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清明时节。听闻宫外因意外引起火种,已经烧了大片林子了,熊熊烈火,天不降大雨,烈火漫天,不知有多少百姓遭殃。附近又没有水源,实在令人担忧,皇帝为此事烦忧不已,又不能亲自探视。
苏元在殿外也是干着急,来回度步,连朝臣都束手无策,仉柔却过来了。“哎哟,娘娘,这个时候您怎么过来了?”苏元不知道她来是为何事,但此刻皇上不方便见她呀!苏元正是为难是否要进去通报,仉柔却看出了他的担心:“你去告诉皇上,请他出宫前去探视灾情。”苏元见皇后似乎有主意,便是大喜过望,忙不迭地去告诉皇上,“皇上,有望了,有望了。”瞧他这股高兴劲儿,却如何有望了?“皇后娘娘说请皇上即刻出宫察视灾情,娘娘自有法子。”皇帝也舒展了眉头,“果真么?”苏元说:“娘娘广读史书,想必不会有假。”那就好,那就好,皇帝即刻带人前往。
火势之望,众人已不敢贸然进入林中,更有大风不断,当地百姓无助的眼神,寇准问明缘由,约摸着是清明上坟意外引起大火,仉柔说要进入林中探查,皇帝等人担忧不允,皇后只说:“已是大难在前,皇上若再不决断,只怕会带来更多后患,臣妾愿意前往,为皇上排忧解难。”皇后信誓旦旦,皇帝大臣们忧心忡忡,寇准说:“娘娘冒险一试,臣等不胜感激,多谢娘娘体爱关怀。”寇准之语让皇帝不得不冒险答应皇后,皇后带着一干人等从另处进入林中,见此处正是火种燃尽处,此地两林间隔约三里,“去向百姓们借火,就从这里再放。”将士们怎敢轻易听命,皇后严厉,“若再不动手本宫杀了你们为死伤的百姓陪葬。”依旧无人听命,皇后只能杀鸡儆猴,拔出身边将士的刀剑,她已然动怒,“不是本宫不顾惜尔等性命,若再拖延,百姓一定遭殃。”将士们若一味地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仉柔也不会客气。寇准不放心,所以跟着过来了,正好听见仉柔说要再放火,大约也明白是何缘故,为何要这样做,为何挑在这里而非别处。将士们无动于衷,他就自行前往借火过来,往一棵枯树烧去,他们这才敢动手前往效行。“娘娘睿智,此招虽险,胜算却大。娘娘这是救了百姓于水火,请受寇准一拜。”仉柔受不起,“寇家请起。”
只是仉柔想要训诫将士们:“受灾的百姓们,是否有你们的孩儿为官为将,他们不顾你们的生死,唯君命是从。”仉柔此刻的冷眼那也是应该的,“你们为了考取功名,读的书都去哪儿了?你们读的都是死书,不知变通,不知如何运用,我大宋从不养无能庸懦之人。”皇后深明大义,言之有理,寇准问明:“将士们,你们的无动于衷,却是在葬送他人性命,午夜梦回的时候,那些枉死的冤魂孤苦无依,想要寻一去处而不得,你们是否萦绕心头?”“娘娘,皇上尚在林外等候娘娘,请您前去拜见。”苏元已经过来,皇后答允:“本宫即刻就去。”
“皇上万福金安。”仉柔这会子还惦记着行礼,赵恒扶了她起来,“皇后博通常理,效行并举,深得朕心。诸位爱卿,朕有一件大事想与诸卿商议。”看着皇后,他知道他早晚会做出这个决定,他只是需要一个机会。“寇家,你来替朕宣读圣旨。”寇准早已心知肚明,“臣不敢。”他绝不会让一个女人干涉朝政。“刘娥一介下女,不可干涉朝政,臣以为皇上此举万万不可。”既然寇准已经知道皇帝圣意,寇准又说道:“先人语云:皇帝对外征战天下,皇后主内打理朝政。微臣不以为然,帝后举国为名,如何数百年来,天下朝政只贵为皇帝所有,不提皇后,只因皇后是女子,无才能以治天下。”仉柔看着寇准,寇准于她而言最是棘手之人,“皇后今日之举虽有目共睹,仅凭此事邀得与皇上主理国家大事,如何了得?”皇后怎么也要为自己分辩一二才是,“寇家,本宫与你嫌隙多年,你的欲举于动,一举一动,不过是要打消皇上的念头。”仉柔转身面向大家,“寇家曾问本宫一句,若效行秦宣太后,周武皇后,临朝称政,是否坏了国家纲纪法度。本宫却要在此分辩一句,皇位面前,虽为父子兄弟,必然骨肉相残,手足相残,谁会顾及胞衣之情。手足争夺江山,则江山易主,尔等每一字每一句都言及,秦宣太后临朝称政,周武皇后行帝王之命。可她们何曾想过后人如何评说?本宫只知道,宣太后并没有夺大秦江山,武皇后并没有夺大唐江山,否则哪里又有什么大秦帝国,哪里又有什么贞观遗风?这就是女人,在你们眼中,女人干涉朝政是为大忌,可在本宫眼里,她们都是巾帼不让须眉之主。”寇准还是断言:“娘娘并非皇上嫡妻,谓之身份迷离也可。若是娘娘野心一出,大宋江山易主也未可知。”仉柔再行分辨道:“本宫身世如今的确离奇,本宫已然听宫外民间传起,本宫是寡妇,是唱戏的戏子出身。”皇帝说话了,“皇后如何说出这样的话?”仉柔知道皇帝已然对她心有余悸,她只说:“皇上既然要给以臣妾权利,也一定知道臣妾会说出这番话。臣妾身为皇后,一言一行都是为了皇上,不为别人。”皇帝的眼神变得深邃,看了看寇准,又看了看仉柔,“回宫吧!”不在话下。
