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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结束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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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诚良的拉绳实验很有趣,但很多人根本没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由于ART-35的大部分成员都被风暴撕扯成了一大堆分不清来源的碎肉和电子元件,基金会只能通过仅有的六个幸存者的口供来重现现场的情况。
刘铭全在咸水缸里存活了下来,但是他在地球重力环境下产生一系列健康问题,通过核磁共振造影,基金会的动物学家和医生们发现,自从老刘被回收之后,他的血管情况就在趋向于恶化,关键器官内极有可能形成血管瘤和栓塞,最后他也确实死于血栓导致的器官衰竭。
基金会高层对处置刘铭全的方案也存在着不同的意见,基金会武装的的一些高级指挥猎人希望刘铭全在完成整个听证会流程之后,能以一种光荣的方式被处以安乐死,免得遭受不必要的痛苦。而且这样他们也能尽快提取老刘的存档,重建他的人格,将他重新投入现役。
但是研究员和长老们显然都是些狠心人,他们提出的方案,是希望尽量榨干老刘的价值。老刘所知道的东西仅仅存在于他的脑子里,内置的DSU早就被他体内的酸性体液损坏了。
老刘当然不是唯一一个发生异变的人,但是除了他以外,其他人能提供的信息更少。
芬利在水缸里一直恹恹的,他刚刚被机动特遣队“荒野赌客”回收的时候,还勉强能用鳍状前肢和特制的键盘完成一份不知所云的书面报告。在那之后,他就进入了一种彻底的不合作状态,真的像一条鱼一样在水缸里沉沉浮浮,而且也不再控制自己的食量,有时候甚至还会吃漂浮在水里的排泄物。
另一位幸存人员金英菘的状态更坏,在事故发生之前,她本来是一位很有前途的现场宗教机制分析师,D37F站的大部分员工都认识她,人们还记得她开朗活泼的样子。就算在异变发生之后,她也是所有幸存者中表现得最为积极的一个。
但是在听证会之后,医护人员已经不止一次注意到她啃噬自己肢体的行为,只能被迫给她加上了束缚具,接上专用的呼吸机,推动富含氧气的水流通过她的腮。
整个医疗团队一直都怀疑有人在听证会上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导致所有参加过听证会的幸存者都产生了一定的自杀倾向。但是听证会有长老出席,这意味着相关的记录都远高于医疗团队的保密级别,而病人们自己往往又拒绝和任何人交流。于是善后工作组就被夹在了在一心求死的幸存者与基金会高层之间,左右为难。
在医疗团队和事故的幸存者之间,唯一的沟通渠道就只剩下疯疯癫癫的老刘了。他们希望老刘能提供些基本的反馈,用来作为调整水池内状态的参考。但是老刘……老刘倒是能提供一些反馈,只是有些文不对题。
处理事故善后工作的是一个专门组建的团队,人员都是从有处理类似物件经验的单位抽调而来。在事故发生后不久,他们就和被收容的事故幸存者们一起被安置在一个由史前地堡改造而成的收容中心,被授予了一个A级站点编号。
善后工作组记录了老刘在水缸里说的每一句话,包括他清醒时用人类语言说的所有颠三倒四的东西,以及那些超声波段的梦话。善后工作组的语言学小组试着让老刘参与他们的翻译工作,解读一些梦话,但是刘铭全表现得特别不合作。在那之后,他开始尽量在水缸里保持清醒,努力不让自己进入睡眠。当然,这种行为进一步导致了老刘生理指标的恶化,医疗团队只能往水里注入一些麻醉药物,但效果非常糟糕。
善后工作组围绕着ART-35异变事故的幸存者一直工作到了2017年7月,在这六名被外力改变了形态的幸存者中,莱诺上尉是第一个离开人世的,死因是多脏器衰竭。老刘坚持到了5月18日,提供了大量的音频材料,研究人员认为他在死前试图解释自己说过的话,但是当时没人能听明白,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遗憾。
