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黛瓦,朱红气派的府墙外,延伸出几枝新开的淡色杏花,花枝葱茏似锦,春色盎然,蒙蒙细雨之中又几丝凄迷。
江渊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衣袍,撑着油纸伞,眯眼微微打量着这座全帝京最宏伟华美的王府,朱漆鲜艳的府门,栩栩如生的威武石狮,穿着铁甲的冷面侍卫,以及高挂的奠字灯笼……
那是为了祭奠秦王慕笙箫的生母,刚辞世不久的明妃。
西秦先帝在世时,明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唯一的皇子更是旷古绝今,国号封王。
秦王府耗时六年方才建成,占地布局远非其他王府可以比拟。除了皇宫之外,秦王府便是西秦帝京最为标志的存在。
如日中天的恩宠使得年幼的秦王成了当时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就是太子慕行云也难以直视其耀眼锋芒。
后来西秦先帝病危,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西秦先帝会废长立幼之时,太子慕行云却顺利即位。慕行云以爱惜幼弟为由将秦王府派兵驻守,名为保护,实为软禁。
人走茶凉,风光无限的秦王府自然也就落败了。
“圣旨到,秦王出府接旨!”
传旨太监阴阳怪气的尖嗓似要将人的耳膜挠破方才罢休。
江渊眼中一丝冷色。
别的王公大臣接旨,传旨太监都是要进府门大堂的。可是眼前的太监居然明目张胆的要求慕笙箫出府迎接,摆明了是不把这个秦王放在眼里。
若是天色晴朗也罢,偏偏下着不大不小的雨,地面尘泥潮湿。堂堂一个亲王日子竟也过得这般艰难。若非亲眼所见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半盏茶的时间,一群手持利刃的侍卫拥着一个清瘦的缟素少年缓慢地出了府门。
十五六岁的隽秀少年,颧骨微凸,病态憔悴,清澈的一双眼睛似深山古井不起喧嚣,皮肤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一身素衣如随波逐流的浮萍,孤独安静。
江渊知道这便是这座瑰丽王府的架空主人,从云端跌入沼泽的秦王慕笙箫。
而慕笙箫之所以一副病病怏怏的样子,不单单是因为丧母之痛,更是因为现在的西秦皇帝慕行云。
慕笙箫以前的光芒有多耀眼,在慕行云的心上扎的刺就有多深。何况慕笙箫这根刺直接刺穿了慕行云那颗狭隘多疑的心脏,至此便是非拔不可。
只是碍于虚伪的手足情义,顾忌天下的悠悠之口,慕行云不能明着除掉慕笙箫,只能采取慢性毒药渐渐损害慕笙箫的身体,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让他顺理成章的暴毙身亡。
不得不说现在的明妃之死算得一个不错的契机。但那是她来之前。而今,她要的人绝对不会死。
慕笙箫没有一丝迟疑地撩起衣摆,跪在了雨中,任由素白的衣摆上沾染着格格不入的尘泥,只是一脸冷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士子江渊德才兼备,品行端正。朕今命其为秦王王师。望秦王好生跟其学习,钦此!”
“遵旨。”
慕笙箫掌心向上去接圣旨。太监却是冷哼一声,轻蔑地将圣旨直接扔在地上,扬长而去。
遭遇如此明晃晃的羞辱,慕笙箫却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将沾满雨水的圣旨捡起,麻木地握在手心。
江渊背着手,嬉皮笑脸地踱步走到慕笙箫面前,颇为跋扈道:“王爷,按圣旨上说,你该称呼我一声师父。”
“放肆!”
替慕笙箫撑伞的侍女不悦冷斥:“你即便是王师,但尊卑有别,怎敢这般与王爷说话,没规没矩!”
江渊朝侍女看去,瞳孔微微一缩。只因她竟和死去的绿华生的一模一样!三都城的事,江渊一直都无法忘记,而今更是再度在她脑海清晰重现。
“你叫什么名字?”
江渊邪邪笑着,流里流气的口吻,颇有种风流公子的韵味。
侍女更生厌恶,骂道:“下流!”
“下流?”
江渊不依不饶地冷笑道:“我堂堂秦王师,你居然骂我下流?你到底是在骂我呢,还是在指桑骂槐,辱骂……”
“红袖,不得无礼。”
一直沉默的慕笙箫沉声呵斥了婢女,朝拱手作揖江渊道:“婢子无礼还请王师海涵。”
“王爷……”
侍女欲言又止,看向慕笙箫的眼神心疼不已,恨不得将江渊剥皮挫骨,却只能忍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若是此刻爆发,那么王爷以前所受的委屈就都白受了。再忍忍吧,摄政王就快回来了。只要等到摄政王回来看谁还看在王爷头上作威作福!
“红袖么……”
绿华生前遍寻不得的妹妹,竟是被她萍水相逢给遇到了吗?
敛藏眼底的复杂,江渊对慕笙箫道:“好说好说。无知婢子罢了,本王师不和她计较。只是一点,王爷,我如今既然已成了你的王师,为了授课的方便,需要搬到王府来住。这其中不存在一点私心,完全都是为了王爷你着想。王爷你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越看江渊越笑得卑鄙无耻,红袖气得双目喷火:“说什么为了王爷好,你在帝京没有住处不成?”
“谁说我在帝京没有住处,这不刚被麝香夫人从国色楼里赶出来吗?你以为我想出来啊。那里面好着呢,美酒佳肴还有绝色美人。”
江渊承认地坦荡磊落,只是痞里痞气的笑容让红袖觉得极尽淫荡猥琐。
“不行!你不准搬到王府来住!”
皇帝简直岂有此理,对王爷羞辱折煞也就罢了,如今竟找了个无赖流氓来给王爷做王师,不是要蓄意陷害王爷入歧途又是什么!
这种人,她绝对不允许他踏进王府一步!
江渊吊儿郎当地翻了个白眼,“你说不行就不行?你谁啊?”
“把清华居给王师打扫出来。”
“王爷……”
红袖正要阻止却是顿了顿,鄙夷恶心道:“王爷莫不是忘了,那清华居一直以来是被李管家霸占了的。不只是最好的清华居,王府里好的殿宇都是被他给占了的。”
慕笙箫淡漠道:“是吗,母妃薨逝,本王不甚悲痛,如此倒是不记得了。”
世人都道这落魄秦王是没有心机的白兔,如今一见当真是世人看走了眼。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句话就要挑起争端,岂是没有城府之人。
“占了不要紧,挪窝就行。这世上还没有乌鸦能占了凤凰巢的说法!”
江渊背着左手,昂首阔步就朝府门走去,妥妥一个飞扬跋扈的二世祖。
慕笙箫带着红袖未发一言随在身后。
进门时,江渊蓦然对红袖回头邪气一笑:“红袖是吧,奉劝一句,
一个女子不应该盯着一个男人目不转睛地看,因为会让那个男人误会你心悦他……”
“不要脸!”
红袖恼恨之余不知为何羞红了脸颊,连带着看着那抹雨中渐行渐远的青色背影怔然了目光,好像看到了不是撑伞的人,而是在风雨中挺拔修立的竹。
不是一个流氓么,背影为何如此笔直……那慵懒背在身后的手竟也……如此优雅……
风中,红袖闻到了杏花的味道。她不是第一次闻到王府杏花的香味,唯有此刻才觉得沁人心脾,脑中奇妙地浮现那张俊秀却称不上绝世,噙着若有若无狂笑欠打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