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哥。”
冷冷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响起,惊醒了假寐之人。
陈仓右手握住枪柄,侧躺在床上,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感到些意外。
“进。”
墨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
“好久未见。”
“师哥可还好?”
“一点轻伤,不碍事。”
墨竹点了点头,一时间便沉默了下来。
一个无悲无喜,一个冷漠寡言,两人也不觉尴尬。
半响,墨竹看了看窗外永寂无光的夜色,莫名其妙道:“十年,眨眼之间。”
“只是十年罢了。”
“十年之后,师哥若是有闲心,可以去九州以南的南疆之地走走看看,陌上与彼岸之间有一座春山。”
“陌上繁华,两岸春风轻柳絮。彼岸花开,一叶梧桐栖凤凰。”
“风景独好。”说着,墨竹朝门外走去,“走了。”
“好。”
墨竹的深夜前来,陈仓知道,倘若不出意外,这多半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
墨竹的前来并不是因为与陈仓浓浓的同门情义,也不是因为陈仓救了傅流,只是因为他自觉欠了英雄冢的情分。既然还未走出九州,那英雄冢有事,他定会前来。无论如何,总要为英雄冢做些什么。毕竟,他在英雄冢待了整整九年,几千个日日夜夜。这份恩情,墨竹虽不会说出口,但他永远也不会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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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之前,鸢飞阁西面的无名府邸。
“英雄冢墨竹,深夜打扰,还望海涵。”
“阁下且随我来。”
说着,唐铭不知从何处飘了下来。
鸢飞阁虽只是一间兖州与冀州交界处的小阁楼,但这份魄力却是不是九州内任何门派可以比拟的。
无论来者何人,所谓何事,只要报上家门,便有胆放你前行。这并不是所谓的真诚,仅仅只是鸢飞阁有这个实力。
人情当铺,义薄云天。鸢飞阁的势力遍布九州,处处结网,处处藏有暗刃。这样的一间阁楼,又有谁愿意以身涉险探寻其底线?
房间外,唐铭朝墨竹点了点头,便隐身于黑暗之中,不见踪迹。
墨竹轻轻叩响了房间的木门。
“谁。”
“师姐。”
云裳缓缓打开门,眼神复杂。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扑进大师兄陈仓的怀抱,也可以没心没肺地与二师兄傅流谈天说地,唯独与墨竹不行。这位独爱竹的消瘦少年,既没有陈仓的雄伟体魄,也没有傅流的关心体贴,可她心里还是喜欢他,没有任何的理由。
情不知所起,从未有终。
思念多一分,唯恐心更凉一分。思念少一分,却又担心错过一分缘分。犹豫踌躇,情难自已,唯独不见才是最好。
可世事终是难料,此刻在这无名的府邸内,两人再次相遇。这不是云裳想看到的,要知道相见时难别亦难,有相逢便必定有分离。
墨竹冷漠的脸上罕见地挂着一抹微笑,打趣道:“师姐什么时候养的猫?看样子这只小猫还不是个善主。”
云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抓痕,慌忙低下头。
“不碍事的,很俏皮。”
云裳依旧低着头,墨竹伸手托住云裳的脸颊,“这可不像我那英姿飒爽的师姐。”说着,将云裳拥入怀中,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没事的,二师兄很快就会醒来,大师兄终究还是会回到英雄冢的,还像以前一样。”
“那你呢?”
“我还是我,你的四师弟。”
云裳侧脸贴在墨竹的怀里,“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墨竹沉默了一会,“倘若各自安好,我们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以后如何,谁又能说得清?”
“去看看二师兄吧。”
床榻之上,傅流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只是勉强吊着一口气。
“二师兄他......”
云裳拿起手帕,轻轻擦拭着傅流脸上的虚汗,坚定道:“他会醒的,他一定会醒的。他答应过我一起回英雄冢,我相信他。”
墨竹点了点头,“算下路程,明日午时血衣侯府的人便会赶来,届时他会告诉你是走是留。”
云裳一怔,“如今的你为血衣侯做事?”虽然刻意压制,但言语之中还是有一股怨气。如果墨竹离开英雄冢只是为了替血衣侯府卖命,那在墨竹心里又将英雄冢置于何地?这并不是说云裳对血衣侯有偏见,只是云裳不愿看到墨竹的离去仅仅是为了名利。
墨竹摇了摇头,“我不为任何人效力。”
“你还要去看大师兄?”
“对。”
云裳脸上闪过一丝苦笑,并未转头看向墨竹,只是假装怔怔地看着傅流。她知道,站在眼前的墨竹并不是她记忆来的他。冷漠寡言的他又怎会说那么多呢?又怎会千里迢迢与同门师兄弟一一道别呢?
