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皇后看皇上脸色不好,心事重重的样子,又是大热的天儿,皇后宫里倒很凉爽,不像外头那么热。“你瘦了!”皇帝看着她,皇后莞尔一笑,“臣妾终究一介女流之辈,不如皇上国事繁忙,忙于朝政。”皇帝又说:“朕过来时见到了索人,跟朕抱怨,说你斥责了她。”头有些疼了,皇帝正要揉揉,仉柔很是见机,为皇帝揉上一揉。“索人是臣妾的亲妹妹,臣妾把她送给皇上,却也不愿皇上为臣妾二人烦心。”不管她是出于何目的,皇帝心底里是认定她这个皇后的,仉柔头倚在他的肩上,“柔儿累了,想赖着皇上。皇上不是明君,臣妾亦不想做贤妃,想与皇上比翼而栖,便也够了。”
索人才回宫不就,苏元就来报贺:“娘娘,皇上午后会过来用膳,请您准备着接驾。”苏元恭敬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训诫宫嫔是理所应当的,您是皇后亲妹,许多事皇上难免左右为难,为夫妻情分为难,还望娘娘体谅。”这个自然,“公公慢走。”下女送走了苏元。
“柔儿,今日你父亲,也就是刘娥的父亲,她说想见你。”皇帝知道,仉柔不喜欢刘娥这个身份,可是她也知道,以刘娥的身份册封为皇后,那就是刘家的女儿,刘氏一族的女儿,“他已经年迈体哀,无儿女照顾,颐养天年,也是可怜。”仉柔是女儿,她明白皇帝的心思,这也是她为人子女职责所在,“臣妾有一事,还请皇上应允。”皇帝且听着她道来,“父亲年事已高,无人照拂,臣妾想着,自己眼下膝下子女颇多,依皇上看来,该谁最为妥当?”皇帝思虑端详,“梁錯是她的亲生孩子,历来孙儿在外祖膝下的孩子也实在不少,元儿明儿是你的亲生骨肉,朕必定不肯。”仉柔全然明白,“那就如此吧,錯儿也算聪明,梁氏一族破落,因为太后的缘故,皇上才轻纵了梁氏一族,臣妾以为,此刻让他们再无翻身的可能,也算有功一件,皇上以为如何?”皇帝握着她的手,与她掌心相碰,“你都这么说了,朕能不答应吗?”
这样的情深意切,是不是她想要的呢?或许也只有从前,她会真的高兴,真的会笑,然历经总总,岁月了无痕,在漫长岁月里,她真的发觉自己再回不到从前的纯真,今日脸上种种笑容,不过是口不应心的托辞和借口罢了,皇帝给她再多的温柔,她也该知道这只是一种无望的奢求,即便她醉倒于温柔乡,她心里放下了一切爱恨情仇,忘却了世间所有,她也不会忘记他是皇帝,他不会像达兰那样陪她拍遍江山,他困在这座宫殿里面,她也是。
“柔儿不爱笑了,咱们元儿笑起来最好看,明儿像他父王一样温婉如玉。”赵恒看着她,想看看她温婉从容的美貌,他独自饮酒,仉柔替他斟酒,“是朕不好!朕对不住刘娥,对不住潘氏,郭氏,柔儿不是深情之人,朕也不是长情之人,朕知道,你,有周武皇后的魄力,你想跟她一样,拥有自己的权势,你想害朕,想要争夺朕的江山。”皇帝醉了,或许他说的不错,今时今日,也该她坦露自己的心声了,“柔儿自小熟知论语,半臂而治天下,夫子一生漂流,可这一生漂流,才是我想要的。遍足而广世,既有明了,又如何没有野心,看得多了,才知道这世道的不安,既然有心,就不会认输。”
“苏元,皇上醉了,扶他回寝殿歇息吧!”苏元看出两人,知道是各有心事,便也不再多问。仉柔也打发了人去回了索人说今晚皇上也不会过去了,午膳,侍寝,都没有了。
王超入蜀多年,如今也回来了,铠甲战衣,意气风发。
“索人的父亲?索王?”赵恒问他,王超在蜀中多年查探,多少已经明白索王是何许人也。
索王的父亲索超是先帝时的重臣,在蜀中权势威重,气焰更是力压群臣,连皇帝也十分忌惮,赵恒用心良苦,安排王超去蜀中探查索氏一族,如此用心,仉柔却是万万不知道的,难怪近几日皇帝便对索人冷淡了许多,很多时候更是刻意躲着不愿意去见她,索人被蒙在鼓里。
皇帝意欲除索王而后快,看如今的情势,只怕不日就会有动作,“索超的父亲是王索,王索在周是为大将军,只是无儿无女,才收养了同在沙场战亡将士的儿子。太祖皇帝一早就想灭族,但碍于情面放下心来,父皇更是对他避之不及,朕愿承太宗太祖之愿,杀之。”
