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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写了
我说别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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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给我!”
黄瓜绿豆头高高举着那支小手杖:“你再扑我就上天花板。”
他至今也没弄懂他和这个女人是怎么交流的,事情变得像是……就像他和超级秃头人之间的交流一样。
更让人头疼的就是这个女人,她活力十足,而且胆子也很肥,最要命的是她拿着一件足够抹掉半条街道的武器。好在现在那件武器已经在黄瓜绿豆头手里了,不过这也使得他自己变成了被攻击的目标。
那女人后退了一步,眼睛还死盯着那支小手杖。她套着一件画着三条白色斜杠的黑色卫衣,卫衣下面大约是一件连衣裙之类的东西,夹在和运动服和同样黑色的运动裤之间。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侦探试图晓之以理:“我暂时替你保管一会儿。”
“不行!”
“你……冷静!冷静,别抓脸,”他只能改变策略,转而利用起了对方的同理心,“我怕!好吧,我也怕。”
那女人果然安静了下来。
黄瓜绿豆头尽量把眼柄伸出来一些,这样看起来总能降低点攻击性——从无法沟通的怪物,变成能说“我要打电话回家”能坐在自行车前框里飞过月亮的小怪物。
“真的,我也怕。”他尽可能真诚地说,“我是真的怕……我只是个侦探,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的。”
他回头又望了一眼,道路尽头的破口处又展现出了一副扭曲的景象,看上去像是一块被拉伸到了极限的地板瓷砖。
“驾驶员!”巡线工的声音从废墟外面传了过来。
黄瓜绿豆头赶忙把那根小手杖揣进衣兜里,转头喊回去:“我没事!”
“要帮忙吗?”
侦探感觉到那女人好像靠近了一步,于是警惕地退开了些。
他转向那女人:“呃,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个……有个朋友在外面。”
女人瞪着他。
“所以呢,所以我们最好慢慢走出去,不要引起什么误会。”
厕所剩下的半边墙壁往外歪了几度,把门也给卡住了。侦探也不知道该踹门还是踹墙,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只有小孩子才要做选择,从被掀飞的那边绕着走就行了。
侦探扶了那位不知姓名的女士一把,越过了一片仍在坍塌的长下坡。他们顺着来时的路开始往外走,掀起门帘,店堂里满是烟火味。
好在卷帘门已经被巡线工整个拉了起来。他一手扶着店里的玻璃门,探了个脑袋进来。
“你没事吧?”
黄瓜绿豆头赶紧摆摆手让他退出去。
他已经搞清楚身上一阵一阵的凉意来自哪里了,那感觉时而出现在右边口袋,时而出现在他脖子后面,只要他稍有些要回头的动向,就会消失无踪……怎么想都是那女人的视线吧。
咦,现在的年轻人存在感有那么强烈吗!
“没事,没事……”他敷衍了巡线工两句,走出了烤肉店。
站在店门外,顺着商店街望去,一大片钢架和“远景”已经不知所终。在钢架被撕开的地方,现在看上去只有两团混乱的色彩,正在不断地沿着街道的方向拉伸着。
他本想问一问女人的名字,结果话到嘴边,居然变成了:“那是什么?”
“日常介质?我怎么会知道?”巡线工反问他:“你怎么会觉得我知道……对了,这人是谁?”
“呃,她啊,我还没问。”侦探意识到自己就算侧转身,有一只眼睛仍在盯着那片变幻的色彩。他被迷住了,而且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又短暂地失了神。
那女人提前堵住了侦探的话头:“我姓肖,叫我小肖好了。”
“你好,我是巡线工331,这位是驾驶员03。”
在侦探的一半视野里,色彩和纹理变化万千,不过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呈现出各条街道相对位置的关系来。在他的另一半视野里,两个来源不明的角色握了握手,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
侦探转了转眼柄,俯视着这位肖小姐的兜帽。女人应该没那么容易秃吧。
“抱歉,我想问一下,肖小姐你也是从外面进来的吗?”巡线工问道。
“对,”那女人停顿了一下,“算是吧。”
“我们也是从外面进来的。”
什么叫“我们也是”?侦探总算把视线拔了出来,转向他这位同伴。无论是他自己不记得的同事经历,还是双方共通的一些知识,可能都可以找到相对合理的解释。
不过“外面”就是另一码事了。黄瓜绿豆头不记得这么一号人物,他的经历也说明了他不可能见过任何一位“同族”。难道要为不知所云的“损管演习”把他三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全部推翻吗?
话又说回来,他好像也没有立场去提醒这位“肖小姐”。她自己也是个来路不明的人物,不光危险,还足够古怪——谁会在这种地方悠哉游哉烤起肉来?
