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禅和尚又接着道:“这幅画的背面还有一行文字‘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地再埋不了我心;事再不迷我志,情再不扰我意;过往再不惹我忆,来生再不使我惧;芸芸众生皆知我意,世间诸佛皆烟消云散’。”
冷水寒豪迈笑道:“且不问画像上画的究竟是谁,这句话却是最合老夫心意,好大的气魄,好一个世间诸佛皆烟消云散。”
傅帷沉吟半刻道:“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念过往,不畏将来。此等心性可成王霸,可纵捭阖。若是金蝉子出世为将,可马踏九州。”
无禅和尚道:“世事浮沉,终归尘埃。好若蜉蝣存于天地间,不过沧海之一粟罢了,人生不过一瞬,只有天地山河、日月轮回才是永久的”说罢吟诵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冷水寒冷声道:“贼秃驴引据经典,看似通透其实愚昧,你可知先哲曾言‘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月,而卒莫消长也’。倘若以变而观之,那世间万物皆在变化;若以不变而观之,那江上清风、海上明月、巍峨昆仑、奔腾大江、富华九州、蹉跎岁月皆无穷无尽,何来‘须臾’之说。”
傅帷又道:“倘若世间人皆如大师这般心性那这大梁的九州处处皆是桃花源地,百姓皆安居乐业,又岂会分崩离析,割据混战。即生于乱世,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结束战争最快的方式就是以战止战。”
无禅和尚感伤道:“天下战争皆无义,兴亡百姓皆是苦。”
冷水寒挖苦道:“行了,贼秃驴。喊你句‘大师’,你就真当自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了。老夫虽是第一次见这金蝉子的画像,但是却知这幅画像的来历。”
“甲子之前,江湖上曾经发生过一场血战,这场血战席卷整个江湖。仅东部三州就有佛家的普陀山、道家的武当山、儒家的天坛、还有被誉为四大武学圣地之一的英雄冢,其他无门无派的江湖儿郎更是如同过江之鲫。而当时让江湖各大势力趋之若骛的就是这幅经过一甲子时间的涤荡,已经被世人遗忘的画像。当时老夫还在牙牙学语,自是没见着这等惊心动魄的场面。可恨生不逢时,错过了那场纷争,以后的六十年间再无令老夫神往的江湖了。如今的江湖毫无生气,死气沉沉;如今的江湖儿郎还不若老夫这年近花甲的老头子。纵使老夫年过半百,却仍知‘日既暮,而烟霞犹绚烂;岁月晚,橙橘更芳馨’。末路晚年又如何,穷途末路又怎样,江湖儿郎自应胸怀坦荡,身怀侠气,惜命但不惧死,江湖儿郎江湖死,这本就是江湖儿郎该有的写意风流。”说到这里,冷水寒那张沧桑的脸上滑过一丝光彩,像风雪一样复杂寒冷的眼神中有仿若有星辰的亮光。
傅帷吟诵道:“少年侠气,结交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生死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冷水寒感慨道:“好一个一诺千金重,你可知这首词是何人所作?”
“贺知章,传闻此人一生穷困潦倒,仅此一篇佳作流传于世。”
无禅和尚面露微笑道:“如果贺知章还被称为穷困潦倒,那世间可没有几个人敢称自己有钱了。”
不待傅帷询问,冷水寒急忙转移话题,道:“闲话少说,且说那幅画像。说来可笑,那幅画像最后被普陀山的一个秃驴抢去了。说是抢却不是真的抢,而是打了一个赌。当时群雄混战,就连朝廷也伸出了爪牙,二十四衙和幕帘皆派出死士杀手,但是这幅画里到底有什么玄机谁也不知。这幅画的魅力就在于皆知此画身具佛教气运却都猜不出有何玄机。几经周折,不知堆积了多少尸骨,流淌了多少鲜血,最后这幅画被朝廷鹰犬获得,收藏在大梁的皇宫的垂象楼里。当时的大梁皇上还是梁武帝梁铮。你眼前这贼秃驴的师父,也就是如今普陀山的住持万圣僧人,当时也不过而立之年,便孤身去豫州大梁皇宫内面见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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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子前的大梁皇宫内,万圣僧人站在御书房,双手合十,劝说道:“贫僧对那幅金蝉子画像有三点要说,其一,那幅画像乃不祥之兆,才一出现就引起一阵血雨腥风,况且画像上的人物虽是佛教中人但又处处透着怪异,与正统佛教相悖,是阴晦之物,皇宫乃是大梁的龙气之所在,如若画像存在于皇宫有损龙气;其二,江湖草莽中不免有觊觎画像的胆大包天之辈,放在皇宫里岂不是徒引起混乱;其三,普陀山本就是佛教圣地,有一座刻有佛门圣文梵经的藏经阁,这幅画像又与佛教有莫大的渊源,放于藏经阁内也算是个归处。”
梁武帝梁铮讥笑道:“大师是说朕的大梁皇宫还不若你普陀山的一间储物室?”
