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这四片榆叶却是青翠完整,左璧刚走近桌子便齐刷刷轻轻飘起,悬于半空闪出金光,刹那间无需火烛,室中微明。
叶上似乎都密密麻麻,写有许多精微小字,但左璧还不及细看,四叶却真就化作四道金光瞬间钻入他体内,令他措手不及。
“剑瀑山始授剑法,分别匆促,使传不达义,学难尽悟。幸凭自身之刻苦坚忍,访南灵、登圣山、会神龙,精髓之巅,另辟蹊径。然而得、学、用三者之间机缘有之,索求有之,心摹手追、触类旁通更应有之。”
左璧面前字迹忽现,毫光微闪,稍纵即逝。他难以确定这字迹来自何方,既像真真切切,就在现实世界,又像是发自内心。
面前金字接续闪烁:“风、雪、雨、电驾驭之法,得到却不能施为,或仅能偶出其一,乃缘于闻其表而不见其里,知其形而不明其质。若能得通晓控驭天候之法的精髓高人即时当面指点并与之实战,方可融汇贯通,学习致用,甚至是青出于蓝。。。”
左璧看到此处不禁心中嘀咕:让我与通晓控驭天候之法的精髓高人对战?那岂不是自讨苦吃?白龙剑法我几乎不会运用,就算仅是指点,对手天候术法一出,我若还能稳稳当当站定当地,已是不世之功了。
金字此时又显形道:“善使还当敢使,若无信心,学之何用?四叶之道寄于体,汇于心,融于魂,可助力精髓术法,战时当无虑施为,切忌犹豫。兵法有云: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衡量法力高低,若一味以己度人,或是以人度己,有时均非良策,拼出去方可为一番世界。白龙也好,自创也罢,都是如此。”
所有字句既像是一番谆谆教诲,又好似自言自语。左璧情不自禁冲口而出:“我曾在神龙居处、雍丘城内识见并偶而运用白龙剑法,但要做到随心所欲,如何办到?!”
无人应答,他大叫数声“师父”,仍然无人理会,金光金字就此消散于空,再也不见半点踪影。左璧呆了半晌,心道陆伯铭来去匆匆,与自己相处毕竟再难复有当年之莫逆情景,遥遥两界,生死茫茫。
他心头有些发酸,忽然一个激灵,睁开双眼,再看自己竟坐于桌旁,右肘支桌,右手托额,好似刚由梦中惊醒。与樊觥、陆伯铭方才所处种种,亦真亦幻。
左璧起身整备行装,待大致收拾完毕再看窗外,天边已微现白色。他心中急迫,只想着早些登程,最后将张巡赠剑与神秘红剑一左一右在腰间佩好,推屋门走进院中。
他想在院中等待牡丹夫人与皇甫梦菲一同启程,哪料想刚走几步,却见母亲带着二女迎面走来,似乎已候他许久。三人俱是面上带笑,封秀瑛还斜跨着一只硕大包袱,左璧本以为她要留下,但见此情景便知不是。
牡丹夫人笑道:“我儿姗姗来迟,昨晚与二老筵饮想必十分快活。”左璧笑道:“我山野村夫,不识母亲大人与梦菲、秀瑛之勤,理应责罚。”
左璧走近封秀瑛道:“秀瑛,我们走了,你多保重。”封秀瑛眼圈一红,解下身上所跨的那只布包,打开看时,见里面一套男子衣袍鞋袜簇新齐整,她再将布包系好,塞进左璧手里。
左璧心中感激,也不同她太过客气,当即称谢收下。随后却见封秀瑛双眼望着自己,目光中神色似笑非笑,显得有些顽皮。他不知封秀瑛想些什么,刚要说话,却见她看着自己身后忽然叫道:“哎呀师父,陆伯伯,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左璧不知是计,扭头看去,哪有樊觥、陆伯铭身影?与此同时,他鼻中忽然闻到一股清新花香,而左边脸颊之上已为一物轻轻触碰,此物柔软温暖,略带湿润。他回头只见封秀瑛面泛红霞,身形已渐渐隐没于一株山樱树旁。方才似乎正是她在自己面上轻轻一吻。