“我们还是继续走下去吧。这块地方不太安全。”巡线工建议道。
肖小姐指了指他们来的方向:“我准备往那边碰碰运气。”
不对吧,这家伙明明已经把那一边的店铺统统搜了一遍。不过和那半边街道的遭受的破坏相比,几块碎玻璃好像也说明不了什么。
侦探把手探进口袋里,握住了那柄小手杖。
“我应该不会再遇到你们了,东西该还我了吧。”肖小姐一摊手。
好好好,给你给你。侦探把东西从口袋里掏出来,正要交到她手里,一种强烈的撕裂感又一次击中了他。
这种感觉就像在石心庄园密室杀人事件的现场,名侦探黄瓜绿豆头找到了被害者遇难时房间并未密封的决定性证据,于是他将众人召集至宴会厅,准备在所有当事人面前利用缜密的推理揭示嫌疑人制造“密室”的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他忘记了推理中的一环。
或者说,黄瓜绿豆头记得自己使用了一种只有自己才能掌握的技术,重现了加害者利用空调气流和蜘蛛丝制造密室假象的办法,并且在案发现场找到了那根蛛丝。他知道警视厅有一个部门会介入与这种特殊技术相关的物证搜集,并且会有与之相关的特别检察官,将之提交到与这种技术相关的专门法庭审理。
但是他却想不起来那种“技术”的名字了。接着整个事件在他眼前逐渐崩塌下去,被召集起来的人们忘记了被召集的原因,一个个转身在长餐桌边就座。两位警官在他眼前像一缕烟尘一样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那样。
紧接着,被害人从楼上下来了,神情自若地坐上了主位。管家和侍女们改换了面孔,从厨房端出了宵夜的点心。黄瓜绿豆头像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一般,呆立在一旁。他能察觉到桌边的人正同样改换着身份和面貌,有些人消失了,有些位置上一开始就没坐着人,餐桌边一开始就没有那么多位置,餐桌一开始就没那么长。
接着就是那种撕裂感,他从事务所的沙发上滚了下来,身上裹着的防护服正吱嘎作响。石心庄园这个名字仍在他的嘴边,但整个事件都变成了无法复述的梦境。
黄瓜绿豆头把钥匙扣放在肖小姐的手心里,等一下,这玩意之前是一个钥匙扣吗?
“等一下,刚才这不是……一柄手杖么?”
肖小姐也没有收回手:“……我想,好像是的。”
“一柄缩小了的,L形的手杖,两头都是银色的。”黄瓜绿豆头补充道,但他很快就不能确定了,“……金黄的?镀……镀了黄铜?”
肖小姐又一次试图同时瞪眼皱眉,她中断了视线接触,回想了一会儿:“……呃,是……是塑料的,但是涂了一层金属漆。”
“我听到你按了按钮!”
“弯角那里有个按钮!”
他们同时喊了出来。
肖小姐像是手心被烫着了一样收了手,缀在钥匙扣上的贝壳悬浮在了空中。
不好!黄瓜绿豆头伸手想接住钥匙扣,他重新回忆起了刚才发生在烤肉店里的混乱,这女人刚刚对着这么个小东西吹出了一团来意不善的白雾,看上去就像是手持镰刀的死神形象……
等下,难道不是用一柄手杖轰掉了半条街吗?
他分了心,转过了半边视野去检查身后的街道。他的视线扫过了傻乎乎的巡线工,同时也盯着那串散发着柔和微光的小饰物。他看到了完好无损的街道,也看到肖小姐神态的变化,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
黄瓜绿豆头托住了正在下落的钥匙扣,但是肖小姐也抬起了手,想要补救。她太笨拙了,于是两人的补救撞到了一起,形成了灾难性的后果。
“啊。”巡线工叫了一声。
钥匙扣从黄瓜绿豆头的手心里弹起,打了个转,在肖小姐光滑的手背上一蹭,彻底滑出了侦探右手能够捞到的范围。
侦探有些绝望地把左脚背往外一撇,尽人事听天命。肖小姐也想补救一二,只不过她的反应更慢,这一脚只踢中了侦探的小腿。
钥匙链就这么在他的注视中落到了地上。侦探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贝壳的碎裂声,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涌出来了。
“跑!”肖小姐尖叫了一声,率先开跑。
她肯定知道什么,她肯定想起来了!侦探顾不得自己被踢中的腿肚子,也追着她朝商店街的尽头狂奔了起来。
“跑!”
巡线工起跑得并不比侦探晚,没两步就跑到了前头:“左边左边左边,小钢珠店!”
“唉唉唉唉?”肖小姐也被甩在后面。她大约也想到了“中年人”、“工作日”、“被裁员”之类残酷的意象,脑子没转过弯来,直直冲向商店街尽头的丁字路口。
不过好在她跑得慢,黄瓜绿豆头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去,在街口华丽的牌坊下把她拦腰捞住:“这边这边!小钢珠!小钢珠!”说着一个急转弯直冲柏青哥店的自动门而去。
他都不用回眼看了,那白影已经出现在了玻璃门的反光里,和门后呆站着想要触发感应器的巡线工重叠在一起。
“让让让让让!”侦探已经没时间组织语言了,紧张感让他本能地把眼柄收进了眼窝里。他一闭眼,红外视野取代了可见光的斑斓色彩,面前只剩下玻璃门反射的白茫茫的一片。
可恶!