只是宫中有索人,皇帝不得不顾及索人的颜面,一时三刻想不出折中的法子,商讨之事朝中早就沸沸扬扬,只是百口难调,皇帝才会说:“这些个大臣们,一说起来没完没了,搅得朕头疼,你来替朕揉一揉。”仉柔褪去护甲套,轻轻地给皇帝按揉,“索人在宫中位列贵妃,皇上无缘由就要处置她的母族,叫外头人听了,难免叫人生疑说皇上苛待臣子,若是索王不知捡点,皇上倒可以发落了他,只是索王军功赫赫,镇守蜀中并无不可,前日皇上说起索王不把当地主官放在眼里,自恃功高震主,不过臣妾想,皇上还是先去问过索人,到底索人是索王的亲生女儿,她也该知道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若是索人不知轻重向皇上求情,那就坐实了她父亲忤逆之罪,到那时皇上便可一并发落。”索王的势力的确不容小视,仉柔身在后宫都听过他远在天边的风流放荡,“皇后,说来你也是与她有关系的,怎么反而规劝朕力降索王?”仉柔莞尔一笑,“太后曾教导臣妾,不中用的人不必留着,皇上身边可用之人已经不多了,太后说,您杀了傅正,身边就更不会有近臣了,所以臣妾奉太后遗愿,做皇上唯一近臣。”
苏元进来禀报索人来了,仉柔也就戴上了护甲套,皇帝又自己揉了揉额头,“传她进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给皇后请安。”索人不失礼数,皇帝倒很欣慰她今日的打扮,落落大方,让人一眼看了便觉得清爽,“起来吧。”若是跪坏了,皇帝可要心疼的。
“竹若,赐座上茶。”仉柔又对竹若说,“本宫听闻王超从索将军那里得了上好的茶叶,你去烹了来给贵妃尝尝,看是不是还有当年的味道。”她说完话就去扶索人起身,索人并没有想要起来,与她对视一二,仉柔收回了手,索人幽怨之色显而易见,仉柔也就坐回卧榻,“妹妹有心事了,皇上,臣妾先告退了。”赵恒一把拉住她,“不许走,这是你宫里,你去哪儿?”索人此刻还得看着他二人恩爱非常,心中当真是不快。
皇帝留恋不舍,仉柔假意把手从皇帝手中拿开,皇帝也幽怨起来,仉柔说,“有妹妹在这里,皇上你看索人,她幽怨着风情不减,反而叫臣妾都生了爱怜之心。”索人此刻就是一个笑话,皇帝正眼瞧了她说:“你来这里,是见朕,还是见皇后?”仉柔笑说,“索人妹妹定是来找皇上的,还请皇上宽慰妹妹,臣妾也要先出去避一避,这醋晾得太酸就变味儿了。”仉柔随便找个理由就出来了,皇帝也不在意。
“你来见朕,就是为了你父亲求情?”皇帝反问她一句,索人知道嫁夫从夫,夫死从子的道理,可是,“皇上,臣妾嫁入后宫,嫁夫从夫,夫死从子,只是皇上,您并非臣妾的夫君,臣妾也没有子嗣,臣妾死不足惜,只是父亲多年来保大宋江山稳固,并非大恶之人,皇上一定要赶尽杀绝吗?”索人的心好冷,看着她眼前的皇帝,她是卑微的,她的爱也更是卑微,“朕尚未发落索王,你就过来求情让朕放过他,你身在后宫,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你已然犯了错,还要朕饶恕吗?”皇帝铁了心要稳固江山,任何人都不能动摇大宋江山,否则就是与大宋为敌,那么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竹若奉着茶进来了,“皇上,茶烹好了。”皇帝冷着脸道:“赏给索贵妃。”索人接过茶水,一口喝下,好苦。“那奴婢先告退了。”竹若退了出来带上门,“索人心思极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两年她在后宫也经营了不少,后宫之争,不过是为了皇上的恩宠,从来都不是为了前朝,她这一次,是回不了头了。”仉柔坐在宫阶之上,竹若站在一旁,“娘娘,贵妃娘娘对索将军的维护,只怕会毁了她在后宫的前程。”“后宫的女人,哪有什么前程可言。为了恩宠争斗不断,机关算尽,夺子剔母,用尽手段,最终也不过是做了罪人,丧失人性,泯灭人心。”仉柔何苦把后宫尔虞我诈,你争我斗说得这般,可事实如此,她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若换做我是皇帝,我便要后宫风平浪静,任它大风大浪袭来,都毫无波澜,这才是咱们想要的日子。竹若,宫里的日子不是争长短,朝夕相处才是所有后宫女子的美梦,可终究黄粱一梦,梦醒来时,就少不了要备受世人冷眼,受世人评说,褒贬不和,旁人说了什么,都会有人信,以讹传讹,捕风捉影。”天下的人有多小,做得到什么最重要?江湖事纷纷扰扰,英雄同凡人一同笑,对酒当歌一声笑,谁笑起来最好看,谁失去的太多,“人和兽,一念之差,便是世风日下。”竹若这句话当真是半分毛病也没有,“索人是个傻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宫外无人照拂,宫中苦心孤诣,不知最后结局如何?是否也和她一样,跪在神佛面前,忏悔自己终悔莫及的人生,洗尽自己的罪孽。”