“我暂回地都,日后再见,哥哥,多保重。”她语声、身影均渐渐散去,风中卷起一缕花瓣,飘落在地,左璧轻轻摇了摇头。
封秀瑛既去,左璧三人便要即刻赶赴东灵镇。牡丹夫人道:“咱们多年未曾回乡,还不知情况如何,枢策门可能也要前往东灵门寻宝,我看还是先乔装改扮一番,尽量隐匿身份再去方好。”左璧、皇甫梦菲都赞同。
左璧与牡丹夫人均扮成渔人模样,这在东灵镇中惯常能见。短衣绑腿,蓑衣斗笠,牡丹夫人还撤下头上饰物,拢起长发,扎好头巾,女扮男装。而蓑衣宽大,左璧将双剑佩在腰间,恰好遮挡得严严实实,在外看不出任何特异。
皇甫梦菲在一旁面含微笑,看着母子二人忙碌。左璧问道:“梦菲,这一次你要变化何人,何种身份?”皇甫梦菲笑道:“这一次啊,我不变别人,或者说,不变人。大哥,请转过身去。”
左璧不明其意,但仍依言转身,同时笑道:“你与秀瑛今日都有趣得紧,行事说话古里古怪。。。叫我转身,可还需要闭上双眼?”皇甫梦菲笑道:“这倒不必。好了大哥,转过来吧。”
左璧转身却见背后空空荡荡,并无半个人影,只在石桌上多了一柄宝剑。走近细看此剑形貌特征,正是那柄神秘红剑。
左璧略感惊讶,心想我身上佩剑何时到了桌上?但伸手摸去,腰间左悬右挂之佩剑却好端端仍在原位,便知石桌上那把正是皇甫梦菲所变。
牡丹夫人轻轻拿起石桌上红剑,笑咪咪上下打量,随后递给左璧道:“梦菲姑娘昨晚对我说她要变化此剑与真品互换。她说至关重要之物还是让人摸不准方位动向才好,虚虚实实,以防万一。我儿可要收好了,保护好她。”
左璧惊讶道:“没想到梦菲还能化身物品,这我可从未见过。但我若是将她带在身边,真正的红剑又该当如何?”牡丹夫人命他解下红剑交给自己保管,取出一幅赭石色粗布里三层,外三层细细包好,再背在背后。在外看来只象一挂拢起卷轴,并不起眼,根本瞧不出内中何物。
左璧将皇甫梦菲所变红剑稳稳当当佩好。诸事齐备,母子两人便离开客栈,急急赶赴东灵镇。
路上左璧向牡丹夫人问起两件要事,一是以前为何不让他学习任何本领,二是自己为何只能清晰记得仙霄城之行以后之事,而更久前之往事却全数模糊失忆。此二事,特别是后一件已困扰他太深太久。
牡丹夫人听他说完眉头紧锁,面色极差,神情如此,回答也不出左璧意料。说是这两件事都与左丰有关,待到了东灵门后详告,左璧察言观色,不愿追问太急,徒令母亲伤心,便点头答应。
东灵镇距此已不过数里,天尚未全亮,三人到达镇口。
此时恰逢天降牛毛细雨,风拂如烟。顺入镇大道向镇内看去,房屋鳞次栉比,笼罩于蒙蒙雨雾之中,行人不多,宁静雅致,如诗如画。
镇口一座牌坊高大灵秀,正上书刻四个魏碑大字:仙门广济。左璧对这些家乡旧景印象深刻,见与数年前相较也并无什么变化,心中高兴,在牌坊下稍稍观看停留,便与母亲一同入镇。
两人斗笠蓑衣,在街上行走一段,并无任何特异之处。几个早起的垂髫小儿正在路边玩耍,见着两个“生人”便纷纷围拢过来,好奇打量。牡丹夫人边走边压低声音对左璧道:“我们先回家中看看。”左璧也正有此意,两人便向故居赶去。
哪知此后之事却大出母子二人预料。在镇中前前后后兜转良久,竟然未见到故居半砖片瓦。纳闷中再仔细寻找,终于发现原来故居旧址处不知怎的竟建有一道古怪砖墙,既高且厚,绵延数十丈,恰好将内中景物包裹得严严实实,正因这个缘由才一时找不到故居。
砖墙虽高,但左璧若用驭风术着力攀登,要越墙而入想来也不会太难。可是此事十分奇怪,牡丹夫人欲弄清究竟是何原因会出现此等状况,于是便同左璧议定,先赶奔东灵镇里正居处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