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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乐天伦(上)

公元580年,太建十二年春日的建康大陈台城皇宫锦绣繁华、张灯结彩、宾客满座,舞乐宫宴三天三夜欢庆不绝,正是为了大肆庆祝当今大陈皇帝陈顼的五十大寿。三日宫宴设于雕梁画栋、奢华无比的于台城皇宫正殿宣福殿,所有大陈皇室宗亲、朝廷大臣、民间代表以及各国使节皆遣使来贺,一时之间无比热闹,真真是说不尽的太平风流、道不完的盛世华彩。

而如此繁华喧嚣中,身着一袭鹅黄罗裙、通身珠玉、锦衣华服的一位玉颜少女却带着身后随侍的四位侍女和四位太监悄悄溜出了宣福殿,往宫中御花园的太液池走去。

“好了,这三日官方宣福殿寿辰大宴结束后,父皇今日在柏梁殿特设家宴,与母后、大哥、嫂嫂和孤庆生团聚。孤今日要为父皇五十大寿亲自去太液池采集花露酿泡茶酒,只留下璇玑跟着我就好,你们其他人且先回柏梁殿去吧。”这俏丽秀美的鹅黄少女正是大陈长宁长公主陈姮。

听到他们主子长宁长公主的吩咐,余下的七人面面相觑,却终究只能答一声“是”,便退下了。他们服侍阿姮已久,早知道他们家长公主这活泼不羁的性子,连帝后都奈何不了这位娇贵无比的嫡长公主,他们只能依命退下。

看到自己终于成功甩掉了一众侍从,阿姮终于开心激动地拉着璇玑道:“走!咱们快去太液池找独孤公子!”

看到自家主子如此兴奋动情,璇玑摇头轻笑——看来,自家的长宁长公主是实实被这位“独孤英”公子给迷住了,只能跟着自己长公主去了,“是。”

大陈台城皇宫乃是在历经东吴、东晋、刘宋、萧齐、萧梁五朝的前梁台城皇宫基础上翻修改建而来,在原来的五朝皇宫基础之上,扩建的更加殿阁崇伟、巍峨壮丽,俨然是威严肃穆的天家气派。但在这台城皇宫的宫后园囿区,却是十分典型而清丽的江南风景。在这偌大的皇宫里走了许久,阿姮璇玑主仆二人终于走到了太液池畔。

彼时万里清波的太液池烟波浩渺,春日繁花似锦点缀得此皇家宫苑更加美不胜收,恍若瑶池仙境;岸上十里琪树瑶草,岸下万顷太液春波,和上泛于太液清波之上的点点皇家龙舟与天地斑斓缤纷的万种色彩,便是醉美动人的太液春深。而太液池畔,杨广一身淡黄色锦袍长身玉立,看到阿姮远远婀娜而来便深深勾起了醉人的微笑,巍峨玉山倾。

“公主来了。”看到阿姮终于来了,杨广便自然绽放出了温暖干净的笑颜。那笑容如此温暖而美好,仿佛能染醉一池太液春水。

看到杨广的笑容,阿姮笑得更烂漫纯美:“自然,孤才不会爽约。”

原来,自从三日前广姮二人在钟山绝顶赏完烫金落日与建康夜色而分别之后,杨广突然接到了父亲杨坚的命令,命他既在建康便顺便继续为使节代表北周参加陈朝皇帝陈顼的五十大寿,且进一步刺探陈朝底细为他们杨家的伐陈统一大业铺垫准备。杨广参加完陈顼的寿宴正打算继续和阿姮相处,却不料因北境突厥有紧急军情,父亲杨坚突然命他这三日参加完陈帝寿宴后立即返回长安,故今日杨广便特意约见了阿姮,不得不亲自和她亲自道别。

“怎么这几日在宣福殿盛宴上都不见公主身影?”看到阿姮那跳脱活泼的少女情态,杨广不禁笑问。

阿姮咂了咂嘴,吐舌一笑,“你知道的,我对这种觥筹交错最没兴趣了,能逃就逃了哈哈!不过多亏了你们家雁门郡公杨广又为周使出席寿宴,我今日才又能见你呢!”

侍立在杨广身后的独孤盛听闻自己的身份还被如此“盗用”,暗暗咂了咂嘴又愤愤不敢出声。

杨广看到阿姮的娇憨,又怜又爱,忍不住轻轻地戳了一下阿姮的头:“你呀!”

“嘻嘻……”阿姮烂漫欢笑。

看到阿姮的烂漫纯美,杨广想到自己的离去,忽然心内生出了万般不舍,素来清亮的声线都有些低沉了:“公主……今日约你前来,其实是想和你当面到个别的。长安有事,家中急招我回去,这过完三日陈帝寿宴之后,今晚,我便要启程回长安了。”

听到杨广要离去的消息,阿姮明媚的笑容忽然僵住,清丽的声音也蒙上了几分落寞:“啊?你可以不走吗?我还想和你再吃一次藕粉玉霜糖糕呢……”

看到阿姮同样的惜别不舍,杨广方才多了几分欣慰,但终究改变不了事实:“我也没办法啊……”

“哎……”阿姮长叹了一口气,素来欢笑的玉颜顿时失了明媚色彩,一双水玉般清透明亮的大眼痴痴地望着杨广,“那既然你要走的话,答应我以后一定要再回建康来好吗?答应我不要断了联系好吗?我会……我会……想你的……”越说到后面,阿姮几乎声音哽噎,“想”字因为害羞,几乎小声到听不见。

杨广看到阿姮的不舍,心田忽然暖流涌动,无比温暖,却又不得不痛心不舍道:“好。我答应你。”

听到杨广坚实的诺言,阿姮更抬头痴痴地望着杨广俊秀的容颜,双眸似乎被杨广的墨眸深深吸住,眼泛晶莹。一时之间,二人四目深情相对,情愫悠悠似乎静止了岁月时光,只余太液池水波荡漾之声和一天一地的簌簌繁花锦雨。

