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见四海神君的时候,我不过才600岁,在这广袤的大海里,正值青春年少,是个情窦未开的小鲛人。
我向来贪玩的很,纵然比人类多活了几百年,到底还是个孩童性子,也不知这世道深浅,占着自己是东海鲛人族首领的幺女,在海里横行霸道。掀开蚌精的盖子偷走珍珠,掰断玉明宫门前上好的珊瑚,跑去鲨鱼群里潜进失水的商船寻人类的宝物,这些勾当没少做过。
纵然他人有千言万语,也只得忍气吞声。
我看他人不敢与我计较,变更加得意,越发肆意妄为起来。
宫中一年一次大宴,邀请了四海八方的神仙来聚。我们鲛人族虽没有位列仙班,但自盘古开天地以来,东南西北四海都是由我们鲛人族一统水域,势力颇大,宫中大宴邀请了仙人。还是要给个面子的。于是乎,玉明宫门前络绎不绝,欢声笑语。
我随父亲接待了许多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神仙,老实说,这神仙除了在水中没有鱼尾巴,委实和我们无二分区别,甚至不如我们在水中孕育的那般水灵。
奈何父亲平日里对我的胡说八道睁只眼闭只眼,如今这大宴之时,他知晓我心中所想,对我吹胡子瞪眼,我只得咽下那句大实话。
大宴开始后,美酒配美人儿,众神仙推杯换盏,把酒言欢,肆意快活的很,我便寻个理由偷溜出来。蹑手蹑脚一路小跑至众仙人的客房,按照门上的房牌,找到了药仙的住处,轻松一推,门便开了。这客房是我的地盘,还怕我开不成?我暗自得意,掩了门,开始找那传说中那株增进修为的虚冻草。找到后便将它偷了个干净,溜之大吉。
不料东窗事发,药仙回去后发现那草没了,气呼呼的找上门来破口大骂,什么枉为君子,小人之心,听得我父亲目呲欲裂。知道我便是那药仙口中的非君子而小人的罪魁祸首,忙送了那虚冻草,命我在药仙面前下跪认错,待药仙满意,立刻打发我到岸边的大理石上闭门思过。
我脸上一脸愧疚悔改之意,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海底低沉无趣,哪有岸上那般逍遥快活。
那时的我全然不知,岸上一位白面书生让我混沌三百年。
岸上是码头,我看见那两条腿的人类欢声笑语的走过。那馋人的桂花糖,酸枣糕,甜腻的黑芝麻糊,香脆的核桃酥,可比玉明宫那小鱼小虾的好吃多了。远处小巷的孩子都有一只风筝,飞得老高了。我们鲛人是没有衣服穿的,也就水草和贝壳遮体,看那官家小姐如云如花的裙衫,我很是纳罕。
我准备好好上去一番,于是气沉丹田一鼓作气冲上岸。正当我暗自得意自己无人知晓的矫捷时候,耳边听到一声悦耳的尖叫。
我寻声望去,瞥见一位十七八岁尚为及冠的白衣少年,这厮满脸通红,显然被我这在他们看来颇为丑陋的鱼鳞身体吓到了。哦,忘了说,我没衣服遮体。
我们鲛人虽然性格比别处开放,但若是被人这么一瞧,到底还是有几分羞涩。
我慌忙躲闪至岸边一处石头,甩手安慰他:“莫怕莫怕,我不会吃你。”
少年慌不择路跌跌撞撞的跑开至我不远处,口齿不清,“你你你,你是何人?!”在听罢我的来历,更是眼神惶恐,自喉咙处刺出一声女儿般清脆的尖叫。
啧,这堂堂七尺男儿,怎的连我玉明宫最瘦小的虾兵都不如,白生了这副好皮囊。
于是我和那少年大眼瞪小眼,他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像块石头似的,哦,一块好看的石头。后来瞪的我不耐烦了,甩甩尾巴,双手托腮,摆出一个自认为妩媚至极的模样,眨眨眼问他,“我好看不?”
他见我似乎没有什么危害性,咽咽口水,结结巴巴道,“姑娘虽与我人类大不相同,但以鄙人之见,姑娘着实生的仙姿玉貌,闭月羞花。”
纵然活在海底,人类那些稀奇古怪的文字倒也看过学过点皮毛,知晓他在夸我。我开始得意起来,“那我和你们那些穿衣服的小姐比起来,谁更好看?”
少年闻言又开始语无伦次,脸色红的跟抹了胭脂一样,上嘴皮下嘴皮哆哆嗦嗦的打颤,“姑娘与我等并非一类人,怎可与之相比较……”
我细细一想似乎没有什么错处,又看看他脸比裤兜子还干净,一脸惊魂未定的看着我,我顿时毫无意思,便挥挥手,示意他快走罢。少年如得赦令,慌不择路的一深一浅踩着沙子跑路。
就当我把玩着头发以为这少年就要被我吓得再也不敢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月亮升到头顶之际,正好是人类三更休息的时间,这少年又回来了。手里还提了点什么东西,我定睛一瞧,那不是一双人类姑娘穿的绣花鞋吗?
他先是看到了我,然后吓得一哆嗦,想扔下鞋子就跑,最终还是跑了跟我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把鞋子一扔又迅速逃开,对着我远远的喊,“姑娘千万别嫌弃,这是我赠与姑娘的鞋子,不值几个钱,姑娘笑纳罢,地上凉。”
那天晚上,大了这个书生整整五百八十几岁可以唤作老祖宗的我居然失眠;了。后来我才知道,在当地,送鞋子是男子对心仪女子的一种爱意表达。
哦忘了说,瞧我这已经一千两百年的记性,这书生,便是那四海八荒人人乐以为之夸夸其谈的四海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