他胳膊肘下面还夹着个人肉防空警报器,不知道是怎么叫到现在的。黄瓜绿豆头只能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跃起,硬着头皮朝玻璃门撞过去。
滴嘟。自动门终于朝两边滑开了,同时响起的还有莫名其妙的欢迎语:
“欢迎猴子蛋蛋!”
“低头!”巡线工往地上一趴。
不用他提醒,黄瓜绿豆头也知道自己身后有什么很不妙的东西过来了。他只能松手,把胳膊肘里夹着的人往前一送,同时像扑垒一样擦着门垫往前一扑。
肖小姐轻飘飘地越过了巡线工的头顶,像具死尸一样平平板板砸在地上,紧接着呼啦一声,店里几百台游戏机的声音一齐变了个调子。
欢快的弹跳声中混进了一丝杂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正随着钢珠滚动的节奏在振动。这种振动逐渐开始加强,在加强中又形成了自己的拍子,就像花车巡游的队伍正从临街开过,只不过在这里只有不祥的意味。
黄瓜绿豆头挣扎着爬了起来,顺带推了巡线工的屁股一把。巡线工跨过正在翻身的肖小姐,往店堂深处跑去。
“啊?”肖小姐刚刚转体60度,实现了三肢着地,还没醒过神,又被侦探捡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她的姿势不太雅观,一抬头就看到一团镰刀状的雾气从面前挥过。
“哇啊啊啊啊啊啊……跑啊跑啊啊!”
黄瓜绿豆头当然也不愿意屁股上挨刀,他猛地蹿过了两排游戏机,又把一台机器撞翻在地。
与此同时,钢珠的弹跳声变得更加杂乱了。小钢珠在钢板上弹跳,在塑料版上弹跳,在地面上弹跳。它们从机器被切开的截面里喷射了出来,被人踩住,在瓷砖上被磨平,发出令人心悸的尖叫声
大厅一瞬间被各种各样的噪音填满了,黄瓜绿豆头甚至感觉到了一丝阻力,肖小姐的尖叫也被淹没在了其中。
黄瓜绿豆头跟着巡线工冲到了那个熟悉的墙角,扒着墙壁强行让自己转过弯去。结果墙壁并没有成为稳定的支点,反倒顺着他施力的方向软软地挪开了一点。
这不会是之前那一刀的效果吧。侦探顺着走道向前望去,不远处的自动门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痕迹,像条绊线一样从半人高的位置横穿而过。
是玻璃从刀口处错开了。
黄瓜绿豆头心下凛然,上一次能躲过完全是运气好,他也没把握再躲一次。他转过一只眼,那位肖小姐仍在胳膊肘下无谓地挣扎,而云雾构成的卡通死神却不见了踪影。
“他能穿墙的穿墙的……”肖小姐不知道是看到了死神躲进墙壁的一瞬间,还是突然想起了拍卖会上的说明,忽然更加疯狂地开始挠黄瓜绿豆头的袖子。
“左边!”她尖叫道。
黄瓜绿豆头瞥了眼自己左侧,一整排游戏机的上半部分正顺着刀口滑落,然而并没有那团云雾的影子。
“错了错了……右边右边,你右边!”
当黄瓜绿豆头把注意力转移回右侧的时候,他过去用惯了的那种天赋好像回来了。时间好像走慢了半拍,让他有了足够的时间去调整视线的焦点。
在安装饮料机的凹槽里面,饮料机和墙壁之间的狭缝里,多了一团缓缓移动的白。侦探的直觉告诉他,这一部分他曾经见过,是“死神”宽袍大袖的一部分。
要命了!
他知道自己以现在的速度,很难在瓷砖地面上停下来。
他必须立刻行动!