璇玑正立在阿姮之后,远远看见萧世廉走了过来,便轻轻一戳阿姮,阿姮忽然意识到快到父皇在柏梁殿设家宴的时辰了。那觥筹交错、招待万千宾客的官方宫宴阿姮可以不去,但这只设于柏梁殿的家宴,阿姮可真是不能缺席。想到此处,阿姮只得依依不舍地对杨广道:“独孤公子,那今日落日时分你在建康城外十里长亭等我,我去送你。”

“好!我一定等你!”听到阿姮的痴情相送,杨广难掩无比感动,深深动情而笑。

看到萧世廉越发走近了,阿姮只得先和杨广告别道:“那我有事先走了,傍晚见。”语罢,便不舍地和杨广告别离开。

“好,我等你。多谢公主。”阿姮离去的背影身后,杨广欠身行礼致谢,却是一双俊眸深深嵌在阿姮身上,翻涌着无尽爱恋、流连、不舍、感动与一丝别样的深沉与复杂。

“公子,你真舍得就这样离开这萧姮公主啊?你们以后南北分离可怎么办呢?”看到阿姮依依离去,杨广如此深情不舍,侍立在杨广身后的侍从独孤盛不禁撇撇嘴为自己主子的爱情未来担心。

“我回了北朝自然还会回来的。”杨广目光依然流连在阿姮远去的窈窕背影,却一拳砸在独孤盛的肩上,“我自然不会舍得。一生一世,再放不下了。”

这边阿姮离了杨广之后,便刚好遇上了特意来寻阿姮的萧世廉。

“萧大哥,我知道,父皇在柏梁殿设的家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我这不就赶回去了吗!”看到白衣飘飘的萧世廉大哥,阿姮因为杨广即将离去的伤心落寞才有一丝缓解。

萧世廉看到阿姮俏丽烂漫的脸庞,没由得把平时习武的一身豪气都化成了温柔,“亏姮儿你还知道!今日陛下在柏梁殿设的家宴可不止你们一家团聚,陛下更是宴请了镇守岭南的石龙郡太夫人冼太夫人一道赴宴。兹事体大,你可快去吧。”

这冼太夫人家世代是南越的首领,占据山洞,部属有十余万家。夫人自幼贤明,多谋略,在娘家时,能够约束部下,行兵布阵,镇服百越,在本乡信义卓著,后与世代为高凉太守的冯家联姻。冼太夫人为大陈镇守岭南,本为先前梁朝旧臣,但当年陈朝开国之时就随大陈高祖武帝陈霸先起兵,世代忠义乾坤,忠心不二,乃是大陈安定南境的最有力保障、大陈与南方少数民族联合团结的重要代表。

“啊?好吧,我马上就去。可我还想去建康城里买藕粉玉霜糖糕呢……”阿姮知道轻重缓急的分寸,自然是要去赴柏梁殿家宴的。可是阿姮还想在傍晚给杨广送些他们前几日吃的、江南特产的藕粉玉霜糖糕来为他送行,而现在要去赴宴的话则没时间去买藕粉玉霜糖糕了。这样一来,阿姮可有些犯难了。

看到阿姮想买藕粉玉霜糖糕而不得的为难,萧世廉了然——萧世廉与阿姮自幼相伴长大,知道阿姮从小就不爱吃宫内的糕点总是偏爱民间糕点。既然阿姮想吃,那他自然上心。只不过他想给阿姮一个惊喜,便按下不提道:“姮儿你快去赴宴吧,你已经迟了。”

听到自己已经迟了,阿姮一时顾不了那么多,只得匆匆和萧世廉告别,先往柏梁殿赶去了。

阿姮离去后,萧世廉望着阿姮婀娜远去的背影,深情缱绻。

“父皇!母后!我回来了!”阿姮匆匆赶回柏梁殿,还未踏入殿门便先笑语,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宛如为整个柏梁殿都添上了生机与活力。

“越发没有规矩了!迟到了也就罢了,这石龙郡太夫人在此,如何这般喧闹!”陈顼见到爱女陈姮如此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不由出言呵责,但语气中并无半分责怪而尽是宠溺。

原来,阿姮步入殿内才看到,金碧辉煌、描金绘彩的柏梁殿大殿内,除了父皇、母后端坐于御座上之外,大哥陈叔宝、嫂子沈婺华、表姐萧萦已到来,更有一位白发苍苍、年近古稀却目光炯炯的英武老妇端坐于玉阶下第一位——正是名震岭南、为大陈镇守保卫南境多年的石龙郡太夫人冼太夫人冼英。

还未等阿姮出言,冼太夫人便慈爱笑道:“陛下不必责怪长宁长公主殿下,自幼呀长公主便是这可爱性子。只是老身多年未见,不曾想长公主已然长得这么大、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啦。”

阿姮听到冼太夫人的夸奖,莞尔笑道:“多谢冼太夫人夸奖!姮儿也多年未见冼太夫人了呢!没想到太夫人多年未见竟越发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了呢!”

听到阿姮的赞美,冼太夫人颔首而笑,却是柳后笑嗔道:“便是姮儿你最嘴甜!”

阿姮俏皮向母后一笑,清脆击掌三声,只见紫菀捧上了一卷画轴。璇玑与紫菀二人合力将画轴徐徐展开之后,竟是一副阿姮亲笔所画的万里江山图。图上以富春江青山绿水为主景,缀以白鹤展翅翱翔天地山水之间,渲染合宜,布局新颖,在画卷的红日朝阳映衬之下正是尽显大陈万里河山之秀美壮丽。阿姮指着自己亲自作了三个月才成的画卷向父皇陈顼笑道:“父皇,这是女儿耗时三个月才画成的万里江山图。此间富春涛涛江水、万里壮美河山寓意我大陈江山国祚千秋万代、万古绵延;白鹤翱翔朝阳更是祝愿父皇如仙鹤般福寿绵考、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见到爱女阿姮如此用心,心思如此灵巧,陈顼十分高兴欣慰:“好!好!果然是姮儿最得朕心!如此多寿礼中,朕最爱这件!”

