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低头默默退出,走向万圣和尚。说是走却并不准确,因为他的脚并未接触到地面,而是飘过去的,看上去很是诡异。
“大师,得罪了。”说罢便凭空消失在视线里,然后只见万圣僧人的周围全是年轻人的身影,看不清如何出手,但是铿锵的声音却是不绝如缕。
一炷香的时间内,年轻人一直未停下身影,那铿锵声却是一声比一声急,前面还若一滴滴水滴拍打地面,后面就如那倾盆大雨,急且密。
万圣僧人则双手合十横放胸前,低念《金刚经》,面色也由紫金慢慢地褪变成淡金色,到最后毫无血丝,面白如雪。那佛祖法相也变得愈发摇摇晃晃,出现些许裂痕,金光也愈发的孱弱。
待最后一声响后,年轻人的身影终于停在了万圣僧人的面前,佛祖法相虽未崩塌,但是那法相已是支离破碎,残破不堪,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万圣僧人那苍白的脸上也开始渗出血来,脖颈处、双手但凡暴露在袈裟外面的肌肤皆有血丝密布。
梁铮看向那位年轻人不禁赞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虽是年少,但高手风范十足,十分的养眼。朕要不是政务缠身,生怕武道修炼一途耽误了大梁的大好江山,朕也要走一遭这生机勃勃的江湖,青衫仗剑,好不潇洒快活。”
贺兰影那被风沙摩挲的沧桑脸上,浮现一抹罕见的微笑,“皇上日理万机,又岂是江湖儿郎能比拟的;虽说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但殊不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哈哈,这个马屁拍的不错。”
“皇上过奖了。”
“这位年轻人是何人?使得又是什么武器?为何只闻铿锵之声,而不见他如何出手?”
“回皇上,此子名为卜算子、斐然,在幕帘里为年青一代的翘楚,年方二十,武器很特别,形似匕首,但是剑柄比匕首稍长,剑身比匕首稍短,无剑穗,名曰袖中剑。是微臣往年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一块天外玄铁打造而成,通体泛青,寒气逼人,剑刃锋利,可削金石。之所以只闻铿锵之声而不见如何出招,是因为斐然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让人看不到他如何出手。身为幕帘的杀手,自然是精于刺杀。杀手要求能在最合适的时间、地点以最快的速度击杀目标,倘若一击不中,便迅速撤退。速度虽不代表武学修为,但决定着敌我双方之间的距离,在瞬息万变的刺杀中,这将是生与死的分界线。斐然在幕帘中杀人本领虽不是最强,但轻功绝对冠绝群雄,可谓是‘草芥可过河,飞羽可上天’,若单论速度,整个大梁能与他比肩的不超过一只手。”
“为何朕从来未听说过你所说的袖中剑,可是中原之物?”
“微臣早年云游四方,居无定所,有一年出访东海,来到一所岛屿,这座岛屿樱花遍布,被当地人称为樱花岛。这座小岛上有一种特殊的职业,这种职业的人经过特殊机构的训练,被称为忍者。其中下忍,和大梁的杀手、死士相似,充当国家的利刃,主要用于打探情报和一些隐晦的刺杀。下忍必备的一种暗器是手里剑,袖中剑就是经过改善之后手里剑。不同的是手里剑是脱手的暗器,而袖中剑则是一种短刃。”
“倒是朕孤陋寡闻了。”
“圣上无需妄自菲薄,天下万物,无穷无尽,谁又能知晓万物?东海之东是桃花岛,桃花岛之东是否又存在其他的岛屿亦或是大陆?谁又能说的清呢?”
“哈哈,贺兰爱卿,没想到身为幕帘,一个杀手组织的缔造者竟然能说出如此有哲理的言谈,比朝中那些动不动就要以死明鉴的文臣强多了。”
贺兰影脸色如常,只是不动声色的错开话题道:“一炷香之内那和尚虽是伤痕累累,但并没有倒地不起,那......”贺兰影不是不知如何去做,只是不愿说出口。因为他知道,在主子面前永远不要自做主张,要时刻记得下属只是任务的执行者而不是发布者。
梁铮爽朗道“朕身为九五至尊,自是不屑做那言而无信之人,随后取来画像,护送万圣僧人回普陀山,确保他生命安全。待万圣僧人回到普陀山后再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
好一个祸水东引,世间任何一件事情都不能只看表象,因为你永远不知世人面具下隐藏的到底是狰狞还是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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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普陀山到底又如何保住的那幅画像?老夫就不知了,毕竟是甲子之前的事情,不过老夫却知,那幅画像最后是被这个秃驴从万圣僧人那里偷来的。”说罢,面露揶揄地看向无禅和尚。
无禅和尚并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平淡道:“冷门主只说对了一半,那幅金蝉子画像的确是万圣主持从皇城得来的。但贫僧只是把那幅画物归原主罢了,何谈偷?至于贫僧为何如是说自有贫僧的道理,不便说出。贫僧把那幅画用宗教秘法刺入傅施主背后是因与人许了一个诺,不得不为。这便是前因。至于‘果’,便是昨晚傅施主的经历。贫僧在客栈前与傅施主相遇之际动了些手脚,傅施主莫怪,只是用内力牵引那幅在体内隐藏了十五载的刺青,解除封印,而冷门主只是趁机逼你使出全力,去激发你后背那本就蠢蠢欲动的刺青。迫使你处于一种六识皆闭的状态,让刺青与你的命数相融合。须知只有不知才能无畏,才能更好地激发你的潜力。”
傅帷脸色凝重,疑惑道:“大师为什么说是‘物归原主’?又与何人有何约定?”
