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道阶梯起先木制,百十步后转作石砌,但始终规整平坦。
左璧道:“想不到家中还有这等隐密场所。方才红剑将龙像彻底吞吃,那今后此地之出入该当如何?岂不麻烦了?”牡丹夫人微微摇头,眼望前方黑暗道:“不,我有预感,此次入内或许便是最后一次。”
左璧又问:“娘,您说进来是取一物,是什么?为何又要放在地下?”牡丹夫人微笑道:“既要出海,那就得有船,咱们来取一艘船,这你以前并不知道。放在地下,一来不会引人注意,二来地方足够。”
牡丹夫人说话时常面含微笑,姿容甚是淑雅端庄,只是她两鬓已稍显几茎银发,风霜之色宛然。左璧心中暗想:“我娘原来生得甚美,这一点我以前倒是从未太过在意。”
前方露出朱红色彩,走近看时乃是一道竹门,其上漆料微微剥落,牡丹夫人拉开竹门,领左璧入内。
门后黑暗一片,牡丹夫人让左璧以驭火术照明。熊熊火光陡然而起,但放眼四顾,火光之外却仍是漆黑一团,看不到任何边际,便知这地方实是既深且广,大得出奇。
驭火术一起,黑暗中却有点点金色星光不停闪烁,术法渐强,星光也愈发明亮,渐渐变得耀眼刺目,几乎难以直视。
左璧心中好奇,结聚一个火球控驭入空,绕着这片星光旋飞,不多时便看出黑暗中物件轮廓,似乎正是一艘大船,但火光闪烁,影影绰绰,船只细节却看不甚清。
牡丹夫人待火球飞至面前,忽然取下背后红剑卷轴,眼疾手快,将卷轴一头直直刺入火球中心,一瞬间光亮激增,这火球猛然大了数倍,如灯如炬,辉煌赛日,终于将这黑暗中物件照得透亮。
驭火术火球悬停半空,一条金色沙船显露于左璧面前。方头、方梢、平底,坚实厚重。数根高桅直插头顶黑暗之中,仿若巨柱。船帆取下折叠摆放甲板之上,而舵已支起,挺立在前,所有一切尽皆金光闪闪。
左璧仰望金船,疑惑道:“这般富丽华贵,纤巧精细,如何能出海?”牡丹夫人道:“只需将它带到该去之地,便如同鱼游江河,龙入大渊,自然就能出海。”
左璧刚想登船一览,不料金光连闪,大沙船竟一忽儿由大变小,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牡丹夫人走到这巨室正中,蹲下身子拾起一物,随后走到左璧面前,摊开手,手心之中金光闪烁。
左璧定睛细看,只见她掌上正托着一只小小金船,仅有一块枣糕大小,各式部件玲珑剔透,精巧异常。
牡丹夫人将小金船收入怀中,对左璧道:“这条沙船与那龙像皆是白公岛吉祥之物。眼下船已取得,走,去码头。”
二人顺原路离开沙船巨室,刚走数步,牡丹夫人忽道:“璧儿等等。”左璧听她语调不顺,带有一些惊讶急促,不明所以,转身看时,却见母亲转身走到一处停下脚步,两眼盯住地下,面色凝重。
左璧重使驭火术,驱散黑暗,顺牡丹夫人目光望去,却见地下一条小小道路突兀怪异,通向前方。
两人细思方位,发现此道隔巨室正与先前进入之处遥遥相对。牡丹夫人沉思道:“璧儿,这却怪了,此路以前从未有过。莫非,里正所言都是实情?”左璧道:“娘无需多虑,顺路往前一探不就水落石出了么,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我家中捣鬼!”
