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厢,总管得了木樨传的口信,不敢怠慢,只得日夜赶路。虽一路风尘,但也终于在七月二十八日那一天傍晚见到了京城的城门。说是傍晚,因着白昼渐短,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大小姐,您看是今晚进城还是……”
木樨在车外小心翼翼地问道,口气里带着一丝丝担忧和不确定。
她是京城赵氏身边的大丫鬟,因为善于察言观色,且办事周全,平日里深得赵氏喜欢,为此在章府下人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次赵氏专门指她来服侍大小姐,就是念着自己做事八面玲珑。
自己敢接这份差事,也是因为对自己的能力有把握。可这一路走来,她实在是有些猜不透眼前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在想什么。
明明大病未愈,偏要急着赶路,安总管就算再小心,也无法保证照顾的万无一失。可这位大小姐,竟什么苦都硬生生忍了下来。遇到无法投宿的时候,在这简陋的马车里闭目养神也不多加抱怨,有一日里还在帕子上喀了血,若不是她换帕子的时候看见,大小姐对自己的病情只怕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果真是不在京城里养着,是个坚毅的性子。要是二小姐,只怕是早嚷嚷着不走了。
“这么晚了,城门已关,你又怎么能进城?”清冷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
“这……自是向守卫递了家里老爷的帖子,开城门进去。”
木樨有些捉摸不透小姐在想什么,不这么进去,又怎么进去?转念一想,大小姐到底是乡野山村长大的孩子,不了解京城的行事规矩。心下自是有些鄙夷,面上却仍是维持原状。
“你可知道皇上半月前被刺,娴贵妃重伤卧病在床,凶手至今未曾被抓到?”
靖宛稍显无力的揉了揉眉心,这丫头,还是与外界接触了少些,参不透这当中的是是非非。
“知…知道,大小姐,木樨见识浅薄,还请大小姐见谅!”
木樨心下一转,立刻明白了这里的关键,忙在一旁认错。这消息也是前两日在茶舍里偶然听店家提起,当时只当时趣闻听听,觉得与自家并无多大干系。现在一想,那刺客若是还未曾抓到,城内必是戒严万分的。若是这时请求进城,不说夜间开城门是这京城里拿不上台面的规矩,万一那贼人趁此机会突围,伤了自家人不说。沾上皇命,有理也说不清。
“嗯,你还是有一副玲珑心窍的,不怪母亲将你派来接我。你传话给安管家,先在附近的驿站歇下,再打听一下最近城里戒严的消息。”
就算在马车裹得严严实实的,靖宛也只觉得秋夜里的寒风只往身上钻,冷的刺骨。不禁又叮嘱了一句。
“对了,到时候让他们马上抬一桶热水送到我房里来。”
木樨不敢再怠慢,忙去寻了安管家。
虽然是座落在京城附近的驿站,但因为外地来的官员们都向往京城的繁华,宁愿住在城里的客栈,也不愿在城外将就。而有些家底的外放官员,自家在城里本身就有宅子。所以就算靖宛一行人口众多,行李繁重。安总管去的时候,房间也还是剩下许多。
店里的小二见一行人都是下人,只一位小姐被护在其中,且他们衣着讲究,也不吝啬手里的银子。
心里一乐,想着今天这生意当真是好,估摸着这肯定又是哪位高官的家眷,平日里冷清的店里一下子来了两批大人物。赶忙上来招呼,一心一意将他们伺候好了,按下期着他们手里的赏钱的心思不提。
靖宛裹着木樨递过来的鹅黄色披风,带上帷帽,一心只想着赶忙暖暖身子,因而快步走上楼去。却不想这时,有两个身影倏然出现在楼梯上,挡住去路。
靖宛本就体力不支,又被人阻了脚步,一下子缓不过气来,不得已全身都靠在了木樨的身上。
因为二人争执声太大,靖宛趁着木樨手忙脚乱扶着她的时候,抬眼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阻碍”。
不得不说,两者都是衣着华贵,面冠如玉的美男子,且是因为礼仪学的尚好,就算是在争执,也比庄子上的妇女骂架好看上太多。不仔细听着,根本看不出来二人在吵架。
“你说说你,你怎么能这么冲动呢,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的父亲,就算你不想娶那章家姑娘,你也不能就这么跑出来吧。更何况,那还是我家!虽然我父亲不会说什么,你好歹也要知道收敛,不然捅到我堂叔父那里,知道你要负了他外甥女,不知道会不会把你大卸八块。连着我也要被狠敲一顿!”那二人中,身着蓝色锦袍,外套一件紧身无袖蚕丝棉衣,头系同色缎带,白皙的肤色在一圈兔毛绒领的映衬下丝毫不显瑕疵,面上一双狭长的桃花眼,虽然只十五六岁的模样的男子,但依旧可以看出是个让无数女子魂牵梦绕的玉人儿。在这深秋里,他仍拿着一把折扇在手里,不过这时的他已经顾不上摆出风流倜傥的模样,将折扇拿在手里往另一只手掌心里拍了两下,宣泄着他的焦急心理。
另一名男子虽然现在那“桃花眼”的下首,身量却依旧比他高了一个头。尽管穿着白色衣衫,却不显单薄,浓眉大眼的模样给人以稳重的气息。眼中一片清明,但紧握的双手像是在宣告着主人的不甘。
“莞言,你不用劝我了,这件事我自有分寸。大丈夫不立业何以成家,是我对不起章家姑娘,但我不能娶了她又负了她。”
“你!唉!你这顽石,怎么老是劝你不听呢!”
“咳,咳咳……”
大概是因为靖宛的样子看起来太过虚弱,又或是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吸引力了还在争执的二人注意,继而醒悟过来这是在公众场合,实在不太合适。
“实在对不住姑娘,我兄弟二人出外游玩,因回城迟了在此暂住一晚。刚刚偶有争执,却不曾想惊扰了姑娘,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那蓝衣男子俯身赔礼致歉,谦谦君子的气质彰显无遗。
“自是无甚大碍,若是能让出一条小路容我们二人上楼,小女更是感激不尽。”靖宛虽然内心只想骂娘,嘴上说出来的却是一片客气话。
待到木樨扶着她路过此二人身边之时,靖宛感受到一股探究的眼神落到她的身上。
她只做未曾察觉,到了房间自是忙着洗漱一番。木樨看她躺在床上歇下,这才退了出去。
退出去的木樨不曾知道,黑暗中的靖宛睁开了她饱含深意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