黄瓜绿豆头把他胳膊肘里夹着的人放了下来。这一次,并没有另一个声音在他的脑子里吵吵闹闹,没有一个小天使站在左边肩膀上,也没有长着角和翅膀的角色敦促着他作恶。
他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有什么就用什么。
于是他把肖小姐铺在了地上,用了点力抹匀。肖小姐提供了足够的摩擦力,让他的冲势稍缓。
有那么零点几秒钟,他想到了自己可以做出的其他选择,但是……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黄瓜绿豆头知道自己收了收腿,躲过了一道存在感稀薄的劈砍,而被涂在地上的肖小姐又忘了呼吸,可能惊吓过度,还没醒过神来。
就在尴尬逐渐开始蔓延的时候,一道白影从柜台后缓缓滑了出来,有些诧异地盯着侦探。
黄瓜绿豆头一直没有功夫问问这个东西的由来,时机不好,氛围不对……不过说实话他应该想办法问问的。
肖小姐在被捡起来的时候,已经大致记起了这是什么东西。这是她在拍卖会变成一场骚乱之前从台上抢来的,往脖子上一套就钻出了现场,当然不可能向那些苍蝇索要说明书了。
她只记得自己好像看过一段说明短片,讲述了一段没什么意思的爱情故事。好像是关于一个滨海的渔村,一个勤劳的青年渔夫以及一条逃得一死的海螺的报恩故事。
青年渔夫在报恩海螺的帮助下,重新发掘出了自己的写作天赋,逃离了正在快速萎缩的近海捕捞行业。肖小姐忽略了故事中那些甜甜蜜蜜的部分,一方面是因为这些桥段就算错过两段也可以事后推导出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身边的其他买家,当时正从人形的外皮里挣脱出来,变成一只只肥嫩的肉虫。待她回过神来,故事的女主角已经分割好了婚内收入。
这位青年渔夫作家为了实现他想象中的报复,用自己的自由、版税剩下的部分和两本新书的书约与陛下的使者达成了交易。他将神魂投入海螺,变成了一种可以随时随地掏出来聊天倾听对视削皮抓虫喂饭讲笑话的“全自动男友体验设备”。
现在这状态,大约是削水果功能暴走了吧。
肖小姐当时坐在台下,好像见到了一位极为重要的故人,似乎还喷了对方一脸饮料。但是那人、那事,还有对方提的问题,在现在这个时刻,都变成了在过去的梦境里梦见的一集电视连续剧。
她还处于被人糊在地上没有完全醒神的状态,忽然又被挥舞了起来,打中了什么软绵绵湿漉漉充满了怨气的东西。接着视野开始晃动,那团死神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好像正捂着脸蹲在地上。
“啊!哇……咦……啊?”
在这一串感叹中,“啊!”是被吓到了,“哇”大约是对过载的反馈,“咦”则体现出了肖小姐的困惑,她是不是被人抡起来打了什么东西?
而最后这一声意味深长的“啊?”则一种人生定位被彻底颠覆的感叹。就像“啊?但我不是A型血啊?”、“啊?但我不想当好朋友啊?”、“啊?原来是宽油炸我?”那样,人类历史上其实充满了这样的感叹。
黄瓜绿豆头扛着趁手的兵器一头撞出了自动门,捎带手还拉了呆站在门边的巡线工一把。两大块玻璃被他从滑轨上推落了下来,在地上摔成了一滩碎渣。
在他身后,噪音听起来就很不妙。除了钢珠散落之外,还加上了灾难片里常常能听见的那种金属扭曲声。侦探转眼一看,只见墙壁的断面如同瀑布一样呼啸而下。
肖小姐看得更清楚。她在黄瓜绿豆头背后猛抓他的外套:“别回头!别!”整座建筑有一半正在往上升,另一半已经沉到了地板下面。在那一半建筑之上,穹顶的钢结构也在下沉,很快就将穹顶外的混沌暴露了出来。
她奋力仰起头,却在那片混沌之中看到了一张模糊不清的面孔。那张面孔用左手捂着她的口鼻,紧接着就是透心凉的一刀。这就是她生前所见的最后一幕。
她又看到了另一张面孔,这次杀手的指缝间散发着不同的海腥味,这次刀面从她的肋骨上划过,一进一出的摩擦声震得她耳膜发麻。这……好像也是她生前所见的最后一幕。
她认出了下一个杀手,是旅店那个沉默寡言的小二。他的神色像是在恳求,不知道是恳求她不要尖叫,还是恳求她接受死亡。他的第一刀捅在了她的胸骨中间,之后又自暴自弃地随意乱扎了几刀,连划带搅,直到他自己被血腥的场景吓住。
这好像……不,这个人她其实从没有见过,也许只在多年以前的噩梦中想到过。在那场噩梦里,她被匕首剖开,搅成了一锅杂烩,但那应该只是梦吧。
在这个拒绝变化的静止之地,肖小姐看到了自己位于多重时间线上的多重记忆。用于约束秃头人的心理反射内膜忠实地将一切可能性罗列了出来,只一瞬间,就几乎撑爆了肖立荣对因果关系的感知和时间感。
她自己还没有察觉到,但她的内部结构已经濒临崩溃了。
好在黄瓜绿豆头的脚步一转,把她从旧日的回忆中拽了出来。在他们的前面(取决于运动方向),巡线工在高声大喊:“别回头!”
侦探自己也在大吼大叫:“那东西呢?”
“东西呢!”由于没人接茬,他又重复了一遍。
肖小姐只觉得自己脑子里还有什么东西哗啦哗啦在响,她干呕了几下,当然什么都没呕出来。再抬头去看,自己又回到了那条商店街上,看上去只是春末夏初一场小雨后的景象。
“它跟上来了吗?”侦探陷入了极度的恐慌。
他的恐慌帮不上什么忙,连带着肖小姐的恐慌也失了控。她想回答一串“没有”,但是她实在说不出话来。她不敢承担失误的责任,只能死盯着逐渐远去的街道。也许当那个白影重新出现的时候,她能来得及提醒一声。
不过好在当他们跑过半条街之后,那只死神仍然没有追上来。
“刚那是什么鬼?”
