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禅师当然很老了,但具体年龄没人知道。老禅师就叫老禅师,或许曾经有个名字,但现在就叫老禅师。
老禅师有座老庙,在秦岭深处。老庙就叫老庙,或许曾经有牌子证明,但早就被老禅师劈了烧火了。老庙还算大,建造制度很高档,至少是“敕建”,就是以前皇帝要求建的,所以曾经气派过,现在连朱漆大门都被拆下劈开做菜园子的栅栏了——这是文物,但没人在乎,老禅师自己一点都不关心的,哪怕它很值钱,但却不及一株菜对老禅师的胃口,所以值钱的大门被劈了,廉价的蔬菜被精心照料。
大门没了,总得有个什么遮挡物,老禅师拿两张张破竹席钉在门框上,长长的垂到地上,像老禅师的舌头,耷拉着,沉默着。门很宽,两张竹席对不齐,两边还有空余。
竹席一点用都没有,拦不住山里的小动物们,他们自自在在地在院子里闲逛。灰扑扑的野兔钻过朱漆菜栏,吃老禅师的菜,老禅师不管;橘黄的松鼠跑到菩萨殿里,攀上观世音的头,老禅师不管;麻雀、布谷、黄雀、松鸭,在院子里蹦跳,在老禅师的织布机上拉稀,到秋收时啄食老禅师翻晒的稻谷,他不管。偶尔会有食肉动物前来,竹席挡不住,任由野狼野猪伸进鼻子,探进脑袋,钻进身子,乃至在院里闲逛,惊飞麻雀、布谷、黄雀、松鸭,蹭几口稻谷,嚼几株青菜,老禅师一点不在乎。
老禅师很闲,没人打扰他,他的整个余生都任由他支配,浪漫主义;老禅师很忙,自己吃的自己种,自己穿的自己缝,农闲时光不去游山玩水,还得努力修行,打坐禅定,念经抄经。天气好就把藏书拿出来晒晒,天气不好就窝在房间织布,这个是现实主义了。
一直没人打扰他,附近的村子渐渐消失,老禅师被自然包围,似乎快被自然同化,消融于万化中,直到王庞偶然发现老庙,孑然一身的老禅师有了一个关心他的人,王庞是他在自然的牢笼中的探班者,是他被自然淹死前的救命绳——王庞是这么想的,老禅师不在乎。
三天后,王庞出发,到宁波站,乘车到唐河站,转南阳站,乘车到汉中站,下车一路打的两个小时,入山,再步行三小时,到老庙。
“老头,我来了!”天色已晚,王庞眼睛明亮。
天色已晚,老庙很暗,老禅师照例在打坐。没人迎接他,他喊一句“我来了”实在是没必要。但他还是要喊,这是对自己喊的,犒赏自己,因为这段路年久失修,石板路都被自然的植物挤占,根本没有路,他是和植物们借道的。
王庞双手拎满货物,背上一个大袋子,用头顶开竹席,进了门,穿过老庙的大庭院,借着一点点余光,王庞看到窸窸窣窣的小动物们躲到角落,王庞不管它们,到大殿里的供桌上,把手里的货物卸下,接着走,从右绕过高大的观音像,到大殿后部,正黄的高大的墙被掏出了一个通道,老禅师干的,直通僧舍,方便往来。
王庞弯腰钻过门洞,跨过排水沟,一路走向僧舍,一排小房,畏畏缩缩地安在老庙的东南一隅,和大殿比就像弹珠比之柑橘。不起眼,东西走向,门朝南,一十六间,大多失修,老禅师自己的一间在最西边,离大殿最近,王庞的挨着他。
当初王庞在此借宿,漏风漏雨,便借了老禅师的柴刀,去老庙后面的竹林劈了些细竹来修葺屋顶门窗,边角料造了三把椅子,两大一小,一双筷子。都安置好了,这些活花了五天,王庞身体不好,慢了些,但重在细致,屋子牢靠,椅子牢固。这些老禅师不管,王庞自顾自地来,自顾自借宿,自顾自走,老禅师一言不发,哪怕王庞吃他的米菜,他不曾呵斥,王庞造饭,做菜,老禅师也一起吃,默默的。
这就是交心了,王庞总说自己拯救了老禅师,但事实上老禅师的风度带给了王庞一片俗世的荫蔽。王庞对外说躲躲清净,就是到老禅师这儿住上几天。
这几天,王庞的生活发生重大改变,胡不归让他吃的那枚珠子还在继续发挥作用。除了力气不断变大,耐力的上升也是显而易见的,视力提高,触觉灵敏,听力上升等等。王庞甚至有感觉,自己的智商上升了,这是个潜移默化的感觉,但切切实实的,王庞觉得自己的反应速度提高了,记忆力更是有突飞猛进的意思。除此之外,他还感觉自己的颅腔里有一团粘稠的“浆液”,晃晃荡荡,似乎要破裂,里面的未知的力量随时可能破茧而出。
他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这几天他就待在这里了。
步行一分钟,僧舍到了,不管老禅师,王庞自顾自进了自己的屋子,像回家一样自在。
