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沈从宇是故意的，方依凡当然知道，所以才不屑。沈从宇交了菜单，看着方依凡，想说的太多，不知道从何说起。
“依凡我……见到你，很高兴。”沈从宇不敢提过去，他怕疼，更怕别人疼。
“沈老师，看来你离开了老家，发展不错啊，都当上大学老师了。”方依凡话里夹枪带棒，可沈从宇并不生气。
“郭阿姨还好吗？小洁呢？她都工作了吧？”
“谢谢沈老师关心，她们都好，我们家最不好的，应该是云姐。”方依凡提起了这个名字，这个两个人都逃不开的名字。
“郭云……”
“你不要叫姐姐的名字。”方依凡强忍着怒气，“你不配。”
“依凡，”沈从宇的手也有些颤抖，“你姐姐，在哪儿啊？”
“你不配知道。”方依凡今天哭得够多了，已经不想再哭，“沈老师，如果你今天就是想来问这些，我不会告诉你，我姐姐的一切，已经当初逃走的时候，已经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方依凡准备起身离开，却被沈从宇一把抓住方依凡的手腕：“依凡，我知道你们全家一直怨恨我，我没打算让你原谅我，但是能不能让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你说清楚……”
“那件事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你要跟我解释什么？我姐的死跟你没有关系？你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吗？我会相信吗？”方依凡甩开他的手。
“不是，那件事因我而起，我也确实逃避了责任，这是我的错，我今天找你来，只是我想让你明明白白的恨我。”沈从宇没有再去拉方依凡，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从再次相遇之后，他就已经决定，不会苛求任何人的原谅。
方依凡重新坐下，本来想从口袋里摸烟盒，发现兜里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已经把烟给了周歆媛，也知道饭店里不能抽烟，只好作罢。
“四年前的事情，很复杂，那个时候我研究生开学，要和郭云异地，我们俩都挺有信心，但是你知道我们家条件不好，我继续上学，家里挺困难，我又不能向郭云开口，为了凑学费，我爸就借了高利贷，打算给我交学费，那个时候他看股市行情不错，就想着拿钱去挣个利息钱，结果赔了，我爸还不了钱，还把学费弄没了，就吵着要自杀，结果放高利贷的人知道了这件事，就把我爸抓了起来，让我拿钱赎人，事儿这么大，也就瞒不住郭云了，但是她谁也没说，拿了她自己的积蓄给我，让我把我爸赎出来，我去赎人，结果他们看到我能拿出来这些钱，就起了歹心，就把我也抓了，找郭云要钱，郭云的性子你也知道，最恨别人威胁她，她就找这些人理论，那帮流氓，见郭云一个女孩子，就不放在眼里，可是郭云报了警，他们就急了，争执之中，有个男的扎了郭云一刀，郭云就……就倒在离我有两米的地方……哈……”
沈从宇的眼睛里全是泪水，尽管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四年，可是他始终记得这些细节，而这些细节，方依凡从来没听过，她无法判断真假，可是沈从宇这样的动情，让她无法怀疑。
“那帮人知道自己闯了祸，就跑了，我和我爸挣脱了绳子，那个时候郭云已经失血过多说不出来话了，我那个时候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爸拉我跑的时候我是懵的，他怕这件事影响我上学，就没收了我的手机，提前让我去了杭州，我那个时候真的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不，其实我是逃避，我害怕担责任，害怕因为这件事影响我自己，后来我爸已经告诉我，郭云走了，那帮放高利贷的人也被抓了，是我的自私害死了她，那个时候，我觉得不知道自己待在哪儿，郭云那几天之前还告诉我，等我去了学校，有空了就来看我，带着你，或者不带你，我那个时候特别想回去，我想着郭云一定会在火车站接我，我甚至还想着，如果我现在不上研究生了，是不是郭云就能回来，我不敢联系郭洁和你，不敢问阿姨，我知道你们不会放过我，甚至我自己都不能放过我自己。”