此番灾情过后,皇帝带来一个人到太后宫里,太后是最高兴的,这人正是她多年来一直愧对于心的梁大人。自公主一跌而殁,太后便身子一蹶不振,正是时日无多,皇帝不知是何用意呢?或许是想让太后得意些许安慰吧。
寒风凛冽,夜色无边,太后卧榻于窗前月下,芭蕉叶格外娑哒,嗦嗦作响,香芸看太后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梁大人,太后已不能起身,头伏在他的怀里,听他讲那过去的故事,那是他逃离朝政以后,王超带着人一路追逐,月下长桥,道路蜿蜒,他骑着马静然而行,身后一队人马涌上,将他团团围住,“梁大人,老太后要见您。”就为这句话,他放弃了逃跑,跟他们回去,被关在地牢里,不见光明,不见月色,多少年了,除了与送水送饭的人唠嗑两句外,终日不言不语,就这样盼呐,盼着有一天会有人说:“老太后要见您。”一句话回到了现实,此刻她就在他身边,“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可都无果而终,你这夜亭公,不是对我有求必应吗?这一次我求了好久,终于盼到你来了!”
皇后来了。“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看见此情此景,仉柔也不会说出去,人之常情她还是懂得的。“你来了。”太后言语微弱无力,“香芸,去拿梳头的桂花油来,本宫替太后篦发。”太后握着她的手,“孩子……”太后泪光闪烁,“哀家就要随先帝去了,哀家知道,这些年你的委屈,也和哀家一样,无人倾诉,不是皇帝心仪你,而是你受尽天下人的委屈了。”仉柔一直忍着不哭,眼睛酸溜溜的,忍得有些生疼。梁大人接过桂花油,为太后悉心打扮,两个人就这样熬呐,熬得眼睛都红了。香芸又拿出了新婚夫妇的吉服,“你说,今晚来之前,你当着他们的面脱掉了脏衣,个个都瞠目共睹,那么今晚,你就让我看看吧!”旁人若是听了这样的话,只怕会面红耳赤,可她们都不曾面红,仉柔看了香芸一眼,香芸扶了她出去。仉柔陪了一宿,天亮了,太后也垂下了双目,竹若进来道:“娘娘,闪电了。”是啊,好大的雷声。竹若还说:“皇上已经秘密处决了梁大人,赐鹤顶红毒酒一杯。”
不多日,皇宫大臣们再次提及仉柔对于宫外火种一事,言论不堪入耳,对她更是言辞锐利,条条针对,仉柔自己听着到没什么,宫人们却唯恐避之不及,“如今本宫身边的人都以为本宫做的不对,出言讽刺。”竹若陪她走在长宫,“竹若,深宫妇人就不能主持朝政吗?深宫妇人就不能主理国家大事吗?”长宫里的人啊,个个都匆匆行了礼就躲得远远的,“他们一个个见了本宫,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整个长宫里就咱们两人,皇上不来,后妃也不来,这里和一座冷宫有什么区别。”竹若知道娘娘心里不痛快,皇帝这个时候把她禁足长宫,不许人探视,她这个皇后形同虚设。
百官觐见,“臣等叩见皇上。”皇帝言:“平身。”百官谢过皇上。
皇帝庄重道:“为了公允起见,朕禁足皇后,准她面壁思过,爱卿们,朕只是一个皇帝,你们处处束缚着朕,处处提醒朕提防有人以功造过。皇后是深宫妇人,不解国家大事,可是女儿家也有女儿家的好处,这一次,她救百姓于水火,却要忍受着不白之冤,你们对她的污蔑,朕视而不见。”皇帝离开龙椅,来到百官面前,拿下帝王之冠,“寇家,这龙椅宝座是太祖皇帝辛苦得来的,太祖遗诏指明要他的后世子孙承继,父皇违背先皇旨意,传位于朕,朕自觉对不住先祖,那么今日,朕在此起誓:后宫仉柔不会毁我大宋江山。”寇准这日子也是过的提心吊胆,如今皇帝有什么事都先拿他做样子,苏元跟了先帝多年,也跟了皇帝多年,看寇准兢兢战战,想着长宫的皇后是不是也这般活得辛苦,被冠以不实的罪过却无法辩驳,心里有什么苦不能对枕边人倾诉,还要被枕边人无奈禁足,百官对皇帝逼迫至此,皇帝也不得不有些脾气,有气儿没出撒,有话没处说,满朝文武,压抑着整个朝堂。