见到阿姮的出色画作,柳后、冼太夫人、陈叔宝、沈婺华、萧萦亦是颔首大赞。

这边七人正热闹谈笑,柳后的心腹大宫女冬青姑姑向柳后汇报宴席已经准备妥当,于是柳后向众人道:“既然姮儿已来,宴席已准备妥当,那就请大家入席吧。”

柳后语落,陈顼豪迈挥手道:“好,依皇后所言。今日朕特设此柏梁殿家宴,便是为了与嫡亲家人亲密共聚、乐享天伦、共庆朕的五十大寿。都是至亲之人,便不必如宣福殿大宴般拘礼了,随意入座吧。”

“是。”众人齐声应命,便各自入席落座安定。一时,陈顼、柳敬言坐于上首主座、向南而坐,冼太夫人坐于帝后右首尊席,陈叔宝、沈婺华夫妇坐于左首之席,阿姮坐于冼太夫人之侧,萧萦与阿姮对面而坐、坐在太子与太子妃夫妇再下首。此次柏梁殿家宴虽说宴请帝后一家至亲之人本应只包括帝后陈顼、柳敬言,太子夫妇陈叔宝、沈婺华和阿姮,除去特意邀请的忠义贵宾冼太夫人不算,萧萦为西梁嘉宁公主本不应出现在此家宴上,只不过萧萦虽为柳敬言母亲家表侄女却自幼被柳敬言养在膝下,虽为表侄女却实为养女。柳敬言如此行为固然是因为同情自幼被西梁帝后父母抛弃的表侄女萧萦,但也是为了安慰自己当年丧失长女陈姝的痛苦。故而虽萧萦为西梁外姓公主,养在柏梁殿这么多年后,柏梁殿帝后一家也把萧萦当作自己人了,所以萧萦从来都出现在柏梁殿的帝后家宴上。陈顼虽诸多内宠子嗣,却唯有皇后柳敬言一人,与平安长大的一双嫡子嫡女陈叔宝与陈姮。

待众人安定落座之后,二十多道精致诱人的皇家菜肴全席一一铺陈开来,色、香、味俱全,虽仍是宫中御厨所做,却更为家常不似宫宴那么讲究装饰门面,把家宴的温暖氛围渲染得更美好温馨了。

这菜上到龙井虾仁时,太子妃沈婺华温然笑道:“回禀父皇、母后,这道龙井虾仁乃是吴兴名菜,是儿臣今日亲手烹饪。这龙井虾仁乃是选用清明节前后的西湖龙井茶配以太湖虾仁清烹而成,虾仁粒粒分明、龙井新绿清新,这晶莹剔透的虾仁又辅以嫩绿茶叶点缀其上,一清二白、清甜爽口,最是适宜这春日时分。儿臣仅以此佳肴聊表东宫心意,恭祝父皇福禄无极、万寿无疆、松鹤延年!”

看到儿媳沈婺华如此心意,陈顼甚是满意:“好!甚好!婺华和叔宝有心了。”

冼太夫人亦赞道:“太子妃果真不愧是吴兴沈氏与颍川陈氏的名门之后,孝顺恭敬、雍容高范,真真是母仪天下的不二人选哪。”

听到长辈们的夸奖,沈婺华欠身微笑道:“多谢父皇、冼太夫人夸奖,儿臣愧不敢当。”沈婺华乃是仪同三司、望贞侯、驸马都尉沈君理与大陈高祖武皇帝陈霸先嫡女会稽长公主之女,出身江南名门吴兴沈氏与大陈皇室,幼承庭训,知书达理,乃是自幼按照未来贵族主母甚至未来皇后被培养的贵族千金,自然最懂得这些礼数周旋,进退得宜,当真有母仪天下之华范。

对于沈婺华的心意与姿仪,柳敬言、阿姮、萧萦亦是十分赞赏,却唯有太子陈叔宝坐在沈婺华身旁不为所动、十分冷漠。

待长辈们夸奖完之后,阿姮灵眸一动,玩笑道:“哎,真真是嫂子才是父皇母后心尖尖上的人呢!我方才进献给父皇的寿礼也是一片绿油油的呀,也不见父皇这样开心。看来呀,还是吃的绿色才是最得人心呢!”语罢,阿姮摆了一个鬼脸,十分娇俏可爱。

众人看到阿姮如此打趣娇憨,不禁都欢笑起来,一时家宴的气氛便变得更融洽温暖了。

“你呀,就阿姮你最嘴贫!来日也不知道哪家公子有幸做了大陈长宁驸马才能降得住你哟!”萧萦正对坐在阿姮对面,用手指划了划自己的脸皮、对阿姮吐了吐舌头,娇憨玩笑。

这对着对方用手指划自己的脸皮乃是萧萦阿姮从小一起长大时形成的小女孩间的暗号,意为“羞羞皮”。

看到萧萦打出的二人暗号和萧萦的玩笑,阿姮忽然想到“独孤英”、绯红了脸颊,却嘴上依旧俏皮:“阿萦姐姐你又拿我开玩笑!我不和你玩了!”

“哈哈……被姐姐我说中了吧……”萧萦看到阿姮那娇羞模样,不由得觉得十分有意思,便轻笑起来。

这边柳敬言看到养女萧萦与幼女阿姮相处得如此亲密融洽,不禁十分欣慰,言语中透出了少有的宠溺:“你们两个小丫头啊,也不知道羞!”

