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西秦帝京,一派繁华盛世景象。
国色楼前。一个清瘦青年被身材魁梧的打手推搡着给轰了出来。
“我是燕寻的客人,你们安敢这般对我?”
青年俊秀淡雅,虽非惊为天人,却说不出舒服耐看,此刻正是一脸愤慨。
四周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打手朝地上啐了一口鄙夷道:“国色楼接待的客人都是朝廷高官,富商贵胄。你这落魄举子也敢自称是燕寻小姐的客人,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的德行。旁人落第早就回乡苦读了,偏偏你这等不要脸,骗取燕寻小姐的可怜在国色楼里混吃混喝。你们读书人不是信奉圣贤吗,难道是圣贤教你不要脸吃软饭?”
“一派胡言,我与燕寻乃是两情相悦,何来欺骗。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眼中只看到我困苦潦倒。怎知金鳞岂是池中物,只待时机一到我便能封侯拜相,何来软饭之说?”
“嘴皮子倒是很厉害。莫说你十辈子都中不了状元,就是中了,也休想得到燕寻小姐一根头发丝儿。”
打手扬起皮鞭狠狠地在地上一抽,顿时尘土飞扬。“瞪着大爷做什么,不服?要不要大爷发发善心给你松松筋骨?”
“欺人太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给我等着!”
“呸,状元?滚晚了,小心麝香夫人后悔把你留在楼里当龟公状元!”
人群一阵非议。
有人不解:“那小伙子看着长得挺白净的,怎么是这副德行。”
有人鄙夷:“他啊,叫江渊,自称是什么名门之后。其实就是一个落魄举子,卖弄风骚的小白脸子,专吃软饭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人酸溜溜地嫉妒:“这小白脸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好运气居然傍上了国色楼的花魁燕寻。那燕寻何等绝色美人,便是王孙贵胄也尽数拜倒在其石榴裙下,心气儿又高傲,有人千里迢迢捧着黄金去求一场春宵云雨,却连面儿都没见着就被打发了回去。这小子如果不是被老鸨给赶了出来,指不定还得风流多久呢。”
清韵茗香的茶楼,窗前,青年和一个面容俊美的冰冷少年相对而坐,楼下一片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青年优雅地端起茶盏,淡漠道:“事情都办好了?”
“嗯。”少年点头眉头微蹙:“可我不明白以晴天阁如今的实力,无论是西秦还是南楚都能直接与之开战。哥你为何还要选择利用慕笙箫来慢慢下这盘棋。”
“这世上的事如果真的能用打打杀杀来解决。那么就不存在什么执念和仇恨了。”
青年冷笑,漆黑的眼眸刺骨的杀机。
南宫澈为满足称霸天下的丑恶野心,算计她利用她,害她和师门决裂。三都城下,他背叛陷害,她带去的幽冥军全体阵亡,她沦为俘虏受尽羞辱折磨,临江城楼,更是弯弓伤她性命。
可是这些和被毁掉的风雪谷相比根本就算不得什么。风雪谷,她的师门,她的家,离开时依旧那般模样,重逢时只剩断壁残垣。就连师父也不知所踪。这一桩桩一件件累积的仇恨怨念,岂是一个杀字就能了的。
风雪谷被毁,她一直都不相信是单凭南宫澈的力量办到的。移花阁也的确查出是慕遮天在背后推波助澜。正所谓斩草除根,慕遮天不可能不动风雪谷。若是易位而处,她也会做和慕遮天同样的事。
但就是如此她对慕遮天的仇恨一点也不比对南宫澈少。伤她的,她会一刀一刀千倍万倍的还回去,可是伤害风雪谷,伤害师父的,她所能做的就是只剩下毁灭了。这条复仇之路注定铺满血腥和杀戮,而她早已无法回头。
“姐姐……”少年目光心疼。
“我说过要叫我哥。”青年冷冷道:“在风雪谷被毁掉的那一刻起,雪倾城就死了,活着的,只是江渊。”
“哥……”少年永远都不会忘记,白茫茫的寒冷雪地里,她巨大的愤怒悲伤,以及眼中刻骨的无助。在那之前他一直以为她是坚强的。她的坚强,他只能仰望。
可是那一刻,他才恍然发现她其实是脆弱的,比他更脆弱。那时的她不再是武功高强的狠辣剑客只是一个失去亲人,失去家的可怜少女。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失去亲人一样的无家可归。
江渊珍爱地抚摸着腰间的白色琉璃,目光苍凉而悠远。
那是来风雪谷的第三年,冬至,风雪谷外如往常一样下起了飘扬大雪。她耐不住寂寞偷跑下山。集市上,她看到了这串白色的琉璃,便喜欢的紧,想把它当做新年礼物送给师父。她傻傻地以为师父也会和她一般喜欢的。
她把琉璃悄悄夹在师父经常翻阅的竹简里,只要师父一翻竹简便能一眼看见。可是她等来的不是期待的温暖笑容,而是一生都不愿记起冷酷薄凉,甚至杀意。
为了不被赶下山,她光着脚在风雪中跪了一天一夜,后来发热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双脚也被风雪冻烂。
醒来后她再也没有提及琉璃的事,师父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年又一年。渐渐地她自己也忘却了。
直到那天在风雪之巅,这串被刻意遗忘的记忆才得以唤起。原来琉璃还在,上面的余温告诉她,师父一直都留着它。
哪怕是一丁点儿,师父的心里还是在乎她的吧。只是他不说,她便傻傻地不知道。
真是可笑。她当初居然因为南宫澈去和他赌气。
看着自己悉心教导了八年的徒弟为了一个只认识两三月不到的男人不留情面地忤逆自己。师父当日定是失望透顶了吧,不然也不会把这随身许久的琉璃抛下。他抛下的不单单只是一串琉璃,而是他们所有的过往。自此人间陌路,恩断义绝。
他弃她,心如死灰,她悔她恨,却不认命,她不甘前尘尽了,更不愿就此人世苍茫。
她要寻到他,三年找不到,十年,十年找不到,一生。倾尽此生,望断来世,她也绝不放弃!直到她找到他的那天。便是那时,物是人非,他不再认她,她也要永远追随在他身边,直到死的那一刻,再不离他半步。
少年眼底一瞬黯然。他不愿再看到她眼底的眷恋情深,开口道:“西秦太后寿辰将至,南宫澈和慕秋碧已经启程赶往西秦贺寿。就连慕遮天也要赶回帝京了。”
少年以为青年会有很大的情绪波动,没想到她只是冷淡道了句:“如此便有热闹看了。”
话落,将琉璃重新系在腰间,起身离去。
少年起身唤道:“你去哪儿?”
“身为王师,自然是要去见见自己的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