夜里,仉柔吹奏起了皇帝登基时的礼乐,抑扬顿挫,层层叠叠,扬长宫里。
“姐姐,你听,这是皇上登基时才有的喜乐,谁敢吹奏此曲?”姜美人和曹贵妃正从皇帝那里过来,听见这首曲子,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她们也都知道此曲只应天上有,更知道了是谁人所奏。
谁曾想姜美人倒是以此事做文章,夜半梦魇,请来皇上,皇帝还未进门,便听到姜美人梦魇胡话,“皇上,这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吹奏登基礼乐。”又是好一通胡话,醒来时已是满头大汗,看见皇帝坐在身边,问:“怎么样了?可好些了吗?”皇帝关心的问道,姜美人欲说还羞,此刻还不是说出来的时候,她只以为皇帝什么都没听到,却不曾注意皇帝的频频皱眉,且看她自己演得一出好戏,“你这满头的汗,呛得朕很不舒服,你且告诉朕,梦到了什么?谁人奏唱登基大典礼乐?”姜美人忙下床跪道:“皇上,是皇后,是她,太后娘娘故去不久,她是在惑乱后宫。”她口口声声说是皇后吹奏,口齿中又言及太后,不免让他想起姜美人的公主一事,“贱妇。”皇帝狠狠给了她一掌,“公主与太后故世不久,你就不为你的孩子可怜吗?”被皇帝一掌打下,她孱弱的身子怎能经受得住皇帝这狠狠一掌,方才皇帝还肯正眼看看她,此时此刻皇帝凌厉的目光只吓得她频频躲闪,不敢与之对视。“苏元,姜美人梦魇胡话,吩咐人侍弄汤药服侍姜美人用下,不许剩下一口。”自此夜后,姜美人连续几个夜间都是在梦魇中度过,惊悸而死。
曹贵妃旁从打听,知道是皇帝的意思,“蠢呐!本宫早就告诫过她,咱们斗不过皇后,不论是以前,还是如今,一刻也不曾动弹她地位分毫,如今她禁足长宫,沈德妃也在端阳宫日渐增势,若是她二人主后宫权势,咱们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曹贵妃很懂得后宫生存之道,只是这样有心计的女人,皇后眼里是容不下她的。
皇后要出长宫,皇帝要想办法接她出长宫。
皇后无需任何谋划,只需每晚吹奏一曲,长宫离皇帝的寝殿本就不远,皇帝岂会不知,姜美人是到死都不知道皇帝对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只有她死了,皇帝才能把震慑异心之人,皇帝要清理门户,扫净后宫不良之风,怎能容下宫里的猛虎豺狼,只有动手除掉这些手脚,后宫与前朝的暗中纠葛才能卸下,皇帝在前朝颇多耳目,苏元在后宫执事,一举除掉多股不正之风。
皇帝还没任何动作呢,元济僬侥二人已经把接皇后出长宫的一切都准备好了,二人悄悄儿的拜托苏元去宫外办了许多事,皇帝出了勤政殿,看见苏元携元济等人跪地一片,这样大的阵势,他倒要看看这些人都干了些什么。苏元把一张帛书进上,“皇上,奴才斗胆,请皇上恕罪。”皇帝打开帛书一看,里面是前些日子火种一事无辜牺牲的人们,共计三十人,白纸黑字,均以朱砂点缀,是为已故之人。“皇上,奴才苏元向您请旨,放皇后娘娘出长宫吧!”跪在这里的,还有皇后宫里的宫人,沈德妃、杨淑妃及其宫人一干人等,皇帝打量着这些人,“沈德妃,杨淑妃,你们也都参与了此事?”二人供认不讳,“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是天下所有臣民的母亲,臣妾等仰仗皇上皇后恩德,感念皇上皇后慈心仁德,冒死请谏皇上宽恕娘娘。”二人同心同德,皇帝上前扶她二人起来,“你们与娘娘同心同德,朕心甚慰。”皇帝又对杨淑妃说:“你放心,朕不会责罚于你们。”沈德妃笑道:“也请皇上饶恕苏公公他们吧,他们都是无辜的,更何况这是皇上默允的。”是啊,皇帝被她戳中软肋,他既然要解皇后禁足,哪里不会宽仁待下,让自己身边最得意的人去办这件事,“你办事,朕很放心。”皇帝对苏元的信任,那真是没得说的。
“皇上这么这样看着臣妾?”烛火悠然,皇帝贪恋爱妃一片倾心,此情此刻,一切凡尘俗事都不如这般亲近来得如意。皇帝见她多年来终配长笛,从未离身。“一曲长笛,吹奏天人之音。一曲相思,不负天后之功。”皇帝闻得燃烛霹雳,这样的大红金色,岂可辜负?“朕已命人修建宅院一处,四方为竹品建设,修竹若谷,柔儿可有兴致为朕鸣奏一曲?”