一进屋,王庞就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男人,老男人,睡得四仰八叉,打着呼噜,也不盖被子,只穿内裤,身上有股薄荷味,是沐浴露。
王庞早料到有这一天,老禅师不管,任何人都可以借宿,当然可以睡王庞的屋子。
王庞耸肩,叹气,上前给他盖好被子,王庞看见了老人老去的皮肤,以及依然健硕的肌肉,王庞只把他的肚子盖了,不着凉,也凉快,做完了扭头就走,出门拐进隔壁,一间空屋,王庞嗅到灰尘的气味。
住不了,这样的屋子住不了,灰尘极厚,成絮状,王庞不想验证自己的免疫系统是否升级,老老实实地回到大殿,挑个没有鸟屎的地方,坐下,打开半个人高的背包,拉链发出长长的“吥……”的声音,长长的拉链开了,王庞却不知该拿什么打地铺,就呆坐着。他没带手机,没带帐篷,倒是带了打火机,闲极无聊,就玩打火机,火光一闪一闪,老庙里的小动物活跃起来,一只成年松鸭凑过来,一跳一跳的。虽然天色完全暗淡,但王庞借着火光,清楚地看清了这个迷人的美丽生物,黑色的喙,橘红的头部,灰色的胸背,翅膀尤其讨喜,根黑,肘蓝,尖灰,王庞有点沮丧的心情一下放松了。
王庞招手,松鸭不理他,径自飞走。“唉。”叹口气,王庞从胸口掏出那个“8”字扳指,王庞用红绳系在一端,时不时拿出来摩挲一番。
“唉”
“滋”短促的电流声响起,王庞只觉得手一麻,就是一个激灵,再看周围,天色依旧晚,但已经不在老庙了。
三秒后,王庞反应过来,这时候,周围空空荡荡,是一片旷野,肃杀的风吹拂枯草、王庞的短袖、王庞的二百斤的膘,又是一个激灵。
“我……穿越了?”
抬头,两个月亮,一红一白,红的有巴掌大,白的有乒乓球大。星辰极多,密密麻麻。王庞看到了,一道银河,从左至右贯穿他的视野,也许不是银河系,但说明他在一个类似的河系中。夜空中的星云们美极了,以王庞的视角,他看见三座星云,一座在视野偏左,两座偏右。左侧的是条带状,像风吹拂的蓝色丝带,镶嵌着钻石般的星辰;中间一座是神秘的眼状,包括橘红的眼廓,灰青相杂的眼白,瞳孔最迷人,中央瞳仁是漆黑的,虹膜呈放射状的橘红线条,共七条,均匀分布,当间是铅灰,更是有种高雅美;右边的一座相对来说乏善可陈,它的样子让人联想到山壁,但事实上大致呈瓦刀形,只是其明暗相间,淡黄色的亮部,嶙峋的灰黑暗部,给人以陡峭的感觉。
他愣了半分钟,从茫然到恐惧,最后面无表情,他的圆润大脸盘被凹出方块的质感,由此可见他表情的冷硬。
“穿越就穿越,咱们可不怕,还免得我再换身份。”
他站起身,把打火机放回裤兜,整理一下衣物,准备去树林边缘拾柴,但在此之前他还是再次拿起那枚扳指,摩挲了一下,希望这能给他好运。
“唉”,原本不抱其他想法,但生活总给人惊喜,“滋”又是电流声,一个激灵就回到了老庙。
王庞惊了,“原来如此!”胡不归肯定穿越了,这扳指有问题,说不定是外星科技,另一个宇宙的造物,说不准,但真的很神奇。
王庞发了一会呆,不知道过了多久,但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来来回回又穿越了几次。
上一秒是佛祖慈悲的大殿,下一秒是辽阔无垠的苔原,他大跑大跳,大喊大叫,那风、那星辰、那地衣,一切都是那么真真切切。
好半天,王庞真的确定了,这个扳指可以让人穿越。
他呆愣了一会儿,摇摇头,打算睡上一觉,该是自己的跑不掉,等自己安顿下来再说。
大殿里没有蒲团,曾经有过,现在不是破了,就是被拆了做被子了。
王庞枕着背包睡,不舒服,他本没心思睡觉,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那美丽的异域星空,璀璨的星辰,迷人的星云,奇异的双月……念念不忘,念念不忘。那里的两分钟比这里的两年更难忘,这是旅游的魅力了,王庞能感受到,那片神秘时空的召唤,激动不已,心潮澎湃,难以入眠。
“明天,再去,一定要再去!”
迷迷糊糊的,王庞终于有睡意了,他其实挺累的,只是身体变好后精力充沛,脑子里装的胡思乱想,真要睡还是很快的。
夜深,王庞睡下了,小动物们起床了,那只松鸭飞了回来,在王庞肚子上蹦跳;老鼠们跑到供桌上,嚼食王庞带来的食物;一连三只兔子跑到王庞的背包里,估计要排泄吧。
王庞其实还醒着,但懒得管,他不在乎了。明天是新的征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