听到自己的母后出此言,陈叔宝也跟着玩笑道:“阿萦说得不错。阿姮啊,大哥我可好奇以后可是怎样的翩翩公子能俘获你的芳心来做我大陈的长宁驸马啊!哈哈?”陈叔宝虽然大了小妹阿姮年龄十几岁,却因满宫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虽多而唯有阿姮一个同父同母的同胞嫡妹,素来最疼爱阿姮、与阿姮十分亲密,如父如兄。故陈叔宝虽然一向不喜在宴会上凑热闹,却难得愿意在和阿姮有关的事情上上心。

看到萧萦姐姐、母后、大哥都拿自己的未来夫婿开玩笑,又没由得地想到“独孤英”那丰神俊朗的俊逸身姿和温暖萦绕的音容笑貌,阿姮顿时只觉得脸颊上烧得滚烫,害羞地捂住自己的双颊,娇羞气急道:“你们都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哈哈……哈哈……”一时陈顼、柳敬言、冼太夫人、陈叔宝、沈婺华、萧萦看到阿姮如此娇羞,阵阵温暖的笑声便此起彼伏的响起。彼时,轻悦美好的笑声热闹温暖地在广阔恢宏的柏梁殿内回荡开来,与从大殿高窗里漏进的明媚阳光相交融,便是最和谐幸福的家庭天伦之乐。

温暖清亮的笑声还在起伏,冼太夫人忽然望着帝后陈顼、柳敬言夫妇温厚微笑道:“今日看到大陈长宁长公主、后梁嘉宁公主这两小姐妹的少女玩笑,倒让老身想起昔年梁朝孝元皇帝在位之时,皇后娘娘下嫁陛下的那段风流佳话啊。”

阿姮和萧萦两姐妹正享用着珍馐美食,忽然听到冼太夫人的感慨,立马好奇地抬头望向冼太夫人:“哦?父皇母后还有这样一段佳话呢?”两姐妹只顾着好奇冼太夫人的话语,却没注意到,陈顼和柳敬言帝后脸上却是笑容凝固、面容下沉。

冼太夫人看到阿姮、萧萦二人和陈叔宝、沈婺华夫妇这四位小辈都十分好奇他们父母长辈的爱情往事,便边把玩着手中的青瓷玉盏、边徐徐含笑讲起了当年梁元帝萧绎在位时柳敬言下嫁陈顼的昔年往事。这边帝后陈顼、柳敬言二人因着冼太夫人是德高望重的戍边名臣和长辈,也不好出言打断,只能由着冼太夫人说了。

“数十年前梁朝侯景之乱时,皇后娘娘的外祖父、梁朝高祖武皇帝被乱臣贼子侯景活活饿死在这台城皇宫,之后便是皇后娘娘的亲舅舅世祖元皇帝即位。这皇后娘娘的母亲梁朝长城公主乃与梁元帝为同父同母的同胞亲兄妹,故梁元帝因亲妹妹长城公主之故,待皇后娘娘甚为亲厚,宠爱程度胜似亲女,破格以异姓身份加封为大梁南平郡主。据说啊,当年那一次陛下觐见梁元帝时,正巧皇后娘娘和亲表姐、元帝嫡女安昌公主正在这台城皇宫紫云楼上赏读梁元帝的文论大作《金楼子》。可谁知,那一天,当年贵为皇帝亲外甥女、大梁南平郡主的皇后娘娘见到当年尚为布衣平民的陛下翩翩走来,便一时痴住将手上的书不小心砸在了陛下头上,从此念念不忘。如此一见钟情被当时梁元帝知道之后,为了成全如此疼爱的外甥女,哪怕元帝知道当时陛下已娶了原配夫人吴兴钱氏、当今的钱贵妃,亦是坚持要让皇后娘娘得偿所愿、下嫁为陛下嫡妻正室,更是让陛下立誓今生今世呵护疼啊皇后娘娘、从只能正室嫡妻只能有皇后娘娘一人。钱氏知圣旨难抗、皇命难违,便自觉降为妾室、成全皇后娘娘。于是,当年元帝便破格特例加封钟爱的外甥女皇后娘娘为大梁南平公主,风光大婚下嫁于陛下,从此陛下便平步青云、与皇后娘娘恩爱相守。此皇帝疼爱女、天家嫁公主、才子娶佳人的佳话一时传为世间美谈。虽是前梁已逝,往事多年,老身却是记得十分清楚啊。今日看陈、梁两国公主如此亲厚,更是感慨陈、梁两朝前缘哪。”语罢,冼太夫人饮了一口西湖龙井,含笑感慨。

“原来父皇母后当年的结合如此浪漫!”阿姮、萧萦、陈叔宝、沈婺华四位子女晚辈听到冼太夫人讲述陈顼、柳敬言的帝后婚姻往事,不禁遐想感慨。可这四位子女晚辈和冼太夫人谈兴正浓却没注意到,陈顼、柳敬言的面容恍惚而低沉,并不如佳话传言中所传甜蜜幸福。

