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托胥回复了自己原来的躯体,现在他不是那个踪缘人鱼头怪,而是冰息桥堡的继承人,圣裔卡托胥。
过去的记忆在这里又浮出水面了,一种无比真实的感觉出现在心头,而成为踪缘人的那段记忆却显得虚幻朦胧。
悄无声息的,他身旁出现了另一个人,穿着巫师袍,脸色苍白,表情倨傲。
他们互相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一片如旗帜飘扬的紫色背景上融化的人形。
这一滩液体变成一个银色的盐罐子。
过去的记忆开始翻滚,现在他们要互相交换记忆,承受不住的人会消散,彻底失去争夺卡托胥身体的资格。
这样的争夺在无穷无尽地展开,不只是卡托胥和这个穿着巫师袍的男人,还有其余那些被束缚在竖井中痛苦的魂灵。
盐罐子,这是一个非常贴近生活的物品,就像打火机、烛台一样。
盐罐子不管是什么样式、什么材质的,都是为了储存食盐。
但要是拥有银色的盐罐子,那样的家庭就不是一般人,细枝末节上的奢华往往能说明一些什么。
穿着巫师袍的人叫塔纳卡?尼桑,出身德尔贵族家庭。
虽说现在的德尔人的生活都保持在一种粗犷古朴的态度,但是德尔人不是没有建立过奢华的帝国。
这是八圣灵时期的第六帝国的中期,这是圣灵教派极度辉煌的一段时光,还没有终结这个时代的奥术师,或者说,现在的他们不过是被蔑称为老鼠的巫师罢了。
塔纳卡身为贵族,理所应当是全身心的奉献给八圣灵,但他没有。
恰恰相反,他是一个巫师。
他不是一个叛逆的人,走上巫师的道路也并不是家族的传统,只不过他无法忍受周围人的愚昧。
有食物吃是圣灵保佑,有清水喝是圣灵保佑,有衣服穿是圣灵保佑,出门前要圣灵保佑,打扫房间要圣灵保佑,洗澡时要圣灵保佑,连他妈的拉个屎都要圣灵保佑!
所有人完全沉迷于对八圣灵的幻想,把一切好的归功于八圣灵,把不顺心的归咎于他人。
好似信仰能让他们成为完美的圣人似的。
连鲁葛可食用的部分是茎都不知道,连世界是个球都不知道,一天到晚除了吹嘘自己的虔诚,剥削底层的劳动者,上神殿做白日梦之外竟然无事可做!
塔纳卡觉得自己要疯了,所以他逃离了自己的家族,逃离了帝国的首都,逃到深山老林里,临走前身上除了衣物外就只有一个盐罐子。
这个盐罐对他的意义不只是一个用来储存食盐的容器。
它让塔纳卡想起自己的母亲。
他的母亲不是一个严厉的、愚蠢的贵族夫人。
在她身上能看见一个家庭妇女的温和,她对生活有着自己的理解,并不把人的得失寄托给八圣灵,她的一切喜悲都是出自对生活本身的尊重。
幼年时,他跑进厨房,在炖锅里冒出来的浓烈蒸汽中,黄昏下的阳光让整个空间里都像是洒满金粉,在一片好似梦境的灿灿的光辉里,母亲拿着大大的勺子搅拌着肉汤,一股美妙的气味飘散开来,让人饥肠辘辘,母亲用勺子刮起一点点汤汁放到他嘴边,他还记得那一点点浮着漂亮油花的汤汁,吸溜到嘴里品尝了咸淡,然后乐呵呵地笑起来,大喊大叫着朝厨房外跑去,在出门的最后一个刹那回头看,母亲把勺子伸到那只银色的盐罐子里撇了一点点细盐,在宛如梦幻的金色的蒸汽熏染下,那只罐子,与那一点点盐粒都闪着耀眼的光芒,金银的色泽在他记忆的长空里熠熠生辉。
哪怕成年后的他在神殿祭司的追捕、平民百姓的排斥中东躲西藏,朝不保夕,但那天傍晚他看到的盐罐子依然是给了他无限的勇气,去面对生活,也面对自己。
他的母亲并不是一个非常长命的人,在塔纳卡的生命里,母亲对自己的影响却是永远存在的,他带着盐罐子来思念自己的母亲,但无法抵消内心孤独无定的哀愁痛苦。
一个离家的游子并不是因为风霜而消磨了对家乡的思念,而是不再把软弱表露出来,人的心中永远有一个柔软的角落,看到盐罐子,塔纳卡就会打开心中层层的鳞甲,把当初那个少年从湿漉漉的角落里放出来,再一次沐浴温暖的阳光。
可惜的是这个盐罐子遗失了,就像每个人童年的玩具一样,在不经意的某一刻永远从生命的旅程中消失。
塔纳卡仍记得那种哀伤,但又被风霜雨雪吹打着不得不继续行程,那个盐罐子就一种那么遗落在某个不得而知的角落了,或许被人拿去融化了,或许埋在土里,当某一种纪念品离开了主人,那其本身的价值就被剥离开来,沦为普通的世俗物品。
想要了解一个人,必须感其所爱,知其所恨,塔纳卡被八圣灵的走狗追杀了一辈子,但其实并不痛恨他们,他珍惜了半辈子的盐罐其实也不是他真正深爱的。
如果卡托胥无法把握这个人真正的情感中心,那么他就会永远迷失在塔纳卡的记忆里。
但是卡托胥并不慌乱,反而胸有成竹地笑了。
身旁的塔纳卡问他,“你笑什么?”
卡托胥只是说:“我知道了。”
不等塔纳卡追问,那紫色背景上融化躯体凝结的盐罐子一点点消融。塔纳卡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不甘的质问:”为什么!“
卡托胥微微一笑,”你所爱的不过是真理。所恨的不过是不够聪慧的自己。“他看着塔纳卡一点点破碎,”而这样的人,我也曾经是见过的,我的老师,哈姆雷特先生。他所承受的比你要多。“他用不紧不慢的语气解释着,而塔纳卡也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
”你的过去,我都接纳,未来如何,到时再说。“卡托胥气度俨然,”下一位,来吧。“
一个同样穿着巫师袍的人出现,但这是一个女人。
融化的躯体再一次凝结,一把形制简单的小刀出现。
”开始吧,你的故事,我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