫羽浛。随后掉出来的,是一封信。
给你带来的所有痛苦,对不起。但我不后悔,曾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哪怕只是过客。(中间空了很多,仿佛最后那句话用尽了他所有的不甘与生命,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羽浛,我爱你!
信件斑驳褶皱,似是浸润了冷水又重新拾起来的,掉到地上的那一刻,好像那过去也一同掉了。
莫羽浛低着头还看着信件,泪珠不停地滴在上面,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不早说?这些年来,她算什么?算计了一个又一个陷阱,到头来却只是一场自娱自乐的游戏?
这一刻,她终于嘶喊地哭了,痛彻心扉。
原来自始至终,他们都站在时光里的原地,却忘了转身说一句“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