皇帝惬意之举仉柔也甚是感念,二人一同遐思咏意。竹林小屋,以住微杂,故以竹榄之,推门而入,内有巧女,清秀佳人,一曲长笛,瑟瑟和鸣,凤凰于飞,翙翙其羽,远去无痕,近去无忧,畅游云众,蜉蝣天地,独怡唯乐,康见有名,舞鹤韦黎,纵思宇葱。
“臣妾雕虫小技,皇上文思敏捷,看来皇上多为用心呢!”仉柔小怒环羞,把住皇帝的心,服的稳稳贴贴的,“朕的柔儿总是那么的美。”仉柔把长笛拿给皇帝,“皇上不妨打开看一看。”赵恒接过仔细瞧了,“柔儿想要取朕的性命?”皇帝早知这把长笛另有玄机,仉柔神情与皇帝一般无二,两人相处仍似乎没有任何不自然。皇帝取出短剑,“柔儿对朕还是心生恨意,却不忍痛下狠手,杀了朕。”唿,已经不必了,仉柔在他的温柔乡里醉倒已久,“皇上对臣妾有心,臣妾也于皇上有意,若是臣妾一意孤行,白白断送了夫妻情分,实在不堪。”“皇上圣心仁孝,所以纵使知道苏元,元济二人犯了皇帝名讳,也不责令避讳,反而宽仁相待,臣妾多谢皇上。”仉柔已经从杨淑妃那里知道了苏元他们所做的一切,“柔儿,朕只要你。”皇帝饱读诗书,应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却也只有在心爱的人儿面前只能说出最普通的话语。
索人心念皇帝,皇帝却把心掏给了仉柔,所以纵使相思入骨,她也不得不收起自己的感情,她不敢羡慕,不敢嫉妒,不敢恨。
只能读书写字,好诗无人颂,好酒无人斟。
啼咛花瘦雨,别来雁寒惊。
山中岁枯松,古道何峥嵘?
沙翁井渺茫,携云伴野风。
清影万歌飖,忘发华飞燕。
闲来问雄信,风流不捏事。
桑椹衣左右,眉目清流举。
这就是她对皇帝的思念,皇帝身边美人良多,佳人若彩虹,来去之间不会多留下一分情意,只有来时一点甘霖,去时便是久旱只盼甘霖常来。她虽然被仉柔接进宫来,见到了天下第一的男子,却终日抑郁寡欢,她不希望这样,她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她要争得皇帝的宠爱,宫里别的女子都想尽了法子哄来皇帝宠幸,越是下三滥的法子她是越不肯用的,只是她喜欢皇帝,她对他有情,她不想孤独终老,不想无子无女,哪怕皇帝能念得她一点儿好,她都已然知足了。
“娘娘,奴婢替您去请皇上过来吧!你这样思念皇上,皇上一定会动情的,皇上一定会过来看你的。”宫女见自家小主思念皇上几度晕厥,人都憔悴了好些,心中实在不忍。
跑去求见皇上,“苏公公,我们娘娘病了,想请皇上移步去看看她吧。”宫女哪里能进得去,要不是守门的侍卫看她头都磕破了可怜她,也怕皇上听见了降罪于他们,才把苏公公请了出来,“哎哟,姑娘怎么这般不懂规矩,在皇上面前言行无状,那可是大罪过呀!”苏元也为难呐,只能对她说:“姑娘先回去吧!皇上这几日怕是不得空去见索娘娘的,索娘娘与皇后娘娘是姐妹,皇上闲暇之余一定会记得索娘娘的。”
索人一直隐忍不发,处处忍让后宫嫔妃的不愤挑衅,皇后也不会责骂谁,既然皇帝不来,她就自己想办法请皇上过来,要么软,要么狠,索人这次偏偏选择了狠。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