固然,当年陈顼迎娶柳敬言的往事表面上是如冼太夫人所述的世间佳话版本一般。但实际上,当年如此敏感复杂的情况下,陈顼迎娶柳敬言并非是因为爱情那么简单。当年,柳敬言贵为河东柳氏的名门世族千金,不仅是是齐梁时期大名鼎鼎、位高权重的宰相、大将军、贞阳县侯柳世隆的曾孙女,鄱阳太守、大梁驸马都尉柳偃之女,更是梁武帝的外孙女、大梁长城公主之女、梁元帝亲外甥女、梁敬帝的亲表姐,亦为萧梁宗室、有兰陵萧氏之高贵血统。当年虽柳敬言的父母早亡,却特别得皇帝舅舅梁元帝的宠爱,特例加封为南平郡主,贵比公主。然而当年颍川陈氏的陈霸先势力尚未大,身为武将陈霸先的侄子陈顼尚为一介布衣平民、未建功名。且颍川陈氏虽亦为南北朝高门大姓,只是陈顼这支颍川陈氏已迁居吴兴多年,论族望门第,在为建立大陈王朝、自立为帝之前远不能与世代公卿的河东柳氏与贵为齐梁两朝皇室的兰陵萧氏相比。故在梁朝,当年陈顼与大陈皇室未发迹时,尚为一介布衣平民的陈顼远远比不上贵为世族千金、皇亲国戚的柳敬言。但当时柳敬言在皇舅的台城皇宫中第一眼见到陈顼时,就被这俊逸英武的翩翩少年给迷住了,一见钟情,非君不嫁。哪怕后来柳敬言知道了陈顼已娶亲,哪怕当时有更多出身更高的高门大族的世家子弟求娶柳敬言,哪怕疼爱自己如父亲的舅舅梁元帝也怕柳敬言受委屈,可当时,柳敬言便想着了魔怔,一心只爱上陈顼了。梁元帝疼爱外甥女柳敬言胜似亲女儿,不忍违拗她心意、也正好借机拉拢兴起的陈氏势力,便强行命陈顼迎娶自己的亲外甥女柳敬言。自魏晋以来,南朝素来是皇族与士族共治天下,若没有大士族势力的支持,皇室难保江山;当年侯景之乱之前王谢大族还未衰落时,以琅琊王氏、陈郡谢氏为代表的大士族之尊贵与势力连晋朝司马氏、宋朝刘氏、齐朝萧氏、梁朝萧氏这几代皇族都甚至比不上,更何况陈顼这支颍川陈氏虽曾经亦为士族名门却因移居江南多年而早已不是士族门阀,而陈顼胸怀大志、不甘为人下、早已暗下决心跟着叔父陈霸先开创大陈帝业江山,故迎娶河东柳氏的士族千金和兰陵萧氏的皇室宗亲柳敬言则能借着柳敬言的大士族大贵族的身份打入上层士族社会、为自己的仕途未来铺平道路、为大陈江山的建立和稳固积累资本,故不得不舍了原配钱绾和即将迎娶的青梅竹马的爱人彭兰心。故而当时柳敬言为了情、陈顼为了利,二人便如此结合成婚了。故当时“佳话”有两种版本:一种固然是冼太夫人版本的恩爱佳话,而另一种民间议论,也有说这皇帝外甥女南平公主柳敬言下嫁陈顼颇有当年东晋新安公主司马道福强嫁王献之的意思——女主角都是受尽宠爱的皇家公主,而男主角都是已经有了原配妻子的青年才俊。

“好了,你们这些孩子听过也就罢了。”陈顼想到昔年不得已迎娶柳敬言的过去,到底不想多谈这段攀附往事,面子上过不去,便赶快按下不提:“咱们一家人难得一聚,这么多好菜,快吃吧。”一旁,柳敬言看到陈顼如此不愿意提他当年迎娶她的往事,又突然想到自己丧失的一双夭折子女和成婚多年后陈顼多迎娶内宠、与多少其他女子生儿育女、违背当年对皇帝舅舅的誓言、尽是利用自己的大士族大贵族身份稳定统治,心内便冷笑不已、黯然神伤。

揭过这一段名为佳话、实为难为的往事后,陈顼又恢复了天子威严,看向想入非非的陈叔宝道:“叔宝,朕上次在宣福殿交代你研读的大陈山河地形图和兵法韬略、《尚书》、《左传》、《孙子兵法》、《礼记》、《史记》、《春秋》、《战国策》你可温习读透否?对发生在你曾外祖父时期的侯景之乱的看法可有了?对于近来北周朝局和北周大丞相杨坚的一系列别有用心的举动,你有何见解?又该如何应对?朕上次教导你的管理情报系统的方法可掌握了?”

陈叔宝这一边享用着美味佳肴、一边遐想父皇母后当年的往事正惬意不已,忽然被父皇陈顼劈头一问,便猝然一抖、面色发白,惊得连刚夹的玉汁鲍鱼都掉在了桌上。陈叔宝素来只醉心诗书文艺,虽自父皇登基之后已被立为储君皇太子十二年,却从来对政事不感兴趣。可偏偏父皇陈顼对他这个唯一的嫡长子寄予厚望,每每恨铁不成钢,但他陈叔宝就不是块从政为君的料,任父皇怎么亲自操劳上心、带在身边朝夕教导、苦心费力指点都不长进用心。故每次被父皇耳提面命时,陈叔宝都吓得瑟瑟发抖,懦懦不敢做声。

陈顼看到陈叔宝一谈到治国理政就这般懦弱冷漠,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爱之深责之切:“叔宝!现在南北对立形式何其紧张!我大陈已经接连两次北伐输于北周、国力下降,且现在北周大丞相杨坚取代北周皇室宇文氏之形势愈发明显。杨坚执政北周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此枭雄狼子野心,不创一番亘古伟业必不甘心、志在一统天下。他杨坚来日即若真即位必将兵锋直指我大陈!若当时朕还在位还尚可与他周旋,而你这柔弱又不长心的性子日后如何对抗那北朝的虎狼之人啊!你身为我大陈的储君皇太子……如何可以这般……你……你……你叫朕……朕如何……放……放……放心……你……你……你……你……”陈顼一激动,咳喘的毛病便犯了,狠咳不已。

看到陈顼咳嗽得如此之狠,柳敬言终究是夫妻相守多年不忍,抚了抚陈顼的背帮他顺顺气。

一旁,冼太夫人亦不忍道:“陛下息怒。太子殿下身为嫡长子自然是无可争议的储君,只不过太子殿下历练还不足,只要陛下多加教导提点,来日太子殿下必成大器以保我大陈江山稳固、国泰民安、国祚万年、千秋万代!”