殿内,索人与皇帝的谈话还在进行着。“这茶还是当年的味道,只是心境却不复从前了,自你进宫以来,朕就发现你不同于别人,你一生幽怨在脸上,从来没有真心透露过自己的情感,你是否爱朕,朕的确无从说起。索人,朕是天子,天子枕榻岂容他人酣睡。”索人只说:“皇上可还记得臣妾曾说起过你的一生羁绊,我愿一生陪伴?曾经的种种恩爱,不过是世人眼中的一道笑话罢了。”索人多说无益,她已经接受了时局,“臣妾已经无心,任凭皇上处置发落,皇上要杀要剐,臣妾随时恭候。”皇帝不会杀她,“杀了你,脏了朕的手,朕会赐你一条白绫,一杯毒酒,一把匕首,朕这一生的羁绊与不安,自有人陪伴。苏元送索贵妃回宫,赐白绫一条,毒酒一杯,匕首一把。”苏元此刻为难了,支吾着说道:“皇上……”没什么不妥的,他是皇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阎王要人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
“娘娘,索贵妃娘娘喝了毒酒,已经去了!”苏元来报时,仉柔正在佛前念经文,听苏元说完,“知道了,皇上下旨说索贵妃的宫人一律从宫中除名,还有,皇上说了,王超还是得回蜀中,并在各中官员那里选了几个女儿,你等下去把他请来铭敬殿,本宫亲自为他点选。”苏元明白说道:“皇上已将此事告知奴才,奴才即刻去办。”
竹若也早去准备了,只等仉柔过去。
“满神菩萨,没有人能将你一把拖进地狱,命运虽苦也乐,做了就可以得到,可得到的果,尽是因为因而起。”仉柔在满神菩萨面前赎罪,佛堂上的文字,真叫人赞叹,“多修无常,已供诸佛;多修无常,得佛安慰;多修无常,得佛授记;多修无常,得佛加持。如众迹中,象迹为最,佛教之内,所有修行,观修无常,堪为之最。”好一句“多修无常,得佛安慰。”
开始的时候,害怕生死逼迫,像鸟儿一样想要逃脱牢笼,义无反顾,却最终遍体鳞伤,始终无法从凡尘琐事中解脱出来。
中间的时候,辛勤耕作,宵衣旰食,想要把握将来,死而无憾。
到了最后,却不想一切所有,尽为所得,所谓生也快乐,活也快乐,死亦为快乐,山是无常的,水是无常的,人之你我,何尝不是无常的呢?
仉柔潜心念着七句祈祷文,“哞……欧坚耶杰呢向灿,巴玛给萨东波拉,雅灿巧格欧哲尼,巴玛炯内义色札,括德喀卓芒布果,且杰吉色达哲杰,辛吉洛协夏色所,革日班玛斯德哞。”
仉柔看了看这几位女子,个个儿都是好的,“将军看上谁,便是谁的福气了。”苏元一个个把名字报上来,礼部尚书之妹华严伍,都太尉长女义允,侍郎蔡骏之女蔡絮儿,北将军郎桑柠之女郎云。“王超,看上谁了?”仉柔看他眼睛落在了义允身上,仉柔细看才看出其中的端倪,这义允活脱脱就,“义允,走上前来。”皇后唤了她过来,义允起身上前又跪下道:“都太尉长女义允,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人美,说话也好听,“你们都起来吧。”跪着皇后也过意不去,到底都是千金小姐,“谢皇后娘娘。”都谢了恩。
其他三位是没说的了,自有宫人带了下去。
仉柔且先不顾他二人,倒是与竹若说起悄悄话来,“竹若,你看看这个孩子,是不是有些像……?”竹若又细细打量了义允,“倒是有一两分相像。”仉柔端坐又道,“义允,是个好名字。王超,你的心意本宫全然明白,只是咱们都是明白人,有些事是不为世人所知晓的。”是啊,义允,有一两分相像,就足以让他二人身陷囹圄。
仉柔安排好了,竹若也去打理好了,晚上皇帝过来,还笑说,“王超看上谁了也不告诉朕,也不带来叫朕看一眼。”仉柔看皇帝这般孩子气,倒是觉得有点小雀跃,“皇上后宫美女如花,可无论摘了哪一朵,都会让皇上爱不释手的。”皇帝听着这话,倒像是仉柔吃醋了一般,有些小害羞,这小丫头心思,他还真就格外上心,“朕的柔儿害羞起来,果真叫朕爱不释手。”仉柔已然不是十七八岁的小丫头了,面对皇帝的甜言蜜语,算不得中听之语了。
“皇上笑话了,那丫头叫义允,皇上若是看见了,心里就没有臣妾了。”说这话时,仉柔还指着皇帝的心胸之处了,倒真有几分情调。赵恒用心良苦,“好了好了,王超对你的心意朕也看在眼里,不过是有几份相像罢了,朕只有一个仉柔,别人,都没有。”这句掏心窝子的话,倒尽显得皇帝的可爱之处了。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看着仉柔把头伏在皇帝的膝上,皇帝摸着她乌黑亮丽的头发,没有半点华丽冰冷的珠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