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室半蔽一侧,有一隐蔽白门,门外尽是另一番青砖绿瓦。横亘的四方八尺壁前,香火缭绕。
一女子、一织机,出丝、捻线、纵横为布、千缝成衣,皆在此壁之上,浮玉点雕。
龙轩景躬身一拜中有一份敬,有一份惋,有一份叹。眼前浮雕女子,名“姚好”,被誉天下第一织者,为世人那遮体之物,妙华至孤老,承古而启今,无念、无怨、无思、无悔。
壁上小角有刻眷铭:《姚丝篇》
“西八里,伊人侍,恰归路。庭前枝,看百丝,瘦相似。摇曳身姿,红尘如是——”
“东三渡,垂叶吟,风独知。檐上草,望一梭,孤难织。手足依衣,百态成世——”
“涂抹饮词,相别已辞,百丝如纸。醉入梦时,谁为此痴,唯有丝知——”
再次默念完,龙轩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便随老妇人继续前行。
黑榆木香四溢,小锤敲打节奏,齿轮仿效线图,三五机工正调试着新机。
石阶横廊,隔去嘈杂,青砖绿瓦,红门三锁,一路终于到了尽头。
不足丈余的小屋内,无尘,无音,无影,唯有一八角漆木台上,白丝幽幽。
手轻轻拂过那整块丝面,龙轩景侧头,含笑望着老妇人,“余下的,可足?!”。
老妇人却摇了摇头,“加之那珍奇的白钢之果,殿下,瞧来仍缺一臂,方可足一丝内甲!”
“哦——”龙轩景无奈,“罢了——那便再寻,或许不久便能寻到!”
老妇人微笑,“甲虽轻,可形仍在,想来小公主,此时正是长身子之季,待到那久佳年岁,那方才最适宜佩这丝内甲!”
龙轩景默然。
“殿下——殿下,”老妇人轻唤。
龙轩景皱着的眉头松开,“不急——不急,那便再缓缓”,扬了扬眉,他手伸入袖中,捏出一物,送至老妇人眼前,“险些忘了,此来,重在此物,织婆,可知这物是用何所制?!”
“这是——”老妇人就着不亮的窗光,眯眼打量,“该是粗麻,可——”
“织婆不妨拿着瞧?!”
老妇人双手捧过龙轩景手中之物,入手丝滑,行之窗前,手中之物竟发射出丝光,本是不深的额纹,此刻皱成了丘壑。
望着老妇人,一时大摇其头,一时又轻点,一时紧贴着细瞧,一时又闭眼摩挲,就是迟迟不作声,龙轩景无法,只得近前,“织婆——可看出这——”
“殿——殿下——”老妇人好似梦中方醒,捧到眼前,又仔细瞧了瞧,“殿下——此物以大线缝合,看似粗麻,却似溜丝,”摇了摇头,“想是那,丝内嵌着麻,或是那,丝麻同针,现璧针法,垒玉针法,可细品之下,皆不是,不知殿下从何得来!?”
“仙物——”龙轩景耸耸肩。
其实只是楚涛小车坐垫的一角,可不知的老妇人那捧着的双手,却不由开始颤抖。
而此刻,昔丝坊西门外的丝仁里,一条不到一丈宽的小巷内,也有一人,大喊了一声“仙物”,随即又归于平静。
小巷寂静无人,入口的青砖地上,一小撮绿草被吱呀吱呀的车轮压过。
“姐姐——可有听到什么?!”
云络摇摇头,“没——”
“就快到了吧——像是走了好久,怕是——怕是这白卫城,都已行了大半!”小丫头不雅的伸展着四肢。
“该是路不畅,行路不便吧,原先你可去过?!”云络也按了按自己颈脖。
“没啦——那可是半拉丝——便值好千金的地,姐姐当初所收也不多,还得被盘剥,唉——”小丫头一叹,伸出小手帮着云络捏着肩,“景王殿下也是,买来送于姐姐便是,大可不必来这一回!”
“大叔——大叔可说——”云络一时语塞。
“嘻嘻——可是让姐姐自取——见什么,拿便是——”小丫头的小拳头挥了挥,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
云络瞥了她一眼,刚想笑骂,马车却是一阵抖动。
啪啪——在一阵马嘶声中,一众瓦片砸落在小巷的青砖地上。
车下忽然窜出两个人,一人拔刀,一人狂拽马缰。
车夫指着一侧的屋顶,大声喊着,“并非向我们而来!”
“该是刚刚那声‘仙物’——”
三人对视。
“你二人守着马车”,车夫扯去灰衫,显出甲铠,一把接住抛来的刀,轻踏马背,一跃单手便攀住前方,丈余高的窗沿。轰——整面墙却在此刻从内被陡然撞开,一股大力直接将他的身体砸向对面的墙壁。
乱飞的碎砖石中,一张狰狞的大脸满是横肉,踏空的双脚狂蹬,粗大双手中紧握着大黑锤,抡向身后。
惨叫声中,蓝血飞溅。
躲在车帘后,偷偷瞧着的小丫头,一声尖叫。
“杀了他——都去杀了他——将那‘仙物’给我夺了来——还有我的那些金银——”破了墙的屋内,有人大叫。
砰——砰——大黑锤先落了地,随即便是身形早已不稳大汉,重重的趴在一堆碎砖中,那张埋入碎砖中的大脸,仰起时,已是满脸模糊的血肉。
一个个持刀的身影,冲出破墙。
大汉猛地翻身,单手挥起大黑锤,正正砸中率先落地的一人腿上,骨头碎裂声,让不远处,扶着马车的二人一阵牙酸。
抬脚,踢开砍向自己的刀,大汉爬起身,冲向马车。此刻,该是断了腿的那人方才惨嚎出声。
“闪开——我只要马——”大汉大喊。
二人转身,跃上马车顶。
大汉一喜,抡圆了手中的大黑锤,他要一下砸断,束缚马左右的两根车辕,可片刻,他那血肉模糊的大脸就僵住了。
五步外,马车顶前沿的那一排木条,被刚刚二人启开后,竟是一排小弩。他本能地躲开,却是迟了。漆黑的弩箭,撒向了他和他身后狂追而来的五六人。
一众兵士,驱散了周围所有的围观人,护住偌大的整个昔丝坊。
摆满各式丝品的门厅内,龙轩景深深皱着眉,半晌后,方才开了口,“那欲得‘仙物’的商贾便不留了,可也不必为难他的家人。”
“然——”随行应声而去。
起身,龙轩景又将刚刚得到的另一块小车坐垫,递给了老妇人,“织婆,若是废了本王的丝甲,加之先前的,想来制成小些的两副丝甲,当会有余了吧!?”
“殿下——”
龙轩景摆了摆手,“一副仍给我那小公主,一副便给她吧!”他指了指坐在角落,一脸错愕不解的云络。
老妇人长叹一声。
龙轩景笑了笑,“无妨,再劳烦织婆瞧瞧那“仙物”是否真可仿出!?”他扶了扶额头,“也不知那些人,为何要破开这‘仙物’,罢了,想来这城中,定还有些——呵呵”,本是苦恼的神情,竟突然显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