黄瓜绿豆头这会儿还指望着能死中求活,求生的第一步总得从了解危机本身开始。
说实话,这其实是一种挺常见的迷信,对解决被鬼怪追砍的问题并没有什么帮助。而且第一步和第二步之间存在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而大部分人往往都摔死在那条沟里了。
肖小姐好不容易找回了语言能力:“严格来说……那不是鬼吧?”
黄瓜绿豆头也没法保持和善的语气:“那是什么?”
“呃……它是个削……”肖小姐不想把话题导向“为什么在天地毁灭权杖和全能伴侣海螺之间选择了后者”这么一个剧情曲折的故事,也不想深入剖析自己的心理,只能避重就轻含糊其辞。但是在排除掉那些她不想介绍的功能之后,剩下的说法就有点令人难以启齿了。
侦探追问她:“削什么?”
她硬着头皮回答:“水果刀。”
黄瓜绿豆头把两只眼柄都转了过来:“水什么刀?”
肖小姐胡言乱语了起来:“就是个水果刀,全自动的,就是用来削水果的那种刀……说来话长,呃,那些苍蝇在楼上开了个拍卖会正好在卖这个东西然后我本来是去……总之算是我偷出来的吧。”
“水果刀?”
“对,全自动的……”
“水果刀。”侦探总算把结论咽了下去。
他跟在巡线工身后,踩着一地玻璃渣又一次冲进了小钢珠店。
这一次店里充斥着一种阴郁的气氛。这种氛围和赌博游戏欺诈性的返奖率无关,如果硬要说的话,只能不甚精确地形容为:缺乏人气。
说来也怪,他们经过了那么多次空空荡荡的街道,黄瓜绿豆头都能感觉到人还没有彻底离开,商店只是暂时歇业,也许大家只是丢开手头的事情去参加什么庆典去了。
而这一次,大厅里死气沉沉的,充满了霉味。绿色的墙纸从接缝处剥落下来,露出了背后潮湿的墙壁。空气中还悬浮着一缕一缕纠结的灰,时不时歪歪扭扭地从门外透进来的光线前飘过。
巡线工转动眼柄躲开了两缕漂浮的灰尘,大踏步冲过了他和侦探都很熟悉的那个拐角。他在拐角后来回踱了几步,听上去他还时不时踩在松脱的瓷砖上。
巡线工在墙角的那一边检查了一会儿,最终得出了一个无法验证的结论:“我们离电梯不远了。”
“有多远?”侦探朝门外望了两眼,追了上去。这次巡线工没走远,正倚着收银台等他。
“不远,就在这一层。”巡线工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看门外。
门外本应该是一条普普通通的马路,对面应该还是那家面包店,但现在望出去,马路上横着一道街垒。
对,街垒。用建筑废料和车辆垒起来的简易工事。侦探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有些拿不准主意,不知道该不该走出去。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肩膀上扛着的人似乎变得越来越沉,也越来越阴冷了。黄瓜绿豆头这才意识到危险似乎已经暂时过去了,继续扛着她的理由像海潮一般褪了下去,暴露出名为尴尬的滩涂。
他赶紧把人放下来,收手站到一边。肖小姐甫一落地,就像刚从捕鲸船上下来的新水手一样,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
“事急从权,”侦探解释说,“我都不知道我摸到了哪里,真的没有那种意思。”
肖小姐大约是瞪了他一眼,然而进一步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渲染到脸上,喉头一动,腮帮子涨了起来。她把脸埋在臂弯之间,吭吭哧哧地憋了好一会儿,终究没能咽回去,哇地一声呕了出来。一大滩阴影喷溅到地面上,很快就流散开去,汇聚到大厅那些更加阴森的角落里去了。
“你还好吧?”侦探蹲了下来,没敢伸手。肖小姐预防性地挡了一下,又咳出了几点黑雾。
“没事……”她用袖口抹了抹嘴角,“我们这是在往上走?”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侦探只知道自己从街道的那一头走到了这一头,但这和所谓的“上”和“下”一点关系都没有。
然而在场的其他人好像都知道自己在往哪儿去,只有他一个人深陷于迷茫之中。
他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但上面全是苍蝇!”