“所以你们搬了家，换了手机号，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就好像我姐姐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是吗？”方依凡的语气颤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对，可是我现在知道，逃，是逃不掉的。没想到，你会坐在我面前。”沈从宇自嘲的笑了笑，多年如一日的煎熬，已经让他苦不堪言，他本以为，而上天让方依凡走到了他面前，让已经跌入深渊的他，找到了一丝希望。
“难道你告诉了我事情真相，求得了我的原谅，你就可以放过自己，忘记过去了吗？”方依凡脸上的冷漠越来越明显，在不知道这些事之前，她对沈从宇只有愤怒，可是知道了这些，她却有些看不起他，他就这么渴望从罪恶感里解脱吗？
“不，依凡，你误会了，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我自己了，这件事，从它发生开始，就注定要跟着我一辈子，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要放过你自己。”
方依凡心里一震，原以为沈从宇是来赎罪的，可是这一番谈话下来，沈从宇已经不打算辩驳自己罪犯的属性了，可他却还是想着救赎自己，方依凡不知道该怎么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
“从开学到现在，我没见你笑过，甚至连一个其他的表情都没有，我知道，这肯定和我有些关系。冬儿，我希望你，还是那个美好，脆弱的冬儿。”沈从宇像是看着自己妹妹一样看着方依凡，这一声冬儿，叫的方依凡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沈老师，我现在这样，挺好的，不脆弱了，不爱哭了，不粘人了，也说不上什么美好了，现在的方依凡，已经是个大人了。”
“是啊，你长大了。”沈从宇苦笑着，也不知道他在妄想什么，难道一切真的能回到最初嘛？“我姐姐的事，不会有任何改变，不管她是怎么离开人世的，但都和你有关，四年了，有些时候，我想起来我还恨着一个人叫沈从宇，我才能想起姐姐的音容笑貌，恨你，变成了我对姐姐的思念，所以，不要妄想，我不会停止恨你的。”
沈从宇看着满桌子的菜，两个人没动几口，便主动给方依凡夹了菜：“我只想你们都过得好，如果你有什么需要……”
“我很好。”方依凡斩钉截铁的告诉沈从宇，她不要弥补，更不要妄想去弥补。
方依凡双手撑着饭桌，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沈从宇看着她，他太了解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姑娘了，一贯的嘴硬果然没变，沈从宇心里明白她心里还有别的事情放心不下，但是她是不会说的。
“我先走了。”方依凡刚站起来准备走沈从宇拉住了她的手腕。
“这是我的错，跟你没关系。”
沈从宇抬头看着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以为的那个小女孩，原来真的长大了，方依凡身上有种别样的魅力，而这样的魅力，也被一个人尽收眼底，孙齐驱车停在路边，正好看到沈从宇拉着方依凡的手腕，他有些怀疑，本来想拿手机拍下来，可是想了想，放弃了。其实孙齐不是有意偷看的，去机场，学校旁边这条路既通畅又便捷，自然会走，他在路口等红路灯的时候，，孙齐不是个爱八卦的人，但是这一幕，看得他心情有些不好，这一路上开车也是横冲直撞。
孙齐到了机场，等了一会儿就接到了孙雨菡，好久不见的妹妹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虽然这个妹妹是叔叔家的女儿，但是两个人很亲，不只是因为都姓孙，而是孙齐内心总是觉得，有个妹妹是个幸福的事，虽然他有时也受不了孙雨菡的公主病和矫情，但这是种甜蜜的负担。
孙雨菡从见到孙齐，就在跟孙齐唠叨自己学习音乐的事情，孙齐听着，很少说话。
“哥，砚熙哥最近怎么样啊？”孙雨菡终于问出她最想问的，“他怎么不来接我？”
“他忙，”孙齐自然哄着孙雨菡，“我比较闲啊。”
“他是不想见我吧。”孙雨菡搅着自己手机上的吊坠，一只小燕子，“我知道。”
孙齐便不再做声，以前总爱叽叽喳喳孙雨菡也破天荒的沉默。
孙齐将孙雨菡送到住的公寓，那是父亲以孙齐的名义买的一间房子，自从孙雨菡16岁之后，每次来都住在这儿，帮妹妹放好行李，孙齐带着孙雨菡去了饭店，孙雨菡兴致不高，两人便就近找了饭店。
孙齐了解妹妹爱吃什么，三下五除二的把东西点完了，面对一桌子饭菜，孙雨菡吃的却食不知味。