“是!冼太夫人说的是!儿臣知错,儿臣知错……”看到父皇如此震怒,冼太夫人又为自己说好话,陈叔宝马上接着冼太夫人给的台阶下。

陈顼闻言,严厉地瞪了陈叔宝一眼。又咳喘数声之后,才慢慢缓下来,沉重地望着冼太夫人道:“冼太夫人,今日既是家宴,在座的都是至亲之人,那朕就不避讳了。我儿无能,朕调教了多少年都没有长进,身为嫡长子却偏偏天生不是这块料子!且朕的身体有每况愈下、常感不适无力,且北境不安宁,若来日太子继承大统,朕心难安。冼太夫人您世代忠义为我大陈镇守南境,保我大陈岭南安宁,朕甚是感激。故朕今日特赐此御制扶南樨杖于您,一是嘉奖您为我大陈镇守岭南之忠义功劳,二是请求您日后能多多包容照顾我这不肖之子,无论他如何无能胡闹,但求您看在朕的面子、大陈皇室列祖列宗的面子和他母亲家萧梁皇室的面子,无论如何一定继续为我大陈镇守岭南、保境安民、忠于我大陈江山子民、保我大陈江山社稷宗庙!岭南百夷百越等诸少数民族为我大陈南境安定之根本,南境安则大陈天下安。而唯有冼太夫人您之威望能安定岭南百越,大陈的江山安定、山河完整,就靠您的赤胆忠心了!”陈顼语罢一挥手,大太监景福亲自捧着一根由金樨木与金丝楠木镶嵌金丝玉线精制成的樨杖呈到了冼太夫人面前。

一时冼太夫人、柳敬言、陈叔宝、沈婺华、阿姮、萧萦五人听到陈顼如此沉重之语,不禁凝重揪心了起来。冼太夫人听闻陈顼之言,容色大动,扶着玉案金桌缓缓地立了起来,然后缓缓地将自己年近古稀的苍老身体缓缓伏下,行跪拜大礼,顶着满头白发的苍老额头重重地磕在柏梁殿的金砖上,深深伏地,双手举起宛若祭祀仪式一般虔诚地从亲自从陈顼手上接过了这根意义非凡的镇国扶南樨杖。一边,陈顼握着分量不轻的扶南樨杖缓缓递到冼太夫人手上;另一边,佝偻苍老却英姿勃发的冼太夫人缓缓而稳重地把这根象征对忠义安宁无限期许的扶南樨杖稳稳地接到手上。这一放与一接中,不是千斤却胜似的千斤的信任和重量在稳稳传递。

“是!臣叩谢圣主隆恩!臣冼英以冼氏与冯氏两族历代先祖名义起誓,必鞠躬尽瘁誓死守卫大陈南境,忠心耿耿绝无异志,必将永远忠于大陈皇室、大陈君主,必然不负圣主恩情所托!”冼太夫人稳稳接下陈顼御赐的扶南樨杖,重重磕头,承诺千斤。

陈顼看到冼太夫人如此忠义,深深颔首欣慰,亲手扶起苍老而矍铄的冼太夫人:“好!好!今日之诺存永世,扶南樨杖存忠义,天地日月共为鉴!冼太夫人快请起!”

“是!多谢陛下!岭南山高路远,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入京觐见。但臣之忠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誓死不变!”在陈顼的搀扶下,冼太夫人终于撑着扶南樨杖缓缓地起身。那一声扶南樨杖置地之声铿锵有力,宛如安定大陈岭南之境的定海神针。

这边冼太夫人起身之后,陈顼扭头扫了陈叔宝一眼:“还不快过来拜谢冼太夫人!日后若没冼太夫人鼎力扶持,你如何能安定我大陈南境!”

“是,是……”听到陈顼的严辞,陈叔宝立马起身走到冼太夫人身前,恭敬行礼到:“多谢冼太夫人!叔宝就有托冼太夫人指点相助了!”

冼太夫人看到陈叔宝如此恭谨,慈祥笑道:“太子殿下客气了,忠于大陈、忠于天子乃是我们臣子本分。老身虽不才,但一定鞠躬尽瘁,与我冼氏、冯氏族人一道力保大陈南境安宁、忠义乾坤、永无二心!”

“好!有劳冼太夫人了!此扶南樨杖便是我大陈皇室与岭南冼氏、冯氏永交忠义的永恒见证!”陈顼看到冼太夫人如此忠义,如此愿意扶持终于自己不成器的太子储君陈叔宝,终于稍微放下心来,舒气颔首。

“陛下客气了!忠于主君自是臣下本分。”冼太夫人看到陈顼如此客气,如此倚仗自己、看重自己的靖边功劳,不禁大为感动。

“好!冼太夫人请坐!”语罢,陈顼虚扶起冼太夫人回到家宴座位,与儿子陈叔宝二人也回归座位。一时陈顼如此以扶南樨杖重托冼太夫人之后,家宴又继续宴饮谈笑。

柳敬言端坐在陈顼一旁,看到陈顼如此为陈叔宝操心安排,心下也不禁百感交集。无论当年二人在梁朝的姻缘结合是出于何机缘目的,二人到底是夫妻相守了这么多年,对他们二人仅存的一双儿女都是同样的疼爱重视。而且,尤其生在皇家,他们唯一的儿子陈叔宝身为唯一嫡长子,是未来大陈无可争议的储君太子;可偏偏陈叔宝天生从小就是文弱性子只醉心诗书从不在意政务——这点当年陈顼为安成王、陈叔宝仅为安成王世子时倒是没什么,陈叔宝这对政治毫无兴趣、一窍不通的性子倒也不妨碍他做一位闲散的贵胄王爷。只是后来陈顼篡夺了侄子陈伯宗的帝位自立为帝、陈叔宝成为皇位储君后,柳敬言再疼爱儿子、不忍拗他天性也不得不为他的未来和大陈的江山未来考虑了,须得为他尽力打算到最好了。尤其柳敬言身为前朝皇亲国戚,最明白陈叔宝这性子如若不管束纠正会对江山社稷有多大灾难性后果。

