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武将道:“美人此言差矣,说到‘帮忙’,他赢硕已亏欠我不少。枢策门行动之出谋划策我没帮忙吗?围困睢阳城时我没帮忙吗?还有,如今他终于知道应该去四灵门寻宝,是不是也托了我的福?”
他问一句,曲明香便答应一声“是”,随后又娇滴滴道:“大王英明神武,说得都没错,就连奴家被那凶狠恶毒,天打雷劈的狂徒左璧杀害,也都仰赖大王你施以援手,否则又岂能有今日?”
她谄媚“有方”,那“大王”似乎听得甚是惬意,笑道:“不过赢硕还算识事,将美人你给了我,这便勉为其难与他合作一番。”曲明香娇笑连连,腻声腻气道:“奴家能服侍大王这样的英雄,也是三生有幸。”
皇甫梦菲在偏屋侧墙外树丛中将这些话语听得真切,已大致听出赢硕一伙与这“大王”之间的瓜葛,肉麻不已。
此后屋中沉默一阵,曲明香忽然问道:“大王,这次去东灵门之事你认为怎样?成算几何?”皇甫梦菲知她说到紧要之处,连忙屏息凝神倾听。
只听那“大王”道:“早在十多年前,我就已在东灵门中布局,谅也脱不出我谋划。只是与那赤魔小鬼相处可大为不易,目下我已将其哄住,枢策门到时,我们定能合力设法取得宝贝,待事成之后大家便各取所需。”
他这数语却令皇甫梦菲听得有些费解,但至少还能明白梗概。她皱眉略一沉吟,知道事情已是迫在眉睫,眼下所要做的便是尽快与左璧母子会合,而后马不停蹄赶奔东灵门,抢在枢策门之前寻找第三把古剑和七色奇岩地柱碎片。
正要起身离去,却听屋中那“大王”又问道:“咱们别老说赢硕,撇开他不谈,美人你自己打算如何谢我?”曲明香笑道:“眼下夜深人静,这屋里又只有你我两人,还等什么?”那“大王”笑道:“正合我意!”
皇甫梦菲听得甚是羞赧,满脸通红,再也不愿多待,转身便走,但她心绪不宁之下动作稍大,衣袖挂到树枝,发出细微声响。
偏屋内谑笑浪语骤停,刹那间院中寂静无比,只剩下北风呜咽与细雪飘落之声,格外清晰。
四周忽然泛起一层浅蓝色光辉,将房屋、树木、假山种种景物尽数笼罩其间。随后这蓝光中突生一种异物,飞舞飘荡,忽多忽少。皇甫梦菲细加辨认,看出这东西瞳仁硕大,闪闪放光,闭合无定,竟是许多耸立之眼,奇形怪状。
异象难辨虚实,既觉得实实在在,又像是心中思虑幻化之物。皇甫梦菲目光被牢牢吸引,一时竟忘却所处境遇。此时怪眼之一飞临身前对她直直逼视,皇甫梦菲耳畔忽然响起一声,细密入微,既像人语,也好似发自内心。
“速变木槿一株,不可迟疑,快!”皇甫梦菲闻言一愣,她这仙霄密技变化之法却有个限制,只能以人变人,而不可人物互易。正在焦急,忽然右臂之中那一缕奇幻彩光微闪,她仿佛觉得自己这“七十二变”刹那间更进一步,似乎已是无所不能。
这神秘之声虽然奇怪,但不知为何却令她十分信任,皇甫梦菲不假思索,当即依言而行。
她原先化作护院军士,此时法力运起,流转全身,不知不觉间真就变为一棵木槿花,与四周植株夹杂。寒风飒飒,细雪覆身,皇甫梦菲站在树丛之中动弹不得,又惊又喜。
她虽不能行动,但视物并无阻碍,此时只见那武将穿戴的“大王”已步出偏屋门外,点手换过值守军士。
皇甫梦菲先前忙于刺探敌情,哪有空闲注意这些军士?但此刻借微弱灯光打量,不由得暗吃一惊。只见这四人衣、甲、靴、帽等穿着虽然无甚特别之处,但头脸却分明都是个阴森骷髅。再看它们裸露于外之手掌也是无皮无肉,四“人”一字排开,齐向那“大王”拱手施礼,动作划一,显得诡异万状。
“大王”右手挥动,一道蓝光迸现半空,形如月牙,竟击向那四名军士。霎时间惊风乍起,怪声橐橐,再看鬼兵无踪,地下只剩四堆衣物,白骨裹嵌其中。那“大王”再一挥手,衣物、白骨飞卷而起,化作尘土消散,但空中随即浮现刀剑之形,气雾般丝丝汇聚而成,色泽灰白,如骨如石。
细看骨、石刀剑共有四把,诡状异态,甫一成形便立时向那“大王”飞去,双刀一左一右钩悬肋下,而双剑交叉力插背后,佩戴俨然。
皇甫梦菲这才知道原来这四名军士正是“大王”所佩刃器,却见他收回刀剑之后仍向屋外庭院中张望,双手后背,容色沉肃。
曲明香此时走出屋外,问他缘由,那“大王”道:“天耳听异声,天眼观异事,今夜或许并不像咱们想得那么平静。我刚才发现祸自兵生,但唤来守护此院的四个孩儿,却未看出他们有何异处。”
他探手指指所佩刀剑,续道:“我这四个孩儿是本王四把称手兵刃变化而来,分别为:斩月、破风、欺霜、凝魄,他们变化与平日没有任何不同。除此之外这院中也再没有其他军士,难道说。。。方才的异声起于兵祸,这点我会听错?”