“雨菡，好好吃饭。”孙齐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妹妹，可他还是要说些什么。
“哥，我挺好的。”孙雨菡叹了口气，“哥，为什么他和正阳分手了，还是不会喜欢我啊？”
“你和他，不是一路人。”孙齐给孙雨菡倒水，“这是他的话，但是哥也是这么觉得的。”
“不是一路人，什么才叫一路人啊？我们从小就认识，哥，我该怎么能上他走的路啊，我该怎么做才能跟他是一路人啊？”孙雨菡有些激动，更多的事不甘。
“雨菡，你听哥哥的，你拿我和翎议当哥哥，也就拿砚熙当哥哥，李砚熙这个人心硬，做事情一点都不柔软，可是你很敏感，又执着，他会让你很痛苦的。”孙齐看着孙雨菡的眼睛，话说的很直接。
“所以，你们是觉得于正阳和他很搭吗？”
“正阳不服输，并且最重要的是，李砚熙从小到大，只愿意谦让她。”
“可是于正阳不爱砚熙哥！”孙雨菡握着筷子的手在颤抖，“于正阳喜欢的，是你。”
“你……”孙齐被这句话震惊了，“你什么意思？”
孙雨菡翻出来一张照片，放在孙齐面前：“于正阳一直都有写日记的习惯，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我是去找她聊天，不小心看到的。”
孙齐看着照片里于正阳隽秀的字迹，上面写着：
马上就要高考了，心里忐忑不安，我们六人团有四个人要参加高考，大蚂蚁，七公子，和砚熙，我们商量好了，要报同一所学校，不然欺负不到大蚂蚁我们会难受的。
又要几个人在一起了，既开心，又忐忑，砚熙对我很好，他一直都对我很好，可是，和他在一起什么都很好，可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自己对他的爱呢？至少不是很强烈的那种，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单独和砚熙出去，总是希望他会带上孙齐，看到七公子，我的心情就会很好，可是我不能让别人知道啊，我不想失去这些好朋友，不想失去孙齐。
孙齐看的震惊，每一个字都在扎他自己。
“这件事，你告诉过别人吗？”
“没有，知道的人只有你，我和正阳姐。”孙雨菡吃了一大口沙拉，像是在发泄愤怒似的嚼着。
“不要告诉砚熙，也不要让翎议知道。”孙齐把孙雨菡手机里的照片删掉。
“哥，你觉得能瞒多久啊？”孙雨菡有些伤感，“正阳……姐，如果跟你告白，你会怎么办？”
“雨菡，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孙齐太了解自己的妹妹，孙雨菡从来不会叫于正阳姐姐，只有在她害怕于正阳的时候。
“我……”孙雨菡的声音也来越小，“我没有……”
“他们两个分手，跟你有什么关系？”孙齐的语气很冷静，可是孙雨菡知道，他很严肃。
“他们分手……”孙雨菡把叉子放下，“我只是看到了那个日记，告诉她，如果她不和砚熙哥分手，我就把这件事捅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包括大伯和李叔叔。”
孙齐的勺子放下的声音很重，他有些生气，孙雨菡做的这一切都事出有因，往远了看确实对他们两个都好，但是孙齐很难过，友情加感情，有时并不是亲上加亲，也可能是形同陌路。
“雨菡，这是他们两个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掺和？他们恋爱分手，是他们的事情，你这么做，是在伤害我们所有人的感情！”孙齐长这么大，第一次和妹妹发火。
“我知道我做的不对，可是我不知道我怎么做是对的！明明知道于正阳不爱砚熙哥，我不能就这么看着吧！我总要做点什么吧！咱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我虽然不太喜欢于正阳，可是这么多年，我也认这个朋友，认这个姐姐，我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可是我就是不能看着她欺骗砚熙哥！我宁愿失去于正阳这个朋友，让你这个哥哥埋怨我！”雨菡说的很激动，也很悲伤。
“别说了，这件事，以后不要跟别人提起来了，快吃饭吧，”孙齐很累，一瞬间，从心底生出的疲惫，“吃完送你回去，今天好好休息。”孙齐低头吃饭，顺便给父亲发了条短信，告诉自己已经接上了孙雨菡。
收到短信的孙向正坐在客厅看报纸，这时，有人按门铃，来人是李明和冯可任，三个人见了面，很是亲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