“我们知道,苍蝇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巡线工从闲适的姿态起身,胳膊肘碰洒了一罐饮料,不过没人在意。
“但他们……”
“我们知道!小姐,我们知道!有陆战队处理它们,所以别担心。”
肖小姐扶着膝盖站起来,求助似地望向黄瓜绿豆头。
黄瓜绿豆头自己也很需要帮助:“别看我,我不知道啊!我都没见过陆战队什么的。在外面……在今天之前我还是个有牌照的私家侦探,就是那种很普通的,做点婚姻忠诚调查啊,信用调查啊,背景调查之类的。”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这话听起来其实并不够可信:他们被困在这处和现实世界相似,又有着微妙的区别的地方,走不到两百米就会遭遇能够颠覆一切常识的怪事。而侦探自己呢,他天生就长着一副可以完美融入这一切怪事的面孔。
他决定补充一些细节:“我是从东京来的,你呢?”
肖小姐看起来放松了一些,对等地给出了一个较为宽泛的区域:“算是在一个叫昆山的地方的周边吧。”
黄瓜绿豆头也松了口气,他不准备弄明白这些地名,直接得出了结论:“……所以你也是从地球上来的,对吧?”
“可以这么说。”
他们达成了那么几秒钟的共识,虽然双方可能都不太清楚共识的内容。从气氛上看,他们就像中学二年级女生一样,通过某种心灵感应决定了该在谁的背后说谁的坏话。
“所以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侦探试探性地起了个头。
肖小姐点了点头,她看起来像是最正常的,理所当然地具有了判断事物奇怪与否的最终决定权。
“所以说……”侦探暗示道。
肖小姐摇了摇头,她当然也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不过,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跟着巡线工至少不是最坏的选择……暂时不是最坏的选择。
“所以……”
侦探的话还没出口,门口又传来了哗啦一声脆响。
巡线工把手中的圆凳扔到一边,踏着又一片玻璃渣走向了街垒。他连招呼都懒得招呼了,行动说明了一切。这家伙是真的喝高了吧。
肖小姐转过头,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所以说……”
侦探压低了声音:“这不好吧,他也没做什么。”
侦探当然能够理解肖小姐的顾虑。对她来说,如果他们这两条小怪物真要做什么,对她来说就已经来不及了。现在,黄瓜绿豆头可能站在她的一边,那么正常与非正常的界线自然也要重新分划。
但她的提议有些过于理想化:那个完美的时机可能根本就不会存在。现在动手当然太早,如果等到他们和“陆战队”汇合可能又太晚了,二比一的人数优势就将不复存在。
侦探对友方和敌方的判断和她不一样,当然也体会不到这种紧迫感。
“到时候再说吧。”
说着,他再一次穿过了被砸碎的自动门,踏上了那条商店街。
整条街道被一种类似于应急灯的红光笼罩着,侦探抬头一看,穹顶钢架上挂着的照明灯都熄着,灯罩旁影影绰绰挂着些东西。
“别看了,”巡线工醉醺醺地转过身,一手指着其中一个影子,“没什么好看的。那就是个秃头人。”
“什么!”
“你看也知道了,他们失败了,被挂在上面告诫其他秃头人……”巡线工随手指指点点,“不过现在这里也没有其他秃头人了。他们快死绝了。”
黄瓜绿豆头很难得地缩了缩脖子,转开了视线。他恰巧认识一位自称秃头人的家伙,在看到这么一大片死尸的时候,恻隐之心很快就在他的心头淤积起来,梗在胸口。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巡线工又一次流露出了那种“你没上过学吗?”的表情,这一次其中的嘲讽也显得更为露骨。
“在舰队开始分散逃亡之前,皇帝和他的秃头人军团已经很接近晋级了。那位陛下来说,从当下到他取胜的未来之间,实际上不存在任何的阻碍。
你见过那些秃头人吧,他们看起来和智人一模一样……因为早在这颗行星上还没有发展出多细胞生物的时候,皇帝就已经预言了历史的终点。
他按照这颗行星上最后一个文明的形象创造了秃头人,将他们变成了无坚不摧永不疲劳的元件,装配到了他自己身上。”
他失败了。侦探自己就得出了结论。
“现在看来,那位陛下应该……大概是搞错了秃头人的用法。”以一个醉汉的标准来说,巡线工的吐字还算清晰。
他在道路中间停了下来,等侦探走近,有些刻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到那些苍蝇了吧,我猜这皇帝老儿肯定是这么想的‘在历史的尽头,最后一种文明是智人,吃着智人尸体的是苍蝇,那苍蝇肯定也很了不起了’——他那脑子转不过弯的!”
但是……
“那位陛下,就是这个皇帝……”侦探措辞了好一会儿,只能选择最直截了当的方式来提问,“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巡线工的胳膊已经搂上了他的脖子,半边体重全压了上来不说,听到侦探的问题居然还停了半步,拽得他也停了下来。
“他是个想法。”
“哈?”