当下两人与之前相反,左璧在前,牡丹夫人在后,向前探去。左璧伸手摸摸右边肋下皇甫梦菲所变红剑,安然无恙,心中暗笑:“梦菲这是睡着了不成?也不知她如何变回,何时现身。”
左璧手按左侧肋下张巡赠剑剑柄,加上十分小心。才走数步,面前却忽现一道窄门,着力推去,纹丝不动,似乎此门是在另一边牢牢拴住。
左璧拔剑正要斩门,忽从两人背后飞来一缕奇特雷音,隆隆作响,风驰电掣般刺穿窄门,没入门后黑暗,随后一阵碎断之声传来,风过门开。
牡丹夫人若有所思,扭头看去,见身后巨室中漆黑一团,也瞧不清有些什么。
两人穿过窄门,面前石阶规整向上,回头再看,窄门上红漆醒目,斑斑驳驳。踏石阶上行,百十步后台阶材质已由石转木。左璧与牡丹夫人此时已是极为惊讶,果然顺台阶走出地道,放眼望去,就是一户人家之里屋,只是没有那尊砗磲龙像罢了。
左璧简直难以相信自己双眼,母子二人从“里屋”又来到前方正厅,再走出屋子进到院中,所见又皆与先前相同。
寻取宝船却生出意外之旅,故居下竟有一处与故居一模一样之场所。只有两点不同之处:两人记得赶到东灵镇时乃是清晨,但这地方天空却如同深夜一般晦暗;此外“故居”院中并无半个东灵纸艺制物。
牡丹夫人推开院门,门外并无匡里正修造的砖墙围困。左璧见她眼望门外愣在当地,急忙赶上前去,驭火术光芒照耀之下,只见门外道路、屋舍,应有尽有,皆是东灵镇中风物无疑。左璧与母亲对视一眼,两人跑进镇中,沿街探看。
来到镇口,“仙门广济”牌坊依然高大灵秀,直插黑沉沉空中。再走回镇里,但觉各处阴风惨惨,寒意袭人,家家关门闭户,街上了无人踪,毫无先前东灵镇中那斜风细雨之诗情画意。
牡丹夫人皱眉道:“这里不是东灵镇!璧儿,我们速速回去,不可耽搁!”
两人向“故居”方向赶去,沿途终于看到许多营帐散落街巷之间,诡异雾气笼罩,帐中灯火闪动,似有人声。
左璧与牡丹夫人赶回老宅之前,却见那砖墙不知何时竟然又起,已将“故居”团团围住,此时只剩一角尚未合拢,两人急忙抢上,刚要进入,却听身侧一间屋子屋顶有一声阴阴而笑,道:“左夫人止步,何必如此心急要走?这昌明城中生人甚是希罕,不若留下好好叙谈一番。”
左璧听出这声音十分耳熟,抬头看去,正是那东灵镇的匡里正,他此时脚踏房顶瓦片,咯吱作响,身上穿着未变,但服装底下却隐约露出金甲,明晃晃闪烁。
左璧右手食中双指轻轻一竖,驭火术火球化作一团流星向匡里正烧去,所过之处,砖碎瓦烂,屋顶破出一道焦黑火渠。但火球到处杳无人踪,匡里正早已不知去向。
忽然左璧身上蓑衣荡起,一股阴风卷过,悄无声息,再看他右边肋下红光不再。匡里正这时已站在两丈开外,右手中持着那把红剑,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厉声道:“绝剑乎?原来绝剑之一在你们手中,左夫人身边那位,你是谁?”
左璧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匡里正道:“五通鬼王驾前伏波将军是也!”左璧笑道:“什么鬼王、将军的,我乃天下第一诛鬼降妖大圣人,专捉你们这些妖魔。你先前对我母亲不敬,还不快快授首,提头来见!”
左璧暗中将张巡赠剑从鞘中驭起,飘浮背后,只等这“伏波将军匡里正”答话,稍有分心,便即刻以四灵剑法之“灵光乍现”斩他右手,夺还皇甫梦菲所变红剑。
正要动手,耳畔忽然传来皇甫梦菲语声:“大哥,他们人很多,快走,慢了鬼墙或许就要关闭,看我对付它!”
话音未落,匡里正颈项处突然间由前至后闪出一圈金光,随后他那颗首级骨碌碌由肩膀滚落,掉在地下又是一连串急速乱转,滚出好远。但他断颈处却并无丝毫鲜血喷出,无头身体微微一晃,扑倒在地。
红剑早已消失不见,紫衫拂动,皇甫梦菲现身左璧与牡丹夫人面前。她左手中金色短戟一晃,随风消散,随后看看地下的无头尸体,道:“螳螂捕蝉,须知尚有黄雀在后。还是要谢谢你这鬼怪,告知我们这红色奇剑原来唤作‘绝剑’。”
左璧心中对皇甫梦菲甚是佩服。三人见砖墙之口即将关闭,便连忙向缺口冲去,但刚刚临近墙前,身后那匡里正声音却再度阴测测响起:“等等,别走!”
转身看去,只见那无头躯体大步跟来,紧随身后。右手提刀,左手平摊,掌中托着自己那颗头颅,这脑袋正挤眉弄眼,开口说话。霎时间左璧、牡丹夫人、皇甫梦菲身周街角、屋边、房顶、地面,明亮处、阴暗处,到处黑影幢幢,人声嘈杂,甲胄声、兵器声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