在所有幸存者逝世之后,善后工作组自然就解散了,安保小组回到了机动特遣队“荒野赌客”。研究和支援小组原本就是从各单位抽调来的,在临时站点被撤销后,他们也得回到自己的原单位去。到七月末的时候,所有人都变得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座他们生活了三个多月的地下掩体,所有人都开始忙着收拾行李整理资料,将那些已经不可能有下文的研究移交给总部接手的人员。
巧的是,就在七月末的这团混乱中,语言学小组的工作终于有了进展,他们以为自己理解了老刘试图表达的东西。刘铭全那些答非所问的胡话,可能存在着一种内在的联系,只需要被重新组织起来。
语言学小组使用了一种基于自组织神经网络的语义分析系统,重新梳理老刘生前留下的所有的文字转译记录。结果发现在所有的问答中,有许多答案居然是先于问题出现的。
这些标志性的问题并不是发生在日常对话中,不是监控刘铭全生理状况的医护小组每天都会问到的“你今天感觉怎么样”,而是一些更为具体的,用于重建事件经过的问题。
这一发现让许多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度怀疑是不是语义分析系统出了什么问题。在重新复查视频存档之前,这种可能性确实也是存在的,就像用碎玻璃做拼贴画一样,拼贴画所表达的内容完全有可能和被打碎之前的玻璃瓶毫不相干。
但是视频存档所展示的细节却更为骇人——人们都知道人在谈话的时候,脸上总是存在着一些没法控制的细微表情,这些表情实际上是可以被人眼识别出来的,它们在潜意识层面上丰富了语言中所传递的信息——一个人的表意识,有时候就像是
语言学小组把视频按照文字记录上的时间戳重新剪辑,结果剪辑出来的视频看起来显得异常连贯。
这当然也是一种异常。
在正常情况下,如果将一个人的谈话按词汇剪碎,然后重新拼装成一段谈话,就算使用特效来填补词汇与词汇之间的空隙微表情的不连贯会造成一种非常诡异的感觉,就像正在谈话的对象的情绪极为不稳定一样。研究人员被这些幸存者折磨得够呛,有些先入为主,一开始也以为只是老刘的情绪极为不稳定。由于剪辑工作同样是由计算机完成的,他们首先猜测可能是软件故障,然而在排查之后,却发现并不存在问题。
现在他们知道了,从重新剪辑的视频看来,老刘之前的谈话根本就不是发生在一条按先后顺序排列的时间线上的。
这种感觉就像……比方说小明上周五去超市买了六个苹果付了十块钱,周一一大早,研究员小白问小明:“上周五你干嘛去了?”小明说:“我去超市了。”这就是按照事件发生的因果顺序产生的谈话。
而刘铭全就完全不是这样。他可能在上周四突然说了一句“十块钱,还行。”没有任何前因后果,以至于所有人都忽略了这句话,把它彻底遗忘在了档案记录中。到礼拜五的时候,研究员小白就算是个白痴也不会把刘铭全放出去逛超市,于是这个回答就变成了他无数胡言乱语中最平常的一条。
研究人员最终找到了一组可以用来作为参照的数据:从3月28日之后,由于“营养菜单”并没有表现出太好的正面效果,医护组开始征求病人的意见,将晚餐换成他们自己想吃的东西。这些对话当然也被记录了下来,而且总有一组摄像机能够捕捉到病人面部正面的画面。
这些问答总是在固定的时间发生,遵循特定的格式,而且相比其他问题更容易被识别出来。大部分时候,病人们对这类问题缺乏兴趣,只有刘铭全会响应医护人员的提问。
如果老刘看到的世界和他说的话一样,所有事情都是以一种混乱的顺序呈现的,那么他当时肯定已经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来理解研究人员说的话。在医护小组往水里投入晚餐的时候,老刘那张半鱼半人的脸上有时候会表现出一定的惊讶,有时候又是一种恍然大悟般的神色,这一惊一悟可能代表老刘获得了什么他并没有要求的东西,又或者他的要求终于得到了即时的满足。
研究人员从这样一条微不足道的线索出发,终于找到了将一部分微表情变化和问答先后顺序联系起来的方法。
语言学小组重新调整了算法,将视频记录作为输入数据喂给调整过的神经网络,除了参照微表情变化的连贯性之外,重新组织问答的先后顺序也成为了可能。在重新剪辑视频之后,他们发现在刘铭全留下的记录中,有大约4%的话题可以找到对应的证据,比方说D37F站保存的现场数据存档,其他96%的内容都是一些破碎的自言自语,只能通过词频分析来猜测老刘想要表达的东西。
在那4%的话题中,老刘描述了3月11日当天发生的一系列小事故。
