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林谨言赴完宫宴回家已是戌时了,长安城六月的夜晚,连风都是热的。他穿着厚重又繁琐的官服,回想起上位者的试探,同僚的恭维,还有安顺公主的纠缠,心里更加烦躁。
他并不喜欢这满目繁华的长安城,楼阁多的都挡住了苍穹,人心杂的都盖住了本性。
林谨言敲开林府的门,撇了一眼黑咕隆咚的西苑,顺嘴问了老管家一句:“慎行睡下了?”
老管家吞吞吐吐:“二少啊,嗯,对,睡下了。”林谨言脚步一顿:“刘伯,如果你想让他少挨鞭子,你就说实话。”
刘伯脸色一僵最后还是说了实话:“他,他跟郑家公子去了…去了…”
“去哪了!”
“玉漱楼……”
林谨言怒极反笑,衣服也不换了,掉头就往外走,刘伯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一叠声的劝:“小孩子不懂事,你消消气嘛,别老是抽他……”
林谨言个高腿长,三两步甩掉老管家,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奔着芙蓉街去了。
林谨言刚跨进玉漱楼,就被浓郁的胭脂味呛的迷了眼,打眼一扫,就看见几个抱着小姑娘喝的人畜不分的同僚。
他冷笑一声,转过眼去,告诉自己,有的时候,就得装瞎。
他推开使劲儿往怀里挤的姑娘,没觉出温香软玉抱满怀,倒是更想把林慎行这个小混蛋抽个头尾不分!
他望着迎上来的玉漱楼老板,抬手打断她的谄媚:“林慎行呢!”
玉漱楼老板道:“哎呦,人家都是来找姑娘,您怎么来找弟弟呢。”
“你别跟我扯没用的,那个败家子呢。”
玉漱楼老板没办法,只能带着他往后院走:“您的家事,我们没资格掺和。可我家姑娘胆子小,您可别吓着她。”
林慎行这时候正喝着小花酒,吃着小糕点,看着小美人,听着梨花落,美的都冒泡了。
大哥去了宫宴,估计今晚回不来,只要天亮之前回去,自己肯定平平安安。结果一抬头,登时吓的魂飞魄散,一口酒都喷了出去,心中大呼“天要亡我”!
且说林谨言,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自己吓的跟个鹌鹑一样的弟弟,而是坐在台子上的琬娘。
只是惊鸿一瞥,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伸手往胸口上一摸,心跳快的都有点疼了。
林慎行缩着脖子,连声哥都不敢叫,一时间没人说话,只剩琬娘玉珠落盘的琵琶声。
琬娘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依然唱着:“风雨下,梨花压海棠,娇娘灯下贴花黄,心心念那君郎………”
林慎见他哥面无表情的盯着人家姑娘,还以为他哥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期期艾艾的喊了声哥,林谨言才如梦初醒一般的看向他,拧着眉头把他揪了起来,对着琬娘行了个礼,拽着他走了。一路上,林谨言不知道在想什么。林慎行完全不敢搭话,俩兄弟好像锯嘴的葫芦,静悄悄的。
进了林府,林谨言突然停住脚步,林慎行刹车不及时,一头撞在哥哥的后背上,泪花都撞出来了,他茫然的看着哥哥,只见林谨言嘴巴动了动,最后憋出了一句:“那姑娘叫什么?”
“姑娘?”
“就是弹曲儿的那个!”
“啊,她叫琬娘,是个清倌儿,哥,我听说梨花落特别出名我才去的,而且梨花落只有每月十五,琬娘才弹一次,真的,我没有做坏事,我发誓!”
林谨言没有细听弟弟后面说什么,只是嗯嗯啊啊的随便应了一声就离开了。心里有个声音轻轻的说:原来,她叫琬娘啊。
林慎行目瞪口呆的看着大哥游魂儿一样的离开,半晌才犹犹豫豫的问老管家:“刘伯,你说,我今天晚上跪不跪祠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