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宫泠又一次见到某个熟悉的身影时，一瞬间全身紧绷，浑身上下的毛孔都不自觉张开，散发出冰冷的寒意。
而被紧迫盯着的人，却没有一点害怕，相反，那双比天空还耀眼的苍蓝色眼瞳，还渐渐弯成新月状。
她楞了一下后，放松下来。
——怎么就给忘了，现在是她的生日宴会啊。
以自己最近的状况，根本就不值得帝国的亲王殿下劳神，大费周折的跑来要搞什么破坏。
自己小心过了头！
也许人家本来有什么别的目的，只是不小心闯了进来。
她劝自己暂时相信这个理由，毕竟这些天，自己确实不该有什么麻烦。
想通了这点，她抿唇一笑，向对方点头示意。
但也不知那人是怎么了，居然光明正大的朝她走来。
借着端桌上红酒的掩饰，她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
“路易先生，好清闲啊！”
他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的优雅尊贵倒一点没破功，“呵～迷路了，闲得无聊就来参观参观宫小姐的生日宴会。”
“欢迎。”
她淡然地侧身，递了一杯红酒给他。
“您真会讨人欢心，到我这个年纪，早就过了叫小姐的时候了。”
“是嘛，那又如何？”他满不在乎地晃了晃酒杯，率先伸到她面前，“那东西谁爱在乎就在乎去，跟本少爷无关。”
宫泠微笑着保持从容优雅，修长纤细的手端着酒杯迎上前。
“谢谢。”
杯子相碰后，里面的液体发出了活泼又愉悦的水声。
“啧～一口人造原料味。”
宫泠也拿不准他说这句话的意义，仅微笑着不露痕迹。
“下次我请你尝尝这个时代的正品红酒如何？”
“那先谢谢您了。”
不知为何，路易忽然高兴了起来。瞬间流光溢彩的眼睛里，显出几分得意：“那是当然，到时候可不准感动到掉眼泪哦！”
宫泠略感无奈，脱口而出：“放心，我向来不爱哭。”
这两人的对话其实细想下来，一开始有些生疏好似寒暄，可就在这一句说出后，无端就让两人亲近了几分。
对面的路易心情更畅快了。
他仰头看着天花板，颇为愉悦的说，“没想到你竟然也喜欢红酒，很不赖嘛～那么小说呢？歌剧呢？”
不等宫泠回答，他又如数家珍：“我比较喜欢汤姆·帕辛森的《纽曼斯的清晨》。尤其是小说在完结的那句话——生时微末，死时壮阔。”
听了他的话，宫泠略一思索，便知道了对方说的是在人类最开始漂流的几十年间，那个叫汤姆·帕辛森的文学天才，在文学生涯中唯一创作过的一篇长篇励志小说《纽曼斯的清晨》。
故事主讲里面的主人公从小人物一点点发展奋斗，直到最后统一了整个纽曼斯大陆，在波澜壮阔的人生最辉煌之时，死于继位的前一天。真正印证了贯穿全文的那句“生时微末，死时壮阔。”
这种断崖式的英雄悲剧结局，反倒激起了当时人们的求生欲望，使全民投身科学的运动，变得更加如火如荼。
宫泠对文学方面向来见解独到，恰巧这本书，她也确实读过，在欣赏之余，此刻作为谈资也挺不错。
“您说的这本书，我喜欢的是它整个故事构架。里面的每一个国家、每一个人，当然这样宏观之余，也还确有些偏好，我欣赏的是最北岸的亚图蓝斯，主角第一个攻陷的国家…”
路易越听眼睛越发明亮，那样子让宫泠好一阵熟悉。
目光下意识地游离片刻，直到路易又开始说话，才终于回过神来。
“亚图蓝斯？波米克尔王？”
他扬眉一笑，整个人都陷在了一团耀眼的光里。
“真想不到，看来我们又有一个共同点了。”
宫泠正巧回神，恰好望见了他这个笑容。
“……”
“生时微末，死时壮阔。”他忽然用极其纯熟标准的意大利口语说出这句话。
英挺的长眉飞扬不过他此刻的自信的面容。
倏地，他一把拉着她在人群中穿梭，就像在人群中蒸发的一滴水。
宫泠晕晕乎乎地，甚至来不及反抗，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自己在宴会间来回颠簸。
如同刻意的慢镜头。
——先是错过了正走进屋里的林熠，然后是从和动人舞伴跳舞的宫曜身边离开，再来到了角落的钟至身边，最后，与露台边的唐尧，擦肩而过。
被带到露台边，身体不由自主地浮坐在边沿上。
心跳还未平静，咚咚地伴随着一阵夹带着花香的微风，在飞扬的发丝后面那张神采奕奕的脸，将这一切变得合理又和谐。
只留下空中漂浮不定的玫瑰花瓣还夹着冰凉的湿意。
“你做了什么？”
路易看着她忽然又戒备起来的表情，随意挥挥手，“不重要，我不喜欢别人打扰我的兴致。”
“……”
“话说回来，你也喜欢亚图蓝斯？”
“…是的。”
“哈哈哈，我也一样。”
路易支撑在旁的手猛然发力，轻轻松松地就以相同的姿势，坐到了宫泠身边，背对向外。
“汤姆这本书在写的时候，一定是他最绝望却又最不甘心的时候，但是就是这样的他，才创造全书最有魅力的亚图蓝斯和波米克尔王。”
再次听见熟悉的语言的那一刻，宫泠还是不能完全控制住内心的情绪。
她几乎就想起了地球上发生的一切，刻在骨头里的那份记忆，只会在孤独中显得愈发温暖。
“你…”
“怎么了？”
他笑，洋洋洒洒的样子，继续说，“我跟你不同，我从前压根没从整个局面来看这本书，还记得当时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个叫霍森的主角。因为他胜利的逻辑实在太牵强了。一味的精神和一味的运气，只感觉到非常的不真实。”
不得不承认，在那最安心的语言安抚之下，她的心渐渐平复。
甚至莫名地，生出一丝像老朋友样的熟悉感。
她乘势接过他的话，“直到最后那句生时微末，死时壮阔出现。”
“是的。”
“那我必须要夸你，你的耐心极佳。”
“哼～那当然了！半途而废可不是本少爷的原则。”
“多亏这样，你才没有错过这本书。”
“是啊！”
他随口应了一声，只是在侧身时，目光不知是接触到了什么，忽然盛满了笑意。
宫泠被他的目光弄得一滞，很快，疑惑地问，“怎么了？”
“哈～没什么！”他还是笑。
她不信。
路易看她的样子，心情极其愉悦，就像被小鱼的尾巴蹭到了指尖一样。
但他还是没有回答她，只是在瞬息间，不引她察觉的从其发间取走了什么后，悄悄藏在了掌心。
转而淡然地对她邀请道：“有时间再聊吧！”
“到时候我请你吃饭，看歌剧。”
宫泠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微笑着对他点头，“慢走。”
他懒洋洋地摆摆手，一跃脚点露台，飞到空中。
远远地，传来一句：
“生日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