陈叔宝素来这文弱不宜为帝的性子让陈顼柳敬言十分忧心,哪怕陈顼自己都曾亲自出言说“叔宝性弱,不堪为帝”,但奈何陈叔宝是唯一的嫡长子,既为嫡、又为长,从宗法制度之上是最无可争议的储君,若是换了任何其他儿子做太子储君,都必将引起争议、后患无穷。故陈叔宝再不成器,陈顼柳敬言帝后都只能尽力为他们这糟心儿子打算。这不,十年之前陈顼柳敬言帝后二人亲自选定了出身江南名门望族吴兴沈氏与大陈皇室颍川陈氏的世家小姐、陈叔宝的表妹沈婺华为太子妃,就是看中了沈婺华聪慧大气的性子与高贵的士族出身最适合为未来的大陈皇后。可谁知,陈叔宝偏偏不喜欢这位端静守礼的贵族小姐沈婺华,夫妻二人不睦。而且二人成婚十年了都未曾生育任何子女,却是陈叔宝与媵妾张丽华、孔丽珍、龚静恬等宠姬生了多个子女,却偏偏无嫡出之子。而太子为未来国君却无嫡子,则大陈江山后继无人,乃是危及国祚的大忌。陈顼和柳敬言帝后二人这十年来深知这一点,但一方面陈顼曾经身体健壮、精力旺盛还没那么担心,且另一方面二人也不好太逼儿子儿媳,故这十年来帝后二人鲜少提及子嗣之事。但近日陈顼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大不如前,且太子夫妇十年无子也实在说不过去,故帝后二人不得不为大陈未来的江山稳固而出面干涉了。自陈顼柳敬言二人的第二子陈叔政、长女陈姝夭折后,帝后二人感情早已十分寡淡冷漠。但这么多年以来二人的关系早已超越了夫妻之情,更像是政治盟友。方才陈顼赐扶南樨杖重托于冼太夫人之举已经表明为他们的嫡子陈叔宝未来江山朝政的规划,柳敬言心领神会。家天下,家国一体,太子的嫡子之事亦为国本大体。只不过陈顼为天子皇帝,不方便出面向太子夫妇明言子嗣之事,故此事只能由皇后柳敬言提起最为合适。

陈顼重托冼太夫人之后,柳敬言徐徐饮了一口绍兴黄酒,慢慢放下杯盏,看向左下首的陈叔宝、沈婺华夫妇二人道:“叔宝,婺华,今日家宴都是至亲之人,母后也就不避讳了。你们夫妇二人成婚十年有余,却膝下无子,嫡嗣无人哪。嫡嗣无人,江山何继?你们二人的孩子不仅是你们二人之子,更是我大陈未来的帝位储君。陛下和本宫可不能坐视不管哪。”

陈叔宝、沈婺华二人听到母后柳敬言当面提及二人多年无子之事,十分尴尬,脸一红,低头道:“儿臣知错。”

柳敬言看到太子夫妇二人羞赧,继续徐徐温和道:“陛下和本宫倒有一想法。叔宝的长子胤儿乃是婺华的侍女孙姬所生,不仅为皇家长孙更是聪明伶俐。这孙姬为庶民贱籍自然没有资格抚养我皇家嫡长孙,不若,婺华你身为太子妃把胤儿收养,当做自己的嫡子,这样一来胤儿既是长子又是嫡子,来日也是无可争议的国本储君。唯有储君稳固,大陈江山社稷才能稳固。”言语到最后一句,柳敬言特意加重了咬字、延长了声音,以示兹事体大、意义非凡。

柳敬言话语刚落,阿姮便有些担心万一日后大哥与嫂子有了自己的嫡子,自己这个长侄儿陈胤的处境会十分尴尬,正想出言劝阻。柳敬言看到阿姮张口,立马明白了爱女想说什么,毅然打断道:“陛下与本宫见你们太子夫妇二人多年不育,其实早有此念,只不过到底想着还是你们自己有嫡子最好。只不过我们二人已经足足等了十年还是无一个嫡孙,太子无嫡子,陛下与本宫着实焦心,是不能再等了。叔宝、婺华,你们来日将会是大陈的帝后,坐在今日你们父皇和本宫的位置上,肩上责任重担千斤哪!不是母后要为难你们,只是你们身在皇家享受天下人不能享之荣华富贵,就必须同时要承担起天下人不需要承担的家国重任。平时你们嬉笑玩闹母后都纵着你们,但遇此家国大事,你们都要记住,储君,国之本也。储君摇,山河倾!”柳敬言素来最疼爱自己的宝贝幼女阿姮,但遇到家国大事时,便是杀伐决断、毫不含糊,是真真骨子里的天家风范。

听到柳敬言把话说到如此坚决的份上,阿姮知道利害,也不敢多言。陈叔宝、沈婺华夫妇更是只能应道:“是,谨遵母后教诲。”

“好,你们明白就好。”看到子女们终于没有异议,柳敬言终于深深欣慰颔首。一旁陈顼看到自己的嫡妻皇后柳敬言如此滴水不漏又不伤大体地圆满解决了国本之事,甚是欣慰,深深赞赏地望了柳敬言一眼。柳敬言感受到陈顼的目光,却终究是没有回应。

这边沈婺华正有些陷于方才被柳敬言当面提起无子的难堪,忽然沈婺华的心腹侍女观音走到沈婺华身边,向她耳语几句,递给她一个精致的描金食盒便退下了。

有了这个食盒,沈婺华刚好缓和一下方才无子的尴尬话题,向阿姮浅笑道:“猜猜这个食盒是谁送来的?”

