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睥睨天下。
皇者,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陵墓之中,寒气四溢。
冰凉的冻棺之中,透过白亮的气雾隐约可见一名红衣女子。
仔细看来,女子身着金丝红袍龙纹绣裙,头冠鎏金珠玉冕,交叉而握的双手,紧捏着一符箓,上面的朱砂赤红而鲜艳,仿佛未经岁月沉淀。
步念郁闷的站在冰棺三米开外,冰棺的周围描摹着细而淡的红色咒圈,一闪一闪,仿佛在流动,但却是油尽灯枯之境,好似马上就要消失了。
“还要……多久?”她有些恼火,六年了,她是日复一日额年复一年的呆在陵墓之中,感觉都快呆的发霉了。如同得不到解脱一般,一直囚禁在这方天地之中,不可入地府,不可轮回,不可转世重生。
祝海,真是个狠人。
若是她再有机会回去,并将他也困于一方天地,永生束缚,不得超生,让他尝尝同等的痛苦。
步念恨恨地想。
九霄殿,与云霄殿只有一字之隔,但是却是真正的一字之差便天上地下。
瞭望台上,祝海一袭明黄龙袍,面如冠玉,嘴角清浅微微抿起,深邃的眼眸透过重重云雾望向千里之外的高耸建筑,望穿秋水。
这时,金光冲天而起,云端浮现的是一只金光浮华的瞳孔,万里的云便瞬间散开。
这千年难得一见的惊世一幕使得皇城中的百姓惊异跪拜,虔诚而具有敬畏之心。
——天帝开眼,必有妖异。
竹西山上一片青葱竹林里,一间小小的朴素竹屋中。
男子颀长的身影立在窗前。
“如此妖异之景,可是先帝?”薄唇轻启,笑道。
纯净的白袍被窗外吹入的风扬起一抹弧度,香炉中冉冉升起的白烟,有着丝丝甜腻的竹香。
“正是。不过你这香炉里的香……是否……”
“她喜欢。甜的。”
“还未忘记?”
“从不曾。”
黢黑的眸底映衬着满幕金光的天空。
“步氏?我那‘好兄弟’,享福的日子今日算算也该到头了吧?”
裂开的嘴角露出一口干净整齐的白牙。
……
皇陵周围阴风阵阵。
半夜的月亮被云遮掩住,挡住了黑夜中唯一的光亮。
暗然的甬道里,“咔嗒”声骤然响起,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沉重。雾气席卷而来,一抹纤细的身影在雾中时隐时现,悠悠晃晃的仿佛站不稳。
“嘶——”女声暗哑。
当着红影走出甬道时,瞬间云便散开了,月光笼罩着她,白色的柔光打在她脸上,像是镀上了一层佛光,如同九天临仙淡雅而高洁,丝毫不像从墓穴中走出来的人,使人不敢生出亵渎的心思。女子眼神平淡,带着丝丝怜悯之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嘴唇白得有些发干发裂。
“嗬——”声带中发出细微的声响,听着着实怪异,感觉就像是没有了舌头,在用嗓子嘶吼。
不过,步念她也确实如此。
坐在皇位之上的时候,她三年没有说过话——因为她没有了舌头。而她的母妃,寻遍天下名医也没有有一人能帮到她现在的状况。
不过可笑,反倒是将她的魂魄封印在冰棺之中的那个人,以一身高深莫测的修为催使她的舌头重新长了出来。
但那也是步念死后的事情了。毕竟她生前不能说话,死后的魂魄却可以开口说话,完全是因为那人的缘故。
不过可惜的是皇陵之中寂寥无人,想找只鬼谈话都不容易。
毕竟皇陵葬的可都是生前九五之尊的帝王,死后龙气不散,紫气也很浓郁,哪只鬼敢不要命了闯进来,嫌活久了想寻死吗?