在系绳实验之后,ART-35在现场的人员观察到了一只鞋子挂在“乔”身上,于是UUV暂停了它的工作,靠近“乔”准备回收那只鞋。
那是一只橡胶套靴,左脚,看上去没什么特殊的。UUV靠近了老乔,伸出机械臂捡回了套鞋,放在前向摄像头前观察了一会儿,在释放橡胶套靴的时候,他们发现只要套靴处于老乔的正下方,就不会下沉。如果排除掉水流造成的扰动,那只套靴应该会悬浮在水中的一个固定的位置。
就在这个时候,大约7时55分,一具尸体从更高处沉了下来,砸中了正在进行回收作业的UUV。岸上的工作人员只能选择提前放线,以免UUV用尽了脐带已经放出的部分,拽着“简”一起往下沉。最后无论是脐带被扯断还是被拽到了尽头,都有可能让“简”受到冲击,下沉又上浮,造成意料之外的问题。
UUV当时已经放出了150米脐带,足够它在“乔”周围活动了,在UUV遭受撞击之后,为了留出空间又多放了至少300米脐带。根据UUV机载仪器的记录,在撞击发生之后,UUV匀速下沉了大约50米,仍然没有减速的迹象。
于是夏上校命令UUV进行机动,甩开可能压着它的东西。为了避免UUV缠上自己的脐带,这次机动操作只是单纯的平移,在场的操作人员都认为平移已经足够甩开撞击UUV的异物了。UUV的流线型外壳非常光滑,一般不会钩挂到什么东西。
于是UUV轻巧地平移开了几米,紧接着一大片黑影就贴着UUV的前向摄像头滑了下去。
刘铭全的自言自语中有这么一段叙述:他当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就像是他正好端端地走在路上,只是为了查看一条短信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辆失控的卡车蹭着他的鼻子飞了出去。
当时无人机“喇叭鸟”已经进入第二段从南向北的备份航线,所以这一部分的观测记录一直是完整的,位于新加坡的D37F站保存了现场上传的全部观测数据,直到下午4时异变发生,作业区被“风暴”阻隔为止。
他们缺少的是现场人员细致的汇报,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操作,他们注意到了什么变化……这一类报告本应该在当天稍晚些时候汇总,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这些汇总形成的材料可能永远不会有人有心情去看,只会在卷宗里保存到几十年后。
直到下午4时之前,夏言一直以每小时一次的间隔发送简报。在当时这样的间隔对D37F站来说已经足够了,作战指挥中心的诸位先生们在苦熬一夜之后,甚至还觉得夏言有些小题大作——他们实在是受不了坐在转椅上,一直盯着一成不变的水下画面。
在作战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水下的景象看起来永远都是有些浑浊的水,以及探照灯在镜头下投射出的光晕。画面中唯一运动的物体,就只有水中那些细碎的悬浮物。盯着这些玩意看上几个小时,简直就像是蹲在电视机前欣赏雪花信号并试图从中悟出人生至道一样,真的能无聊死人。
在那具谁都没看清的尸体之后,现场人员又报告了几次UUV在水下遭受撞击的情况,但是在指挥中心看来,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水下存在一些垂直方向上的暗流,比起水平方向微弱的扰动流速更快一些,不过肯定在吊架的承受范围之内,所以根本不需要担心。
从所谓“更高处”沉下来的物体,可能原本就浮在基金会水下设备的上方不远处,隐藏在黑暗之中,只是受到了垂直方向上暗流的带动。那支砸到“乔”机身左侧的鞋……说实在确实有些诡异,不过那毕竟只是一支鞋罢了。
在确认物质没法被带出介面层之后,就算处于情况4状态,D37F站里的气氛还是放松了下来。可能是因为疲劳,或者是整个指挥部都摄入了太多的咖啡因,他们普遍低估了情况4可能带来的麻烦。
按照夏言的汇报和存档数据,整个行动最为惊悚的发现出现在当天0933时。这时候距离第一具尸体经过摄像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期间各种大大小小的物体时不时就会经过镜头,现场人员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刘铭全相信在更远处应该会有更多正在下沉的物体,只不过水里的能见度太差,他们没有看到。