“皇帝陛下,他一开始只是个想法。”巡线工一本正经地说。以醉汉的标准来看,他严肃得几近于一本三语对照机械工程词典了。
“在我还小的时候,舰队还不是这样的……”他又搂了搂黄瓜绿豆头的脖子,“那时候我们已经把我们的地球输掉了。”
黄瓜绿豆头把他的手腕拽开,让他赖在左边肩头上。
“我听舰桥的人说,当舰队还在……木星轨道上进行制动的时候,驱护分舰队和采集分舰队收到了皇帝的呼叫。”
就连肖小姐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她从黄瓜绿豆头的右手边探出头来:“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失去了两支分舰队。”
黄瓜绿豆头联想到了一些经典的场景,甚至连分镜头都想好了。那应该是漆黑背景零零星星的几个白点,在睡美人圆舞曲的伴奏下,镜头逐渐推进,直到观众能认出那些白点是一场大屠杀的结果。尸体表面凝结的冰霜在阳光的照射下升华,在光压、蒸汽推力和科里奥利力的共同作用下旋转起来,木星咧着大红斑从画面左侧进入镜头……
“他袭击了你们?”肖小姐问他。
“这倒没有,”巡线工摇了摇头:“他说服了那些驱逐舰去为他工作。”
黄瓜绿豆头猛咳了两声。
“然后我们就袭击了他们,在当时看来这就是变节嘛。”
说话间,他们已经(又一次)走到了那家柏青哥店的门口。
这次自动门上贴着两张海报,印着一个光着脑袋的头像。这海报看上去缺少了些煽动力,就像悬赏的告示一样。
趁自动门还没打开的时候,巡线工把自己从黄瓜绿豆头的肩膀上卸了下来,站在自己的双腿上。
“也就是说,你们……我们这个种族,是被自己给消灭了?”侦探觉得自己已经收集到了足够多的信息。他扶了巡线工一把,免得他一头栽倒在地板上。
巡线工甩开他的手,晃晃悠悠地走进店里:“为什么这么说?”
过了一会儿他大概是想明白了:“唔,差也差不多……算是吧,算是这样吧。”
这一次店堂里安静了许多,原本摆着游戏机的地方立着一排又一排一人高的活动挡板。黄瓜绿豆头探了探眼睛,挡板后只有一张病床,一张带滚轮的金属小几,看上去像是一间简易的病房。
他们走过了几排简易病房,又跟着巡线工往回走了一排,终于走进了一条过道。他们时不时能在蓝色的床单上看到颇为可疑的深色痕迹,大概是血迹。不过就算那是血迹,现在气味也已经散尽了。黄瓜绿豆头仔细嗅了嗅,大厅里只有淡淡的柠檬味,像是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在横穿整个大厅之后,他们又抵达了那个拐角。这一次墙角那里摆着两台硕大的医疗设备,将狭窄的走道占掉了一半。
巡线工在走过拐角的时候顺嘴提了一句:“吶,这就是处决机,我在纪录片里见过。”
黄瓜绿豆头闻言放慢了脚步,又重新打量起了那两台机器。身后牵着他袖子的人松了手,朝隔板墙躲了一躲,又换了手扯着外套的下摆。
“我们认识的那种秃头人,他们怎么会接受这种安排?”
巡线工想也没想:“他们当然会接受这个安排。”
他们继续朝出口处的自动门走去,在靠近柜台的时候,侦探还是没想通。
他追问道:“那种秃头人,他什么都不管,想干嘛就干嘛,规矩和责任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约束力——流浪汉都没他那么随心所欲。这种人怎么会任人处置?”
巡线工听到了这个问题,但是没有理他。他把柜台的门往外一拽,把上面的盖板掀到一边,施施然走了进去。
“电梯应该就在这里。”说着,他推开门进了后面的办公室。
没过一会儿,他又拉开门,探出半边身子招了招手:“来吧,就在这里。”
侦探感觉肖小姐用力拽了拽他外套的后摆,他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们跟着巡线工走进了办公室。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普通的折叠桌,几张折叠椅倚着墙叠着。办公室的另一头摆着一张朴素的办公桌,桌后的房间一角立着一座保险柜……
“电梯呢?”
巡线工把办公桌上的笔筒和台灯挪到一边,一屁股坐了上去:“先把门关了。”
侦探问他:“电梯呢?”
“这就是电梯。小姑娘,按一下14楼。”
肖立荣把门关上,这才发现门边的墙上镶着一块电梯控制面板,亮铜的面板上面镶着22个同样金光闪闪的按钮。她犹豫了片刻,按下了14。房间外的某处发出了嗡的一声,接着整个房间开始运动了起来。
黄瓜绿豆头扶了扶身侧的折叠桌:“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如果那个皇帝只是个想法……他要只是个想法,我们怎么才能赢他?怎么才算赢?”
巡线工的后脚跟敲得办公桌梆梆响:“这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驾驶员小子。我们只用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
黄瓜绿豆头侧转身看了眼电梯面板,铜制按钮底部的接缝处亮着白色的灯光,这间房间正升到第六层。
他又望向巡线工:“说起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想法?”