况且这具身体已经六年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割舌那年步念十二岁,靖同帝正是那年开始逐步从老皇帝变成一个吉祥物,也不过两年。政内之斗持续了一年多。步念自己当皇帝当了三年,然后又死了六年。
要是这样算来的话,如果步念还活着,也已经差不多二十四岁了。也正是她作为帝王可以做出丰功伟绩的黄金阶段。
可她恰好只活了十八年,可真是红颜薄命,英年早逝啊。
想到这里,步念眼神就瞬间凌厉起来,再毫无怜悯之色。鹰隼一样,将要俯冲而下要人性命。
皇陵周边杂草丛生,守陵人也不知是何去向。或许诏和步氏已亡,这些人早就树倒猕猴散了吧。
还留着做什么,等着谁给口饭吃?
步念苦笑,这天下,她若是不将其搅乱,可真是枉费她这些年的等待呀。琅琊祝氏?即使天命所归又如何?
“该死!”
于是抬脚便向如今的皇城琅琊城方向走去。夜晚的风清冷,撩起她墨绸般的长发,金红色的衣角飘飞而起。
女子相貌柔和温润,眼角微微下垂,嘴角自然而然扯出一抹弧度,仿佛是在微笑,使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但是步念此时眯起眸子,眼尾便会因此挑起呈凌厉姿态,狠戾阴冷。
黎明将至,东方破晓微微露出鱼肚白,细细碎碎的阳光洒满田野,农人便趁着这一缕晨光,听着鸡鸣狗叫,踏着露水去耕种劳作,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咚!咚!咚!”低沉的敲门声响起。
“谁呀?一大早的还让不让睡觉了?真是扰人清梦!”妇人略带抱怨的声音从门的里面传出来。
这一开门可就不得了了。
眼前的是一个身着金色龙袍的姑娘,妇人大惊,连忙拉她进门,严肃道:“谁家的孩子啊?嗯?这衣服怎么能胡乱穿呢,这可是会砍头诛九族的死罪呀!”
说完这话,觉得有些不对劲。又重新上上下下将这姑娘打量了一番,这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这身衣服是前朝诏和国的龙袍,只有直系皇室亲属才能穿。若是上头绣的是五爪金龙,那一定是“前”诏和国的皇帝无疑。
可这么年轻的姑娘当皇帝,最近一些年来也就只有那一位了。
于是妇人便跑回房间。
“傻孩子,来,只要你不嫌弃,先把这衣服换下来吧。”当妇女重新从房间里出来时,不同的是手上多捧着一件朴素干净的粗布衣裳。
少女撅了撅嘴,有些不满意的看着那身衣裳,继而裂开嘴笑道:“大娘,您知道,但是并不害怕对吗?”
“怕?我这一生什么都没怕过,何况你只是个苦命的孩子,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死得都不安生,也怪了我呀。记住啊,莫要在坟头哭,不然这轮回的路不好走啊!虽然说这些可能晚了些。”妇人揉揉她的头笑笑,伸手将珠冕取下来,将衣物递给她,“这一路倒也机灵的很,竟是没被人看见,不然可坏了。要是你有缘,就去竹西山寻寻吧。”
“大娘,竹西山上何许人也?”
“算半个前国师吧,我师弟。”
其实命运就是那么喜欢捉弄人,或许你前世和那个人是仇人,今生却是你要求助他帮忙的人。
而步念与张扬就是如此典型的例子。
步念死后被魂禁皇陵,就是张扬执法而为的,算得上是主谋之一。如今,她却被冷月真人荐往竹西山,拜他为师。在她看来,就真真就是一个笑话。
“沙沙”.