0933时,又一个物体经过了老乔身上的摄像头,只不过负责观察的操作员并没有注意镜头上一晃而过的物体。于是当这个物体继续下沉的时候,它又经过了UUV的观测范围,这下总算有人注意到了它的外形。
很难说这世界上有多少人会在这个时候,和徐老虎同时遭遇双臂折断的不幸。不过,就ART-35的队员们所知,在另一个世界的水池里,他们只见过这么一具倒霉的尸体。
操作人员操作UUV跟着那具尸体一起下沉,很快就确认了那具尸体的身份。
那又是徐老虎。
刘铭全在他所有版本的供词中都提到了确认尸体身份时发掘队员们产生的恐慌情绪,他还提到了汤诚良的理论。于是,莱诺上尉提到了一种检验理论的办法,他们开始检查UUV在下潜过程中记录的水压数据。在释放UUV的位置,水压稍高于1千帕,水温大致是均匀的25摄氏度,而在150米深度,压力和更高处居然是一样的。
UUV一路下潜,压力和温度数据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刘铭全当时认为可能是设备故障,但是,在抵达300米深度之后,UUV的耐压壳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各个方向上承受着均匀的压力。
基金会的无人小潜艇一路跟着徐老虎的尸体下潜,很快就就达到了600米的最大工作潜深。在正常情况下,这时候的水压应该超过60个标准大气压,UUV的耐压壳体内部肋状支撑结构在压力下总会发生一些位移,发出一些噪音。但是机身内部的传感器只捕捉到了一片令人起疑的宁静。
在经过一小时四十六分的下潜之后,脐带差不多放了一半,所谓的“池底”似乎根本就不存在。夏上校突然命令停止下潜,很精确地要求UUV转过一个角度,不再用镜头跟踪着正在继续下沉的徐老虎。
因为继续跟踪已经没有必要了,安装在老乔身上的摄像头又一次拍到了徐老虎的尸体,还有UUV。UUV转过来,也拍到了“乔”的身影。
刘铭全的书面报告和口供这个时间点开始,不知为何突然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胡言乱语,这一部分是在是难以归纳成简单易读的提要……
简单来说,刘铭全在书写报告时,试图在同一时间讲至少十五件事甚至更多,但是没有任何一种合适的文法格式能够表达出他的想法。刘铭全本人尝试了很多种表达方式,但是他自身的时间感错乱使得书写报告变得尤为困难,他的第一份报告在经过整理之后,看起来才稍微像点样子:
1337时,指挥官夏上校命令,ART-35就地扎营,预备在稍晚些时候……
————————————————————开始爆破,确认空洞形成。
————————————————————回收“乔”
————————————————————销毁“乔”
……
————指挥官夏上校命令,开始爆破,ART-35撤离现场。
————————————开始爆破,引信失效。
————————————中止爆破,人员落水。
————————————中止爆破,预制类人祭品活性化。
————————————中止爆破,世界翻转。
……
————接任指挥官军士长莱诺上尉命令,开始献祭。
———————————————————中止献祭。
———————————————————爆破祭品。
……
————接任指挥官徐老虎中士命令,撤离祭坛。
—————————————————请求增援。
—————————————————对受沾染人员进行就地隔离,观察变化。
—————————————————处决受沾染人员,其余人员执行自我收容程序。
————————————————————————保卫组拒绝执行命令。
—————————————————处决未受沾染人员。
—————————————————好吃就多吃点。
……
1338时,指挥官夏上校命令,建立短期生活营地,通知后勤与支援小组进入现场。
—————————————建立短期生活营地与隔离区,观察受沾染人员状态。
—————————————建立临时墓地,通知后勤与支援小组进入现场。
————接任指挥官莱诺上尉命令,中止任务,就地执行自我收容程序。
————————————————中止任务,就地献上祭品。
————————————————中止任务,做好迎接准备。
……