万圣僧人并未急于回答只是低念一声阿弥陀佛,对梁武帝道:“皇上可敢与贫僧打一个赌。”
梁武帝爽朗笑道:“好多年没人敢与朕如此说话了,甚是有趣,如何赌,筹码又是什么?”
万圣僧人道:“贫僧来自普陀山,自幼在普陀山长大,六岁时在藏经阁选了一本《金刚经》,自此每日只读这本经书,如今贫僧已是而立之年,尚未参透其中玄机,《金刚经》中有一句禅语,‘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贫僧对此句话颇有些许感悟,就赌一炷香之内贫僧不还手,大内皇宫无人能把贫僧击退,赌注就是那幅画像。”
梁武帝揶揄道:“大师真是打的一副好算盘,朕的赌注是那幅金蝉子画像,可是大师好像没有任何赌注啊?倘若朕侥幸赢了又当如何?”
万圣僧人沉声道:“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倘若贫僧输了,那还有如果吗?”
梁武帝大笑道:“大师不愧为大师,还能把身无长物说的如此清新脱俗。罢了,朕的母后一直信奉佛教,权且看在母后的面子上,陪大师赌一局。”
万圣僧人再度合十双手,虔诚道:“谢皇上恩准。”
大梁皇宫承天门外,万圣僧人坐在地上,第三次双手合十,念道:“贫僧万圣,参禅三十载,不惧生死,不畏因果,不知前世,不问来生,愿借佛祖法相一用。”声如炸雷,说罢面露菩萨慈悲相,又低声念道:“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随着万圣僧人口中佛语的低念,身上的佛光也愈来愈浓,这光虽耀眼但不觉逼人,使人如沐春风,恰如久旱逢甘霖。此时的万圣僧人面若薄金,和金光恍如一体,仿若普陀山的塑金佛祖雕像一般。
梁武帝神情凝重,呢喃道:“好一个疏狂的和尚,竟然敢在大梁皇宫内请来佛祖法相,且不问输赢这份胆气真是当世罕见。”随即低声道:“贺兰影,幕帘可有合适的人选?”
贺兰影低头沉声道:“回皇上,那万圣僧人天资聪慧,实乃佛门百年难遇的扛鼎之材,倘若在过三十年,幕帘之内无人能伤其分毫。但是如今万圣僧人不过而立之年,强请佛祖法相不过是外强中干,不足为惧,半炷香之内臣可击杀他,倘若他还手,臣有信心在一炷香之内重伤他。”贺兰影的声音好似金石相撞,低沉沙哑,偏偏又让人感觉到如同一粒石子坠入平静的湖面掀起涟漪,久不能散。
梁武帝笑道:“没想到素以铁石心肠著称的贺兰影也有惜才之心,难得难得,那朕就暂且放那狂僧一马。再者,那幅画像虽是难得,但是皇宫之内无人能参透其奥妙,与其放在垂象楼内暴殄天物,不若让万圣僧人带回普陀山的藏经阁。江湖武夫也好,三教九流也罢,皆不容小觑,现在西北战事告急,东南蛮夷之族也不太安分,正是多事之秋,朕不愿多惹事端,因一幅莫名其妙的金蝉子画像与整个江湖为敌,待战事告停朕会让大梁的整个江湖见识见识什么叫做铁蹄之下,安有完卵。”梁武帝梁铮,不愧名号里有一个‘武’和一个‘铮’,那俾睨天下的气魄,谁又能敌。
贺兰影沉默不语,不是不愿答话,只是不敢。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尤其还是一位雄才大略的皇上,言多必失。贺兰影摆了摆手,随后一名潇洒飘逸的年轻人来到他身边。
“败。”幕帘下的命令向来是如此的简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