无禅和尚双手合十,爽朗道:“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和尚的使命已然完成,其余的事情皆与和尚无关,和尚要去普陀山还钟了。”边说边走,话未说完,却早已找不到无禅和尚的身影,留下的只是浑厚的声音。
冷水寒眯起双眼,低声道:“好和尚,恁地了得。”待要转身,忽然神色凝重起来“‘还钟’岂不是‘送终’,难道.....”
傅帷眉头紧锁,好似许多事情想不通一般。
冷水寒道:“好徒儿,你且在这后院安顿几天,好好参透这画像,以防反噬。如不是你早年在沙场上的磨砺,练就的金刚体魄和一往无前的心性怕是很难不受其反伤。要谨记‘大全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语罢,早已不见起其身影,身法竟是和无禅和尚出奇的相似。
梳妆阁后院,傅帷看着床上的花无蕊眼神玩味,摩挲着花无蕊的鬓角,笑着道:“行了,别装睡了,我早就知道你醒了。”
花无蕊缓缓睁开双眼,毫无睡眼惺忪,细声道:“奴婢虽是假睡,却不知道侯爷是否是真醒?”
傅帷反问道:“梳妆阁的掌柜和现在的花无蕊哪个才是真正的你?亦或者,两个都不是。”说罢,眼神坚定地望着花无蕊。
花无蕊裹着被子坐立起来,眉眼含笑,接着道:“征战沙场的血衣侯,浪荡风流的登徒子,冷血无情的假书生,侯爷可能说清哪个是真的你吗?”
“混战割据的年代,硝烟纷飞的世间,谁也不能独善其身,我们每天不过是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带着不同的面具,时间久了,连自己本来的面容却也不记得了。”傅帷走到窗前,转头对坐在床上的花无蕊沉声道:“我虽不知哪个是真的我,但我却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
“你到底想要什么?”
傅帷冲着花无蕊奸笑道:“你说呢?”不待花无蕊嗔怒,傅帷脱掉衣服,接着道:“旁边书桌上有笔墨纸砚,你帮我把背后的纹身拓下来。”
花无蕊脸色如常但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道:“侯爷先帮奴婢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要不然奴婢怎么去旁边的书桌上帮侯爷拓纹身。”
“又不是没见过,再说我背对着你,也看不到。”
花无蕊无赖道:“侯爷不帮我捡我就不画了。”
“麻烦”,说着捡起地上的衣服,丢给花无蕊。
“还有一件呢?”
傅帷左右看了一眼,又看看床上的花无蕊,无辜道:“我留着也不能穿啊。”
花无蕊脸色潮红,嗔怒道:“哼,侯爷手里的是什么。”
傅帷汗颜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我刚才脱掉的衣服呢。”说着把手里红色的亵衣放到了床上。
花无蕊穿上衣服,坐到书桌上,对傅帷没好气道:“研墨。”
傅帷坐在花无蕊的对面,一边研墨一边欣赏花无蕊身后的书画,一本正经道:“这幅《烟雨图》是哪朝的名家所画?画风朴素又不失典雅,观之仿若身临其境。两边的对联‘烟霞闲骨骼,泉石野生涯’不仅意境好,字体也是飘逸俊美。不知可是出自同一位大家之手?”
花无蕊掩嘴笑道:“侯爷可是孤陋寡闻了,这可是大梁当今文坛上的常青树瑞吴华先生的真迹。”
傅帷强忍着笑意,正色道:“想必这位文坛巨擘定是不俗,才思高过三千。”
花无蕊啐道:“侯爷下一句是不是想说胸前四两不止。”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奴婢可不敢和侯爷心有灵犀。”
“你这就不讲理了,我只说了一句‘才思高过三千’,下一句尚未说出,你便知晓,怎能说不是心有灵犀呢?”
“还要不要奴婢帮侯爷拓纹身了?”
“赤裸裸的威胁。”
花无蕊得意地挥了挥粉拳。
“看在文坛常青树瑞吴华老先生的面子上,就从了你了。”
花无蕊酸道:“就属侯爷聪明绝顶。”
“哈哈。没你聪明,至少我从没倒着念过自己的名字,还冒充文坛的常青树。”
花无蕊叹息道:“哎,也不知是哪家的潇洒公子昨天还说自己是东部三州的诗仙。”不待傅帷答话,花无蕊接着道:“要不奴婢借此良机吟诵一首傅大诗仙的佳作可好。”
“哈哈,赏月、饮酒、颂诗,现在吟诗是不是有点突兀?墨磨好了,要不先拓纹身?”
花无蕊妩媚地白了一眼傅帷,“侯爷坐好。”
一炷香之后,花无蕊拓好了纹身,稍微收拾了一下书桌,走出了房间,留下傅帷独自一人参悟金蝉子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