1340时,指挥官夏上校命令……
……
基金会为了这份报告专门召开了一场听证会,一位长老亲自出席,而听证会上刘铭全的口供则显得更为混乱,完全无处着手。现在,他们总算是摸到了“真相”的裙角,至少总比几个月前知道的更多一些。
到了9月中旬的某一天,又有一个机灵鬼异想天开,把刘铭全的键盘输入记录调了出来。他觉得如果老刘确实有一种被扭曲了的时间感,那么键盘输入记录中的时间顺序和停顿也有可能包含有用的信息。
于是刘铭全生前输入过的所有文字,包括那些被他自己删除,看上去像是他拿不定主意时,在反复删改中被舍弃的文字,又重新被摆到了桌面上。基金会现在撞到了没法依靠计算机来完成的新问题,要在这一大堆玩意里找到上下文之间的联系,这就只能靠堆砌人力来解决了。
为此最初的调查团队还被重新召回,填进了战壕里,在这一个案子上,基金会最需要的就是对整个事故的上下文有一定了解的人力资源,哪怕是理解错了的都行。
对事故调查团队来说,这当然不怎么好受。就像是他们费尽了心力,终于把一盒拼图拼了个大概齐,只有二三十片纯白色的拼图不知道应该填进哪一片云彩里。
结果善后工作组拿了一口袋看上去像是拼图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他们已经拼好的部分上,告诉事故调查团队那盒拼图并不是一副描绘阿尔卑斯山的风景画,而是一件立体纸雕塑的一部分,需要用浆糊粘接成一种他们自己都还没搞明白的形状——他们只知道拼图块上所有弯弯曲曲的拼接缝都应该朝着外面,以表达一种反抗规则轮廓强迫症的顽抗态度。
语言学小组最初按照以时间节点为主干,将相关性较高的描述安排在一张树状图上。但是随着加入树状图的语句增多,这种结构也变得不可靠起来,单棵以D37F站记录为主干的树最终分化成了一片树林,接着这片树林的根系又交织起来,彻底变成了一团绒线球。
除此之外,很多被整理出来的描述虽然可以找到上下文,但是在树状图上却没法安排位置——他们总不能在通过因果关系建立起来的图表上画一只刚刚起飞的鸟,说那是一件和全局都有联系同时也没有直接关联的事件。
按照语言学小组一开始的理解,刘铭全在报告中写的是一根“因”主干上杈出的许多“果”的枝条。但是随着释义的逐渐完善,这个“因”时不时又会变成了另一颗树上某条枝杈的一部分。有时候,几个平行工作的小组甚至会从同一个“果”追溯回十好几个截然不同的因,记录之间的逻辑关系又一次变成了一团乱麻。
于是他们干脆放弃了树状结构,开始使用一种网状结构来联系所有发生过或者没发生过的事件,D37F站记录的“事实”在这张巨网上,就像星空中那些只有编号没有名字的微弱亮点一样。这些零散的事件记录和刘铭全叙述的事件之间存在着联系,但是却没法解释为什么ART-35的现场人员要跳进介面层,出现在水下摄像机的镜头里。
在这张巨网中,有几个话题牵扯了大量的连线。无论调查人员多想把他们所知的事实放到整张图表上最主要的位置上,他们都必须给那几个重量级话题留出足够的空间。
刘铭全反复提到他们进行了水下爆破,在谈话中出现了两千多次,在文字记录中少一些,六百多次。然而在视频记录中,0次,零蛋,没有。
事故调查团队在事件发生之后不久就看过所有的视频记录,不光是看,他们在显示器前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3月11日。他们同时还复查了所有的数据记录,就算傻子都看得出来水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爆炸。
但是既然刘铭全讲了那么多关于爆破实验的事情,整个团队只能再进行一次复查。这个过程非常令人沮丧,他们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从记录中找到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从事件之间的关联来看,那次爆破实验和所有类似“ART-35撤离现场”的记录相关。刘铭全说他们在撤离路上遭遇了山洪、伏击、海难,没有任何一次是真正“撤离”了的,至少刘铭全自己都没有幸存下来。在所有撤退行动的记载中,ART-35最远抵达了新加坡,却在进港之前被一艘美军舰艇撞沉了。
这同样也是一系列从来都没发生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