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皓等人随着师父追出的方向,略行了一段路,就看到师父一人踉跄的走了回来。众人连忙上前扶住他。
此时宗主气息紊乱,脸色紫一块白一块的,一瞧见全皓等人,就急问道:“呼……如何?那……呼,那法物……拿到手没有?”
全皓知道师父所说的是金毛猴手中拿的那柄白玉棍,连连点头,回道:“师尊放心,已经到手了,就是那金毛畜生也被火师兄给灭的形神俱灭。”
“那就好……那就好……”宗主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又见弟子们簇拥在旁、都神色紧张地打量着自己,不免的心生宽慰,随即笑道:“吾不妨事……只是刚才追赶那人的时候,灵力用的多了,一时真火难以续济。”
全皓紧紧地搀扶住师父,只觉对方的手掌冰凉的似是没有知觉,心头一慌,忙关切地劝说道:“师尊,这阵法暂时难破,倒也不急于此时。不如您暂回离曜宫歇息,再来谋划破阵之事。”
宗主拍了拍全皓的手臂,笑道:“眼下多年苦寻的事情有了眉目,为师哪里还能安坐得住,放不下心啊!放心,为师的身骨还没老朽到那般地步,难道离了地火,就寸步也不能行了吗?没事的……”
“只是徒儿担心若是再遇上变故,纵使那些宵小难敌我玄阳宗,却也是平白的浪费了时间,眼下夜已大半,等到天明……”
宗主也明白了徒弟的言下之意,总归是他们跑来华阳确实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万一给那些爱管闲事的人得知,只会徒添自身的麻烦。随即稍点着头,道:“全皓你思虑的是,眼下是得抓紧时间了。不过吾料定,也不会再生什么变故。”又见徒弟们俱是不解的神色,解释道:“那金毛猴子是本宗一个大仇人的伴宠,确是此界的异种,普天之下独此一只。老夫可是记得清楚,这百年前也曾吃了它不少苦头。呵呵,原以为它会随着那人仙去,不想居然在这里撞见。哈哈!当真是天意!可惜了那只畜生……”说罢,面带怜惜的直摇头。
“那畜生也是不识时务,居然还敢杀我玄阳弟子,合该遭了此等灾祸。”全皓愤愤地说道,对那猴子很是不满。
“各为其主罢了。”宗主低沉地回应道,脚下慢腾腾的往前挪动,眼神忽明忽暗的眺望着漫无边际的夜空。众弟子不敢打扰师父的思绪,默不作声的跟随在左右。许久,他们的师父忽地轻声一叹,有些意兴阑珊。
全皓猜想师父定是回想起过去,心生意动的感伤起来,忙转过话语,故作一提道:“后面那个来人倒不知道是什么跟脚,年纪轻轻的,一身道行也不差,真是有些厉害。不过……”又见师父被吸引了注意、转过头来看着他,这才笑嘻嘻道:“不过再厉害也不是师尊的对手啊!”顿时,引来师兄们欢声的附和。
那宗主啐地一声,也笑骂地回道:“你这个滑头,尽是奉承话。你们啊,也别小瞧了世间的修士。那人若不是因为真元受损、与吾拼斗起来法力不济,还真的就没那么容易对付。只可惜最后来了个毛小子,乘着吾旧疾复发,将那人给抢走了。哼,人倒是走了,可临走前吾将一枚火源种在那人的体内了,想来现在也差不多发作了。”
“师尊,要不要斩草除根?我这就去把那小子……”全皓请命道。
“……还是算了吧,现在全力破开法阵要紧。那毛小子只是仗着腿脚利索,没什么道法,一时也不济什么事。日后若真是遇上了,顺手除掉就是。”
……
就在这群道士议论着叶凡师徒的生死时,山后的林子里,那个毛小子叶凡用自己纤瘦的后背负着马元飞往前跑着。此刻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在道人的一念之下得以保留,他只知道自己的脚下“踏云步”一刻也不能停留,只能拼命的往山外跑,跑的越远越好。
那些浓密茂盛的枝叶黑压压的伸在上空,宛如黑夜中的魔掌将这片明亮的月色尽数盖住,只从指缝间露出一丝丝的光线,朦朦胧胧的落在大地上,以及这片静寂无声的林子里。
阴暗的光线,让叶凡很是恐惧,也下意识的去追逐着那道朦胧的月光。他的脑海中至今闪现的都是那些恶煞追赶他们的画面。那个红袍老道狞笑的弹出一道道鲜红的火舌,红的似血,又似一条条火蛇吞吐着赤热的蛇信子,蜿蜒的游动在自己身后。每每想到此处,直让他的身子一阵哆嗦。
可他也不敢停下脚步,尽管灵气早已消耗殆尽,气海的紊乱让鼻孔、唇角处流出一道道鲜红的血迹,但他犹似不知的,只顾地拼命的地压榨出体内每一丝的灵力,一步又一步地奋力的往前挪动。
身后的马元飞至今没有声息,这让叶凡惊恐、慌乱、迷茫。他不能相信师父会死去,他坚信一回到家,就能从那些乱七八糟的药袋里翻出好些治病的神药来。也一定有什么药能够治好师父,然后,明天或者某一天的早上,师父会再次站在他的面前呵斥着他,让他继续修行,教他求道,就如同这几年的每一天,一点都不曾改变过。
他如此的坚信,以至于外界的任何动静都全然不顾,耳边空荡荡的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内心深处可以听清自己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息,还有脚步摇晃地踩在地面的碎碎落落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的,咚咚的。
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幻觉,自己的脚步正不停地走向深渊——永远也不知道尽头底部的深渊,一步又一步的,咚咚的,最终永恒的黑暗终将没过自己的头顶。
恍惚间,叶凡不小心的踩在石头上,一个趔趄,再也支撑不住,连着身后的师父马元飞都重重地摔倒在地。这一摔倒好。叶凡趴在地上,清晰的听见旁边马元飞嗯地一声有了声息,忙喜出望外,也顾不上自身的摔痛,赶紧去扶起师父来看,这才发现对方原本白净的脸庞如今像是被红染重了般,紫红的,又慌地拿手去摸对方的额头,也觉得浑身火烫的快要烧着了。叶凡脑袋里嗡地一声,心乱如麻,焦急地往左右寻望了下,也没见到附近有什么水源可以降温,顿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急的是泪水噙眶,将泣欲哭。
“嗯……莫……哭……”
叶凡眼中景象早已模糊,滴滴泪珠在眼眶里晃动着,当真到了男儿伤心落泪时,这下从耳边真切听见了师父熟悉的声音,竟不亚于天籁之音,连忙喜悦的擦去泪水,去扶住了他,颤声问道:“叔,你感觉好些了么?”
