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生死,还有什么……能再等闲放在心上?”
副官没心没肺的笑着。
是的,再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放在心上,除了生死。
梅卡梅拉只是静默着,良久,起身,离开。
门在背后“嗒”的一声关上,他的心跟着那一声刺痛了一下,像有什么东西掉落,摔的碎成渣,又变成飞灰,消失在了身体里。
站在教皇宫回廊的窗户边,梅卡梅拉无声的看着窗外的世间。
金色的光在天上云雾一样的流淌,再不曾退散消失。
“但是……一千多年都过去了,我该怎么让这个你依恋的世界,重新复原成原貌?”梅卡梅拉摩挲着胸口的石头,“七百多年了,你都死了这么久了啊!”
“用三百年的时间爱上这个世界,又让我用三百年的时间爱上你,并用七百年的时间让我苦苦思念,苦苦的爱着这个世界……谁更残忍呢?”
“如果祂拿走的是我的心……”梅卡梅拉思考着,“我会愿意吗?”
他……或许会选择愿意。
但是,副官一定会拒绝遗忘,所以,他的心才会显得弥足珍贵吗?所以,他的心才是无价之宝吗?
梅卡梅拉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脸。
“陛下!”
银冽走了过来:“听说祂拿走了属于副官的东西。”
“你听谁说的?”梅卡梅拉神色不虞。
“宫里已经传遍了,所有人都很关心副官。”银冽道。
梅卡梅拉有些哀伤道:“一颗心!”
“什么?”银冽愣了一下,“祂取走了副官的命?”
“不,是一颗心!包含副官所有感情的心。”
从此以后,没有悲喜哀痛,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机器。
银冽只感觉天塌了!整个世界都在剧烈的旋转,他茫然的想走动一下,却踉跄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陛下……”他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他,神情委屈,泪流满面,像极了一个无声哭泣又不知所措的孩子。
梅卡梅拉悠长的叹息一声,将他揽在怀里:“你受苦了……”
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副官的情感回馈。
“为什么?为什么祂要让副官支付这个代价?副官已经为这个世界做了太多的事情了。他不欠这个世界什么,他——”银冽有些激动道。
“正因为因果深厚,才能代替这个世界支付代价。”梅卡梅拉低声解释。
“我也可以!我也可以的我宁愿是我支付,而不是副官!我是教皇宫的骑士长!我也可以!我,我要去找祂,我要赎回副官的心!”银冽抹掉泪,跳起来要往圣山跑。
梅卡梅拉没有拦他。
不会有谁回应他的,他知道。
不久后,山顶传来了悲惨的哀嚎,惨烈如同夜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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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山的野兽变多了!”副官站在女墙上,漫不经心道。
他的身体已经渐好,没有压力,没有烦心事,每天只是接接三大帝国发过来的求救信。
一开始他还认真的看看,后来他就懒散了,直接扔在他的办公室里,让属下随便处置,拿去擦屁股都无所谓。
银冽站在他身边,歪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听到副官的话,反射性回答:“既然多了,我们去打猎吧!”
“不去!”副官对打猎这个活动兴趣缺缺。
“都半年多了,副官,你天天站在这里,又想看什么?”银冽有些心累的问。
“看什么?”副官茫然摇头,“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站在这里,但是他觉得自己一定要这么做才行。
“如果不这么做……”副官嘟哝着,却没有继续再说。
这是身体的记忆吧!银冽悄无声息的退后两步,看着副官的背影,无声的咧着嘴,眼泪在他的眼睛里打转,他却死死的忍住,不流一滴。
他是因为爱才博爱这个世界的。
丢失了那份情感,就算变成冷冰冰的机器,也不能消除掉他身体的本能惯性。
他自始至终都维持着这种爱意,就算是她死了,甚至在他选择离开郝石城的时候,也是这样。
神啊,您为何要这么的折磨我们?
银冽仰头,近乎悲绝的望着天空。
“墙,要塌了!”副官涣散的目光注视着远方的黑海。
“墙?那个巨壁?”银冽问。
“嗯!”副官淡漠的表情,让人发冷。
“你……真的不伤心?”银冽问。
“我为什么伤心?”副官有些奇怪的反问,然后他顿了一下,无意识的捂住胸口,“我只感觉这里……空落落的,然后,什么感觉都没有。”
“它没有保护住我想保护的人,眼看着它要倒了,我却想笑了。”副官的脸上浮出一抹少见的笑意。
“……”银冽什么都没有回答。
“是不是特别怪异?难道我表错情了吗?不应该笑吗?”副官没听到银冽回话,他有些迟疑的回头看银冽。
“你哭了!”银冽道。
“我哭了?”副官伸手摸脸,冰凉的液体抹了他一手,他真的哭了。
副官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轻声自语:“我为什么要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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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倒了!
三大帝国连个残存的生命,眼睁睁看着那巨壁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倒下来。
世界巨壁倒下来,倒下来,倒下来。
歌声在巨壁的轰鸣中响彻天地,黑暗的让人绝望。
“没有巨壁,我们还能去哪儿?”
这句问话,让所有活着的生命都沉默无言了。
“距离那次神威降世快一年了,却什么都没有改变,神明真的抛弃我们了吗?”
“因为我们所求太多,才会被抛弃吗?”
连万人都不到的团体,终于在这最后的生死关头团结一致。
“去圣山教皇宫吧……我们只能往那里去。”
团结一起的人们终于整装出发,沉默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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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官依旧坐在女墙上,呆呆的望着保护罩外的世界。
“天快黑了!”副官突然回神。
望着保护罩外面那摇曳的黑色蚁海,他都没有发现,天色的变化。
垂头看着女墙下蜷缩的野兽,他突然开口:“来人,把下面那头野鹿猎杀了,我想吃肉了。”
一只金色的箭矢从身侧飞掠而下,直击那头野鹿的颈部动脉,野鹿连叫都没来得及,就倒了下来。
“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
副官侧头,看到了银冽:“你怎么又来了?”