“沙沙”
翠绿的竹叶被清风吹起,散发出干净的清香,和悉悉索索的声音。轻柔舒缓像是在奏曲,与林中水潭翠晓潭的水流声和鸣演奏。
午后的阳光很美很淡,轻轻浅浅,暖暖的,仿佛融进人心里了,轻甜微涩,像极了竹西山上竹西林中的传说:
竹西山上竹西林,竹西林中竹西女,竹西女伴竹西仙,竹西仙坐竹西台,竹西台放竹西石。
“……在那之后,我才晓得竹西此人早就在我心里扎了根,可惜我明悟得太晚,当时也没能护住她。”张扬的嗓音有点糯糯的,像极了一个小正太的声音。
“那,哥哥你找到竹西了吗?是你不会追女孩子吧?你了解她的心思吗?”稍稍带着疑惑,软软的嗓音,一听就知道这是一个女娃娃在说话。
“呵~你忘了,哥哥没找到竹西。是哥哥太弱,护不住她。即使现在哥哥有能力保护她了,但哥哥也没有能力找到她。也许,大概是哥哥做的坏事太多了,她不大愿意见哥哥。”
步念未见其人,已听其声。
听到这两人的一段对话,有些好奇。于是快步穿过竹林,来到一栋竹木屋前。
只见一白衣谪仙,眉中朱砂,面若暖阳,眸眼清泉,手持拂尘,脚踏云雾众生沉。
步念看着有些恍惚了,脑海中的记忆瞬间炸开,仿若烟花绽放,化成无数块小碎片。
她感觉有些头昏脑胀。她在皇陵三年,已经消磨光了她灵魂中存在的所有对生的希望,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立志做一个盛世明君的热血少年郎了。
以至于让她忘了她生前所有美好的记忆,忘了该忘的人,同时忘了不该忘的人。
都说人死如灯灭,其实若不是祝海费尽心思锢住她的魂魄,封住她的肉身,也不会有如今她复活欲要寻她生前亡国之仇。
或许诏和早晚都将亡,祝海发动的起义不过是个推动作用,可步念心里就是恨他恨得牙痒痒,也许是因为天生八字不合的缘故。
如此结下梁子,也不仅仅是因为亡国之仇,正因为封魂六年。
皇陵暗无天日,寂静的没有一点人气。整日整夜在飘荡的范围唯有冰棺三米以内的区域,若不是后来冰棺周围的阵法随时间推移法力逐渐削弱,她或许永生永世都只能呆在那里。
若是与冰棺挨得近了,连她一只鬼都感受到寒气逼鬼。
你们说说,她一只鬼的阴气都冷不过一副棺材,这让她如何有脸去见她地下的祖宗们啊!
这会儿她看到竹西山人——张扬,也就是冷月真人(刚刚的大娘)的师弟,正是做法将他封印的那个小兔崽~子!
“我真是信了他娘的邪,我拜个鬼的师!我没有当场砍了他就不错了,拜师!我呸!”步念就差啐了口口水吐到地上,不然观其蔑视之意也溢于言表。
张扬抬头见到来人,好似早已知晓,温煦地笑了笑:“你来了。语蔷,你先进屋子里去,我和这位姐姐有点要事要洽谈。”
看小丫头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回到竹屋中,他才再次开口。
“我早算到了。我也是奉命唯谨,不然要砍头的。”
步念哼哼了两声,显然有些不领张扬的情。
张扬也不恼,“师父命我下山时,你大概九岁。朝野上下从那时候开始从内里坏掉。先是宫廷中的算计,再接着延伸到朝堂上,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到结束一共历时三年。我说的可对?
“我下山之后,听师尊之言,寻找天命所归之天选之子。一路走来,身处乱世,龙气最浓郁志向最远大的,我看中了祝海。他也不负众望。”
一片竹叶突然从竹子上飘落,正巧落到张扬肩上。
步念下意识伸手去抚,将这片竹叶从他肩上轻抚下来,动作一气呵成,娴熟得让人不敢相信。仿佛这两人早年已经认识了。
可这,确实又不太可能。
步念就像是没有感觉,继续等张扬开口说话。
“诏和,早该亡国了。早些年腐败的趋势已经呈现出来了。只是父皇没有看到。不过也可能是他看到了,也觉得这事不大,没有阻止任其发展。造成如今,何没有他之过?即使我想要复兴国家,内外因素皆不允许,我也毫无办法。”
“你做不到,可他做到了。他天生就是帝王。”张扬话语中有些幸灾乐祸,“你输了,而且他以极好的手段处理了你们的烂摊子。”
“不可否认,但我在将来会杀了他。”
“亲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