皇甫梦菲目送“大王”与曲明香回屋,灯火湮灭,随后再等待良久方变回自己容貌,悄悄离院而去。
寒风吹过,木槿花丛枝叶颤动,飒飒作声,皇甫梦菲借月色飘然而行,离城赶奔密林。一路上那神秘之声再未响起,她不住观察这宝石般的新生右臂与右手,惊喜之情,难以言表。
她断臂后自觉肢体已残,本来心情如坠深渊,极为伤心难过,虽依靠返造寒石复原,但毕竟比不得从前,对这新生手臂也难免怀有些许厌憎。
左璧母子对她照顾有加,特别是左璧毫无嫌慢之心,依旧一如既往,甚至爱她之意更胜从前,情真意切,令她感动不已。
左璧既然对这新生右臂毫不介意,那皇甫梦菲心中负担便也减轻不少。刚才刺探敌情本已被发现行藏,千钧一发之际这右臂忽然生出奇妙助力,为她所不能为,变她所不能变,再加上神秘之声提醒,方躲过一劫,她从此倒是再也不敢轻视此臂。
左璧与母亲牡丹夫人连夜赶到城外密林之中寻找锦云仙子佟凌霄。左璧记忆犹新,很快便凭回忆找到那晚战场,只见树木大片倾倒,焚烧残破,往日种种,痕迹清晰,但唯独没有佟锦云半分形迹。
左璧明白古彦君乃是妖中顶尖高手,对佟凌霄下落极为担忧,那晚他曾见古彦君也来到睢阳城张巡临时居所,因而根本不能相信佟凌霄已安然离去,此时未有尺寸发现,哪肯轻易放弃?母子两人在残林之中苦苦搜寻,但始终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五更过去,天色渐亮。正在焦急,忽见林中有一处地表土层泛白,晨光散照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左璧母子仔细查看这片土层,惊见泥土中掺杂有不少白色布片,烂碎零星,形状大小极不规则,四周相似土层还有多处。
左璧紧皱双眉沉吟不语,牡丹夫人心细如发,终于又在地下陆陆续续找到许多奇特杂物。母子两人将这些杂物反复比对,细细拼接,最终辨认出三件东西,竟还都是左璧熟悉之物,分别为:红杖拂尘、丝光面纱、牙黄念珠。只是这些东西件件非残即破,有的还极为细碎,观之令人触目惊心。
左璧眼望这些佟凌霄佩戴之物和白色布片,一念蓦然涌上心头,惊骇莫名。此情此景似乎隐约映证他心中想法,但一时又不能,也不敢断定。
正在彷徨无计,由这些散碎物品中忽然飘起缕缕轻烟,浮空汇聚成一团毫光,莹莹闪烁。随后这毫光又渐渐化作人形,慢慢现出一个熟悉身影,正是佟凌霄。
左璧大喜,连忙对佟凌霄道:“佟仙子,终于找到你,这实在太好!眼下我与母亲正要赶赴东灵门寻找古剑,不如咱们就结伴同行,可以吗?”
佟凌霄面上神情非忧非喜,好一阵并不答话,左璧心中诧异,仔细打量,却见她全身其实并无实体,仅为一团光影。佟凌霄之影此时开口说道:“你看清楚了?”左璧心中疑惑,点了点头,佟凌霄之影道:“当日古彦君变身灭世妖态,实力骤增,我难以匹敌。”
左璧心情复杂,插口道:“佟仙子,当日多谢你出手相助,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如此。”佟凌霄之影闻言却摇头道:“你大概以为我被古彦君所杀,你错了,我是自行毁坏躯体,为的是不让他得逞。”
“古彦君或许已利用‘万仙图’法宝之力暗中修炼成功两项法术,其一可封闭对手能力,其二可收取对手精华。。。当日我以‘情索欲针’之能与其周旋,他使出这两项本领,并用五道雷光闭锁我头脸与四肢。这些都是我前所未见,猝不及防之下只觉得精力此消彼长,似乎尽数为他收去,于是我便当机立断毁灭己身,不让他将我之能力收入图中。”
左璧心情沉重,就将在万仙图室中所见所闻与“万仙封魔”和“万仙转势”大法之来历向佟凌霄合盘托出,两人这才将古彦君所作所为之来龙去脉勾勒通透。
佟凌霄之影道:“左璧,如今你所见到的仅是我存留于此之魂魄。我知你会来,特意等你,有一事想要托付。”左璧忙道:“请讲。”佟凌霄魂魄道:“你将此地残破物品收入鹿皮袋,带至北灵门交给柳莺姑娘,她或许能助我复原。”
左璧想起那晚在南灵门花岸竹楼,北灵门弟子前来接走柳莺一事,当即二话不说,点头应承下来。佟凌霄身影毫光消散,风中掉落一只鹿皮口袋,纹饰古朴,轻巧精美。
左璧与牡丹夫人将所能找到的佟凌霄拂尘、面纱、念珠等遗物残件全数收入袋中,再在林中静候。皇甫梦菲不久即到,三人会合,互述前情,随后便向东灵门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