银冽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跳下女墙,又拎着野鹿轻飘飘的跳上来。
“想吃什么?”他固执的问。
“烤肉。”
一声剧烈的碰撞声霎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副官猛然扭头看向外面。
“是那些残存者!”副官道,“让他们——”
瞬间的停滞,他张着嘴,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在干什么?”副官茫然自语。
“冕下!冕下!请让我们进去……如今就剩下我们了……”保护罩外的人们悲哀的呼喊着。
“我在干什么……”副官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闻不问。
银冽心中长叹,然后开口:“让他们进来。”
保护罩上飘过一抹金色云雾,那些生命发现保护罩再没有阻拦他们,立刻狂喜着一头扎了进来。
只有这狼狈疲倦的三百多人,立在了女墙下。
银冽从女墙上跳了下来,扫视了这些人一眼:“你们……就只剩下这些?”
这一句让所有人窒息了一下,然后全部失声痛哭起来。
“殿下,什么都没有了!”
“巨壁倒了!就在我们眼前!”
“为什么一年前的神威降世没有带来希望?”
“为什么教皇宫不回我们的信?”
“是不是就因为你们教皇宫才导致这次灾难?”
“是不是你们……”
银冽沉默。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从一开始的绝望到不停地询问,似乎他们,已经开始怨恨教皇宫了。
银冽被问的面色愈加难堪起来,他站起来,冰冷的注视着他们。
“一年前,祂降临了!”银冽却还是忍着心中的怒意解释,“我们教皇宫,从不欠你们什么。”
“从灾难之前,每年的神明恩赐,都是我们教皇宫在支付着代价,那每一分恩赐都不是免费的。”
“然而,在所有神明中,祂的降恩所要支付的代价却尤为苛刻。”
“我们整个世界所有的命都加起来也不可能让这个世界恢复原状。”
这种解释却没有让他们满意,骚动还在蔓延。
“骑士长,回来吧!”清淡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往上看。
“是冕下!”
“他凭什么抛弃我们!”
副官冷清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压人的气魄让所有人住了口。
银冽不再理会他们,一个翻身上了女墙。
“把女墙的防御打开,别让他们进来。”
他们只听到着冷清的声音冷漠的吩咐,然后女墙上浮出金色的阵法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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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天花板,副官有些情绪不稳,外面传来野兽彻夜不眠的哀嚎。
睡不着!
他立刻起身,走出来问:“外面怎么回事?”
“回冕下,是那群人在猎杀野兽。”仆人道。
那群来自各族的生命,怕是早就饿坏了吧。
“陛下呢?”副官问。
“陛下又去圣山了。”
“咱们的粮食,还能坚持多久?”副官问。
“不足两个月了。”仆人有些沉闷。
副官挥手让她回去,他一人起身走向圣山。
山顶上,梅卡梅拉孤身一人坐在祭坛边缘,望着天空,喝着酒。
“陛下。”
梅卡梅拉朝他笑笑:“过来坐!”
副官盘膝坐在他身边。
“最近还好吧?”
“好!”副官回答。
“我看那些幸存者过来了?”
“我把他们留在女墙外了,野兽很多,能让他们活够三个月。”副官道。
“但是我们的存量不够两个月了,是吧?”
“是!”副官道。
“时间快到了……”梅卡梅拉看着繁密的夜空,喃喃道。突然他又开口,“你喜欢夜空吗?”
“什么叫喜欢?”副官反问。
“就是你看着它,你会有莫名的冲动,微笑,流泪,痴痴呆呆的看着,却怎么也不会厌烦。”
副官思考了很久,才迟疑的开口:“我会看着它们很久。”
“果然……”梅卡梅拉微笑着,“就算没有了情感,你的身体还是在忠实的记录着你最深处的记忆冲动啊!”
“……或许!”副官道。
喝下最后一杯酒,梅卡梅拉站起来:“我们回去吧!”
“我想再待一会!”副官道。
梅卡梅拉点头道:“别太晚,夜深露寒。”
副官一个人坐着,呆呆的看着天空。
“多希望,这一切就是一个梦。”副官轻声道,然后他躺下来,闭上眼睛。
他回忆着所有过往的事情,他的悲惨的童年,遇到的三公主,彼此相恋,被迫分离,诀别,成为副官,安抚世界,铸造巨壁,回返教皇宫。
这一生,他过得跌宕起伏。
如今回想起来,他却冷静的像是再看别人的一生。
【你希望这是梦吗?】
副官猛然睁开眼,奇怪,没有任何人,没有。
【你,希望这是梦吗?】
“谁?”副官站起来,四处看,什么都没有,如果是神明,一定会伴随神威。
【我啊~你猜猜!】
“你究竟是谁?”副官冷声。
【是……呀,那个混蛋发现我了!下次再见咯!记住……唤我……】
副官的心情越发的沉重,最后那个未知者说的,他也听不懂。
地面轻微的晃动了一下,副官抬头,猛然发现,繁星在被奇怪的黑色东西遮蔽。
“怎么回事?”副官喃喃着,他立刻下山。
这个异像被人发现了,但是天色已晚,他们看不出来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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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他们就发现不对劲。
“不是天刚亮啊,天早就亮了,只是那些蚂蚁顺着保护罩在往上爬,导致天色昏暗。”梅卡梅拉忧虑道。
“我们怎么办?”银冽问。
“我记得封存的光能炮还能用。”副官道。
“那就推出来。”梅卡梅拉立刻道,“把这些混蛋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