“……对不起,小凡……我没能……救了……它。”
叶凡一愣,又随后醒悟到师父说的是那金毛猴子,到了这般地步,仍然想着的是别人,当下再也忍不住了,呜咽哭道:“呜呜,都是我不好!我若不是招惹那些人,师父你就不会……呜呜。”
“傻孩子…都说了…别叫我…师父…算了,我也是…自欺…欺人,哈哈,咳咳……”
叶凡听马元飞咳得厉害,又擦了眼泪,欲站起身来,边说:“师父,你先歇会,我去给你找点水喝。”却被马元飞拉住,那火烧般的滚烫的手背经脉凸起,死死地握着自己的手。只听他急声说道:“别走!听我说完…我命不长了…”
叶凡听了师父这话,眼中刷地又流出泪水,强睁着双目,咬紧牙关道:“不!不会的…我这就去回屋找药,总有能治好你的!”
马元飞勉强地撑坐起来,握着徒弟的手却丝毫不敢松开,道:“我命我自知,这不过是早晚的事,只是这一天来的稍早了点…咳咳…你一定要仔细听我说完,算为师求你了。”
叶凡扶住马元飞,见他脸色紫的更加难看了,心中咯噔的一跳,只觉的更加不妙,又听他的话语说到求自己的份子,哪里还敢去拂他的意,连连点头,哽咽的回道:“是!师父,我都仔细听着。”
马元飞见徒弟如此,也含笑的继续说道:“…咳咳…你不错,我在仙界也很少见过…咳咳…如你有这般品行资质的人。你肯定要问我,何为仙界。哈哈…咳咳…原先不曾对你说起过,也是害怕你年少无知乱说与他人,给自己带来灾祸。现在不怕了,哈哈…咳咳…我都快死了,就算被那些人找到,也不妨事了。”说着说着,神情越发的激动,连带着手臂都微微地颤抖。
马元飞侧过脸,举目望向星空,从那些枝头的空隙,来回的寻找了好一会,眉间才舒缓下来,眼眸里迸发出得意的神采,又缓缓的说道:
“我道名马元飞——这倒没什么隐瞒的。十年前,我是玄门正教——天权派的内门弟子,虽然不比那些大神通的仙人,但当时也可谓是仙途无量。可惜,一时误信了奸人的话,起了贪念,偷取了本门的一件法宝,之后被追来的师兄弟们打伤,毁了道元,只得逃下界来。命悬一线时,幸好得你父亲相救,这些年才得以在山中苟且残生,每回想起过去,深感内疚懊悔。既愧对了宗门,更无颜去面对师长。”马元飞将尘封的往事娓娓道来,却让叶凡听得是惊雷迭起,简直难以相信。如此正派的师父,居然会偷盗师门宝物,不可能!
马元飞倒没注意徒弟讶然失色的表情——也许在他的预料之中——他自顾地端详着夜空那些闪烁飘忽的星光,沉默了良久,这才把面孔转了过来,目光不舍的注视着叶凡,幽幽长叹道:“咳咳……可惜,我答应你父亲要教会你道法,如今,咳咳……只怕看不到你修道有成的那天了。咳咳……”
“师父,那是弟子太笨了……”
“坚持下去!大道终成!小凡!咳咳……”马元飞说着,视线低垂了下去,似是犹疑地在思索着什么,终于下定了决心,目光企盼的恳求道:“我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帮我把那法宝交还给天权派,好弥补我犯下的错事!”
“那…那天权派怎么去?”
马元飞听到叶凡没有推脱,面色一喜,放开紧握他的手,手臂微微颤抖的举起,吃力的指着天空,道:“在上面!”似是自觉没有说清意思,又声嘶力竭地高叫道:“仙界!去寻仙界啊!咳咳……”一阵长咳,噗的,又口吐了好些鲜血出来,喉咙里支吾了半天,也没发清楚之后的声音,身子却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叶凡紧张的不能言语,知道师父快不行了,又见师父干张着嘴巴,全身发紫,一双眼睛突起的直盯着他,一只手在空中摸索着似是要寻自己。连忙伸出手去,将它握住,滚烫的如同正在灼烧着最后的生命力。又是一股巨大力道从那只手上传来,死死的抓牢了自己。
叶凡狠命的点了头,哭声说道:“我去!我一定会去!”
天空上划过一道流星,星光熠熠的,转瞬消失,仿似未曾来到过世间。
那股力道从自己的手中消失,又无力的滑了下去。叶凡忙将它牢牢的握着不敢松开,泪水却止不住的落下。
啪嗒,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