家宴中众人看到这个食盒,顿时方才谈论国家王朝大事的凝重氛围便渐渐消散了,又回到家庭的温暖。

萧萦身为外姓公主方才听闻了陈朝国事本来就有些身份尴尬、不敢发言,刚好趁着这个食盒的事,打趣几句阿姮来缓解一下压抑尴尬的氛围:“我猜啊,一定是哪位翩翩公子呢!”

阿姮与萧萦姐妹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心有灵犀,亦是希望以此事来化解方才压抑的气氛。于是,阿姮配合萧萦玩笑道:“阿萦姐姐你又拿我打趣!”

沈婺华看到这小姐妹二人你来我往,愈发含笑:“阿萦可没说错。这呀,可是萧世廉公子亲自送来的藕粉玉霜糖糕呢。他知道你现在在柏梁殿家宴上,不好直接进来给你,便交给了我的侍女珈蓝,让我转交给你呢!”

“啊真的呀?”听到沈婺华的话语,阿姮的玩笑少了几分,多了几分认真和感动,“萧大哥如此有心啊……我方才在太液池畔遇见他时,只不过随口提一句我想吃藕粉玉霜糖糕,一时忙碌都忘了去买,不曾想他竟然如此上心、如此不辞辛苦特意跑去建康城里给我买了送来!萧大哥真是太好了!”

听到阿姮如此动容,连陈顼都不禁放下天子威仪慈爱地笑道:“难得我们姮儿如此高兴啊。”陈顼对太子陈叔宝寄望江山重任,自然爱之深责之切,多是君父威严,时常耳提面命。而对着幼女阿姮,陈顼从来只是寻常慈父,尽是疼爱宠溺,把阿姮捧为掌上明珠、爱逾珍宝。除了对着爱女阿姮,陈顼再没有如此轻松慈爱的时候了。

柳敬言本来面色寡淡,听闻此事和陈顼的笑语,也难得露出了慈笑。家宴座上,冼太夫人、陈叔宝、沈婺华和萧萦也都玩味地含笑望着阿姮。

“父皇说的是,这小妹和萧大公子啊,可是郎情妾意已久啊!自幼青梅竹马相伴亲厚不说,近来这萧世廉每次遇见我啊,可总是问我阿姮怎么样呢!”听到父皇的笑语,陈叔宝也凑上来玩笑,方才紧张的父子关系才有所缓解,极尽天伦融洽。

冼太夫人听闻此语,亦温然笑道:“这萧大公子便是萧摩诃大将军之长子吧?老身多年前见长宁长公主殿下和萧世廉公子时还有印象,那时二人还是总角孩童,却总是相伴玩耍、如此美好!真真是青梅竹马的良配啊!”

萧萦听到冼太夫人笑语,更含笑看向阿姮:“是吧?看来阿姐方才思量的长宁驸马可是快有着落了呢!这萧大公子对你这么好,我们可是放心了呢!”

“哎呀!”阿姮看到家宴众人都拿自己的萧世廉开玩笑、误解自己和萧世廉两情相悦,且自己脑子里没由得都是独孤英的影子、又说不出话来辩解,便羞恼地红了脸,快快地从沈婺华手中接过盛有藕粉玉霜糖糕的食盒,便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庞不让家人看到。

“哈哈……哈哈……”一时陈顼、柳敬言、冼太夫人、陈叔宝、沈婺华、萧萦看到阿姮如此害羞都更误解阿姮和萧世廉的“爱情”,意味深长地欢笑不已。得亏了阿姮和萧世廉这件事,方才紧张严肃的家宴气氛才最终烟消云散,欢乐的笑声又再次因阿姮响彻柏梁殿,和着烫金的阳光回荡良久,温暖动人。

一时众人笑语罢,轻松融洽的天伦氛围又终于恢复,一家人享用江南美食毕,又饭后共品香茗许久,不知不觉已到下午时分了。

看到大殿金窗外日头慢慢西斜,冼太夫人转头对帝后陈顼、柳敬言行礼道:“陛下、皇后娘娘,这次受陛下家宴恩召,千里迢迢费时月余从岭南赶来,且又在京城建康待了这许多时日,明日需得启程返回岭南以参加下个月的百越大会了。最近南境并不是很安宁太平,有几支夷族部落屡屡侵犯作乱,若再不回去亲自盯着,老身只怕不安心、也有负陛下、娘娘、太子所托。故此时老身不得不告别离去,回驿馆收拾行李返程岭南了。”

听到冼太夫人如此忠心耿耿、言辞恳切,陈顼亦大为动容:“好,有劳冼太夫人了!既然如此,那太夫人便好生离去吧,路上一定万事小心。我大陈南境安宁就全依仗您了!望您下次进京,依旧精神矍铄,风采更胜往昔!”

“是!多谢陛下!臣冼英一定不负圣主重托!”冼太夫人闻言感动,紧紧扶着陈顼御赐的扶南樨杖,缓缓直起佝偻苍老的身体,一一向陈顼、柳敬言、陈叔宝、沈婺华、阿姮、萧萦五人行礼后,便不舍地告退了。

岭南山高路远,万里遥遥,帝后等人也不好挽留冼太夫人、不敢耽误她返程,只能依依不舍地一起送她离去了。陈顼特意赐了一百箱金银珠宝与岭南冼氏、冯氏,亲派了一队皇家禁卫军与两名太医好生护送着冼太夫人返回岭南。

缓缓而下的金光沐浴里,冼太夫人苍老而挺拔的背影渐渐融入雄伟巍峨的无边宫城高墙,于柏梁殿诸人慢慢远去。却是那根泛着暗色金光的扶南樨杖掷地铿锵、熠熠闪耀不灭,带着大陈江山的沉沉希望毅然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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