“你不应该知道的那种。”
这时候,这间电梯似乎升到了八层或是九层。黄瓜绿豆头忽然觉得巡线工的动作有些异样。他甲壳下的面部表情变得不太协调——侦探首先注意到了表情的不对称,没过多久,他就发现是对方右半边面孔的动作有些迟滞,相比左侧慢了半秒左右。
这看上去就像中风的前兆一样。
“331先生,你还好吧,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巡线工流露出左右不对称的困惑:“331是负责第一甲板红区的那位吧……我是233,去年的损管演习,你小子住在一甲板黄区的宿舍,是我带你去的舰桥。”
侦探压抑住自己的惊讶,道了声歉,又追问道:“你身体上呢?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巡线工用指尖挠了挠脸颊。
他的脸顺着手指的动作平移了几毫米,一丝浅绿色,被酸性消化液污染了的血液渗了出来。不止如此,他的身体也错开了一点,连带着屁股下面的桌子也出现了一道裂缝。
黄瓜绿豆头暗道一声不好,转身喝道:“别动!”
肖小姐还没意识到有事发生,她刚走到折叠桌和侦探对角的位置。听到这一声断喝,她停了下来,手扶在桌角上。
一道裂纹从她着手的地方出现,转瞬间就穿过了整张桌子的长度。两条桌面从断口处落了下来,掉在地面上。
在撞击点上,一道新的裂纹出现了,像工程师的铅笔在绘图板上划出的细线。很快就爬过了整块地板,和办公桌上的裂纹连接在了一起。
“我……”巡线工开口,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就失去了对声带的控制。浅绿的口涎从断口处滴落了下来,紧随其后涌出的,是深绿和墨绿的血液。他伸手想要捂住流出的血液,但是这条切口实在是太长了。
整间房间振动了起来,房间的一角开始和外面的电梯井摩擦。黄瓜绿豆头这时候顾不得去帮巡线工了,只能转向肖立荣的方向:“过来!”
她当然也看到了那条裂纹,但是巡线工的惨状吓住了她,把她所有的动作都堵在了想象的阶段。
黄瓜绿豆头把桌子随手一掀,扑过去捉着她的手腕一拽。在他身后,巡线工开始发出濒死的冒泡声。他已经完了,顾不得了。
肖立荣刚刚被拽过那条分界线,稍稍缓过了点劲来,就开始在地上扑腾。
但是房间外传来的振动越来越强,巨大的撞击声和碎裂声混杂在了一起。侦探只知道这位肖小姐正在挣扎和叫喊,她的运动裤都褪到了危险的高度。
“我的腿!我的……”
“你的腿没事!没事!”那一刀应该是在巡线工坐上桌子之后劈出来的,她当时应该还在门边。
“我的……”她还在哀嚎,而碎裂和崩塌声出现了一段短暂的空白。
巡线工没声音了。侦探这么想到。他回头一看,巡线工已经没有声音了。他仍坐在原地,一手垂着,一手捂在喉头,血和酸液烧得办公桌嘶嘶作响。
在这短暂的沉寂中,黄瓜绿豆头想过是不是要收殓巡线工的尸体。他把肖小姐拖到门的墙角里,让她倚着坐好。
“别动!你没事!别动!”
说着他站起了身,正要去巡线工的尸体那边。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办,是应该把他拼好还是怎么样。
就在这个时候,振动和噪音又回来了。而且听起来更加不妙——就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了水管里,正在被水压慢慢推动一样。驱动着这间房间的力量并没有停止,反而正在试图克服一切阻碍。
他往后退了一步,房间在裂缝那一边歪歪斜斜地错开了一角,露出了电梯井的墙壁。
他继续往后退:“别起……”
办公室顶破了约束着它的东西,剧烈的冲击把黄瓜绿豆头也甩在了地上。剩下的半间房间像个溜溜球一样,绕着房间的一角弹跳着旋转了起来。第一圈还没过半,只一瞬间,房间里的桌椅橱柜、办公桌和办公桌上的尸体就统统消失了。
侦探一爪子凿进了地板里,踩住了地砖上的一条缝隙。在这片难以形容的混乱中,他还想到了自己仅剩的同伴。
他转了转眼睛,肖小姐仍然蜷在那个角落里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有受到这场小风暴的影响。她是人吗?还是个秃头人?但她看起来并不秃,也许对女秃头人来说秃头有着不同的标准?
房间转啊,转啊,试着把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甩出去,把黄瓜绿豆头最后的这点胡思乱想都甩了个干净。在最初的几圈之后,屋里就已经剩不下什么了。只有墙角里一小团灰黑色的肖小姐,和正挣扎求生的黄瓜绿先生。
我会死在这里吗?侦探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个问题。这股狂暴的力量最终总会被释放出去的。
几十圈之后,他连这个想法都没了,只剩下一片闪烁着的视野,就像有一只蛾子在他的眼前扇动翅膀。他嗅到了蛾子翅膀上洒下的粉尘,听到了蛾子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