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偏科教育
每年大雪元日,会有一支来自阿兰蒂斯的车队抵达红石哨所。
车队在抵达之后一分为二。
一支运输队和一支拓荒队。
运输队的大部分成员着黑衣,他们是‘黑甲之守卫者’,肩负着拱卫圣城阿兰蒂斯的职责。
不过这一趟,他们只是搬运工而已。
火曜石的装载工作通常会持续几天,在这段时间里,运输队里的另一部分成员,那些穿灰衣的‘灰褂之求知者’,就会开展另一项工作。
——授名。
所谓授名,其实就是一场‘招生考试’。
为一所名为‘吕克昂大学院’的学校进行招收学生,招生范围是整个奇境所有年满五岁的适龄儿童。
在聂双想来,面向五岁小孩的招生,其性质大概就和小朋友考幼儿园差不多,给几朵小红花,做几个十以内的加减法,走个过场罢了。
但是,吕克昂大学院的招生和他所想象的那种完全不一样。
这一次‘幼儿园入园考试’,将会决定每个奇境人一生的命运。
在现实世界中,基础教育基本上实行的都是通识教育,语数外理化生政史地体美德……通通都要学。
只有在考入大学之后,会让你选择专业,进行某一方面的专项培养。
可在这个游戏里,知识这种东西是有‘准入门槛’的,特定的知识只能让特定的人学习,任何人不经吕克昂大学院的批准私相授受,是重罪。
而决定某一个人能够学习哪一方面的知识,就是这次五岁的吕克昂大学院招生考核。
换句话说,奇境实行的是极度偏科的教育。
每一个人在五岁那年就已经决定了自己一生的职业方向。
资质最优异者会被选往吕克昂大学院进行深造,名额不限,但每个哨站能通过考核者寥寥无几,少的年头一个没有,多的时候也不过十几人。
他们中体格强健者入温泉之庭,被培养为一名‘守卫之盾’,思维敏捷者入伊壁鸠鲁之塔,被培养为一名‘求知之烛’——这便是授名。
剩下未被授名的,或者说,没能通过授名考核的,统称为‘无名之辈’。
很遗憾,芙拉在五岁那年没能通过授名考核。
未通过考核者,会根据考核中的表现推荐几种发展方向,更直白的说就是职业,铁匠农夫之类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天赋成为通才,所以至少将他们的‘天赋’发挥到极致,如果你不适合脑力工作,那就干脆完全放弃吧,选一种适合你的工作,将其钻研到极致,反之也一样。
如此一来,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保证让每一个人都成为‘精英’。
芙拉的五感很敏锐,适合当一个猎人,而猎人是不太需要识字的。
当然,文字并不属于禁止传授的知识,如果想学也可以,但最有潜力的人才都在五岁的时候被选往阿兰蒂斯了,哨站中留下的基本都是极度偏科的无名之辈,你懂的,在一个专攻某项技能的人群中,识字率低得可怕,很难找到合适的老师。
况且,她也没时间学。
从五岁那年起,直到十五岁,每一个未通过授名考核的人都必须潜心打磨自己的专项技能——这种‘学习’是一种压力极大的学习。
在十年中什么都不做,专攻某一项技能,你想想这项技能的熟练度会涨到多么恐怖的程度?
奇境人追求尽可能的缩短每一个人才的成长周期,在他们十五岁那年,必须成为某一领域的专家。
十五岁,无名之辈们可以向阿兰蒂斯递交授名申请,这是一生中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得到授名的机会。
递交申请后,阿兰蒂斯会委派各哨所自行组织考核团进行专项技能的考核。
这场考核被称为‘授名申请考核’,难度是标准的专家级别,大致相当于现实世界中要求你十五岁时考个博士,虽然这个博士只考专业知识不考德智体美,但那毕竟是个博士呐。
可以这么说,如果在学习的十年中你稍有放松,铁定不过。
考核通过后即可得到授名,但是这种授名和五岁时的那种又不一样。
‘授名考核’授予的是某种身份,‘授名申请考核’授予的是……人权。
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在五岁时通过授名考核,但绝大多数人都能在十五岁时通过授名申请考核。
——如果你两种都通不过呢?
嗯,各个不同的哨所对这种情况有不同的应对方式,就拿红石哨所来说,两次考核都通不过者被视为价值极地的无用之人。
奇境没有无用之人。
所以你就去挖矿吧。
险恶的世界需要所有人齐心协力才能生存下去,教育的资源是有限的,它将合理的分配给最优秀的受体,每一个人都必须贡献自己所有的力量,不管是智力还是体能上的价值将被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利用,压榨。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他们是或小或大的螺丝钉,人与人之间紧密相扣,严丝合缝,就像一台精密的,巨大的,机器。
一个不可思议的,轰隆隆向前的,庞然大物。
“你……你不觉得这很残酷吗?”
聂双有些欲言又止,一方面,他是有些能够理解的,但另一方面,这的确……太不人道了。
“残酷?为什么残酷?”芙拉奇怪的看着他。
“那些通不过授名申请考核的人,不是要挖一辈子矿么。”
“挖矿是最好的了!”
芙拉一下子瞪起了眼睛:“我也想去挖矿,老师,挖矿是最安全的工作了!”
聂双愣了愣。
哈!——
看来我才是那个撒币,对这些连生存都无法保障的奇境人来说,生活?
那是什么?
火曜石的装载工作会在一周内完成,运输队满载着火曜石,和几个被选中的幸运儿返程。
而另一支拓荒队则会待到冬至前的几天。
他们穿着屎一般难看的黄衣,被称为‘麻衣之开拓者’,相比于运输队,这群人则显得古怪许多。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背着吃喝衣帐,赶着鸡鸭牛羊。
大包小包,车载马驼,混乱得像是逃难的难民。
他们当然不是难民,事实上,这群人是精英中的精英。
他们中有经验丰富的当地向导,有从守卫之盾中选拔的精锐战士,有来自吕克昂大学院的年迈学者……甚至还有厨娘和工匠。
在运输队离开之后,宴会便开始了。
那是一场盛大的狂欢,所有人都会加入,即便是红石矿井里的矿工在这一天也会得到解放。
开拓者们卸下从阿兰蒂斯带来的美酒与精肉,大快朵颐,彻夜畅饮,他们将这一天叫做‘出征日’,日子并不固定,但总的来说,就是冬至前的那几天。
奇境的环境险恶,越是远离阿兰蒂斯的哨所,生活就越是艰难,各类生存物资短缺,甚至是最基本的食物都有供不应求的时候,所以对红石哨所来说,出征日有一点点像是过年——仅仅在‘狂欢’这件事情上像。
那样狂欢的本质并不是喜悦的庆祝。
而是最后的晚餐。
欢愉之后,便是出发的日子了。
穿着丑陋黄衣的开拓者们拄着手杖,默默地离开了红石哨所,他们向着北方前进,最后消失在漫天冰雪之中。
极寒冻域不适合人类生存,它并不是首选的拓荒方向,这些年来,奇境的开拓重心一直放在巨木之森。
可每年往极寒冻域派遣一支拓荒队,仿佛已经成为了某种惯例,从未间断过。
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都明白,这样做的意义不大。
但是……
人类生来就是要向前的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