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去不还(二十八)
邓焦琴
(故事纯属虚构,切勿对号入座)
梵梵妈妈年轻的时候,虽只是一名土气的乡下卖菜姑娘,但一个妙龄少女,再怎么灰扑扑不打眼,总归是美的,毕竟豆蔻年华明晃晃摆在那儿的,眼睛特别水灵,笑容特别羞涩灿烂,宛如水中莲,云上月,婷婷而立,自有一派朦胧情思。
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帅气的小城男人看中,一跃成为大长沙城里的新嫁娘,曾经拥有一段梦幻般的神仙眷侣婚姻生活,可惜一朝梦碎,温文尔雅体贴善解人意的丈夫连同公公婆婆一夕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只言片语,没有任何解释,只留给她一地烂摊子,和一大笔不知夫家在何时欠下的赌债,结婚时的小四合院也是掩人耳目临时租的房子。
老公的工作是假的;名字是假的;房子是假的;父母是假的;体贴温柔是假的;冬日里为贪睡的她,把丰盛早饭温在灶上的悉心是假的;只有她肚子里怀着的婴孩是真的。当初相处时的种种浓情蜜意,恩爱你侬我侬,都成为现实生活中一记记响亮的耳光。
她咬牙挺过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在心神俱焚中生下梵梵,这个从未见过父亲的孩子,一边艰难带大孩子,一边四处谋生赚钱,一笔一笔还清那些夫家积欠的债务,凄风苦雨中坚强的活下来,因为她心里一直有个结,一个她至死都放不下的结。
前段时间为了我和三个小朋友的“收惊”事情,梵梵妈妈跑前跑后出力不少,和神婆娭毑接触无形中多了起来,她心里那个念头又强烈的涌现出来。
在神婆娭毑收我为记名弟子的仪式上,外婆也把梵梵妈妈奉为上宾,请上座,斟好茶,礼遇相待。宴席上,梵梵妈妈脸上浮着浅浅的笑,一袭素色宽大衣裙,岁月未曾宽厚待她,她却淡然处之,不发疯病的时候,她看上去仿佛就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神态安稳怡然,就是那种受家里老公宠爱,小孩孝顺争气不需要操心的有底气,任谁也看不出她凄楚的身世。宴席散去,她陪着神婆娭毑和一群内眷在一旁喝茶聊天,只是安静听着各人言语,并不插话,神婆娭毑的眼风装作不在意几次扫过她,看她定定的神情,已经猜出八九分。
待到曲终人散,各人回家,宾客散尽之时,偌大的堂屋只剩下娭毑与梵梵妈妈相对无言而坐,我久经人事的外婆知道她们有体己话要讲,早早回避出去,把我们这些小屁孩一股脑儿带到岭下自家饭店去继续玩耍大闹天宫。
寂静的空气中,神婆娭毑喝一口芬芳馥郁的“玉潭飘雪”,顶级的茉莉花茶让她心旷神怡,抽出一支烟,梵梵妈妈立马欠身熟练的为她点火,长长一口烟吁出来,烟雾缭绕中,娭毑苍老的嗓音,话语一字一句:“你想好了吗?”
梵梵妈妈凄然一笑:“想好了。我只想问他一句话。”
娭毑面色一紧,痛惜微露:“唉,如果你不去找他,还可以安安稳稳活着,陪陪女儿,以后带带孙儿。何苦去找他,白白折了阳寿。”
梵梵妈妈低下头,只看见泪水涟涟不停滴落下来,素色的长裙洇湿了一大片,她柔声说:“这些年,疯疯傻傻也好,清醒也罢,我一刻也没有放下他。我有很多话想和他说,我不甘心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离别。现在梵梵已经长大成人,毕业上班,可以自立自强了。我已经可以放下最大的牵挂了,现在我余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他。”
娭毑沉默良久,长叹一声:“都是命啊!各人的命,各人造。三天后你到我住处来问卦吧。”
梵梵妈妈深深低下头,眼角泪光闪烁。
三天后,梵梵妈妈拿着神婆娭毑给她的一张小纸条,在娭毑面前郑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道:“此生此世,大恩不言谢。来生来世,必做牛马回报。”
神婆娭毑无力的挥挥手,颤颤巍巍起身,送客,关上厚重古朴的大门,从此这扇大门再未开启。
某时,某刻,某地。梵梵妈妈小心的握着薄薄小纸条,像握住自己的一生。按照卦纸上的指示,在某时,某刻,等候在某处,就可以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某人。
一条漫漫不见首尾的黄土路,弥漫着满天黄尘,路过的车子歪歪扭扭颠簸而行,激发出更多的尘土飞扬,天与地都像笼罩在这无边无际的尘雾之中,好像是末世情景再现。道路两侧一排遮天蔽日的人行道树,是长沙老城城市建设最爱用的法国梧桐,人行道树两边农田栽种着南方常见的水稻,陇上点了黄豆,发芽抽枝,倒是长得郁郁葱葱,叶子上落满细粉的黄土,也不妨碍它们蓬勃生长,结出饱满甜美的豆子。
梵梵妈妈寻个树荫僻静处,拿手帕蒙了嘴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免得黄尘落到嘴里吃灰,一切准备停当,她便一心一意等着。
寂静的空气中,引擎沉闷的呼啸声骤然响起,尘土的纱幕中,远远驶来一辆老式摩托车,开车的人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梵梵妈妈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