这次,怕是真的要离开九州了。
云裳抬了抬头,怕自己眼泪流出来,半响转身看向墨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荷包。荷包上绣着的是一片竹海,还有两个小孩的背影,手牵着手,相互依偎着走在竹海中间的幽静小路上,仿佛能听到风吹竹海的声音,飒飒作响。
“临别赠礼,以后的岁月可不准淡忘了我,荷包虽轻,也算是留个念想。”说这话的时候,云裳笑的很开心。她说是临临别赠礼,可到底是不是,只有她心里最清楚。上次青州分别之时,云裳没有和墨竹相互道别,因为她觉着岁月还长,总还会有机会相见的。等到墨竹在江湖漂泊累了,也就回来了。在她的心里,还残存着一份念想吧。可这次的分别,这份念想是真的断了。
墨竹接过荷包,转身离去,目光坚定。他要在京城还她一份大礼,还英雄冢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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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徐州的交界处有一座世间罕有的繁华场所--梳妆阁。九州四大杀手组织,生死浮沉,聚散流沙。这梳妆阁便属于四大杀手组织之首的生死门。
梳妆阁后院,一行四人,围桌而坐。
正东方向坐着一位中年武将,国字脸,阔鼻大眼,脸颊似刀削,满身掩不住的杀伐气焰。
中年武将的左手边坐着的是一名花甲老者,满头灰发,面相无奇,唯一令人望而生畏的是那双眼睛,刺骨的阴冷。右手边坐着的是一位儒士装扮的男子,观其面相不过半百,只是斑驳华发生,已如暮年。
中年武将的对面坐着一位粗布麻衣的小老头,年过半百,半躺着靠在椅子上,微眯着眼。
中年武将便是整个东部三州共主的征东大将军,傅东风。而其余三人分别是生死门门主冷水寒,鬼才宫六,英雄冢冢主白胜。
武将、文臣、江湖、死士,皆已聚齐。
“在东部三州待久了,难免生出倦意,就想着出去走走看看。只是,这九州处处皆是刀光剑影,终归是不放心。”
冷水寒沉声道:“生死门大半死士皆已归来,悉数听从大将军调遣。”
白胜依旧还是那个样子,并未坐起身来,只是声音却是异常的浑厚,“四名儿徒,一名生死未卜,一名卖身鸢飞阁十年。二十年未曾走出英雄冢,是时候去豫州看看了。”
宫六点了点头,“青州粮仓早已堆满粮食,陈年粮食还未吃完,新的又储存进了粮仓,草料也很充足。”
傅东风一直沉着脸,此刻也并未有任何笑意,“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一点,就是三岁小儿也知。可偏偏就是这个谁都知道的道理,却又是最容易出错。”
宫六稍微一愣,随即开口道:“仅青州储存的粮草,能供养十万士卒一年,只是宫某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冷水寒听闻后心中猛地一惊,要知道东傅三州每年都需要向朝廷纳粮。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毕竟外强内弱。还有一大部分是将青州、徐州的粮草运往扬州,东傅将近三十万的兵马大多雄踞在扬州军镇。除去这两项支出,剩余的粮草才能纳入青州自己的粮仓。可仅仅是这样,青州竟也存储了十万兵马一年所需,实在是令人吃惊。
“好。只要粮草充足便好,保护粮草的重任就交给军镇便好了。六子可要好生看好青州,战争一起,战火肯定第一个烧到青州。”
“定不让大将军失望。”
“水寒,将军府就交予你照看了。”
“大将军放心便可。”
“白冢主,倘若事情进展的顺利,到了豫州,可不要无功而返。”
“傅流不仅仅是将军府的二公子,也是我白胜的徒弟。”
当夕阳西下,四人也皆离开的梳妆阁后院。
白胜孤身一人向西北方向走去,冷水寒向西南方向的徐州走去,只是并不是孤身一人。宫六则与傅东风同乘一辆马车向东北方向的青州驶去,驾车马夫一副老农的模样,驼着背,看不清长相。这辆马车的后面还有一辆马车,但并没有紧随其后,而是拉开几十丈的距离。
马车上,宫六看向傅东风,“真不去扬州军镇看看?”
“我相信他们能把事情做好。”
“军师韩仁彦和中监军陈子云?”
“不仅是他们二人,军镇三十万的将领士卒定不会让我失望。”
“大将军当真只是想逼一逼中皇?”
傅东风爽朗大笑,“六子认为此次行兵是真是假?”
宫六摇了摇头,并未答话,面色沉重。他认为傅东风此番应该不仅仅只是想借机胁迫中皇,让昭阳公主下嫁东傅。
宫六岔开话题,接着说道:“浮沉殿的小梵天曾去过扬州韶家。”
“哦?”
“我只是想知道西晟浮沉殿到底姓什么?”
“很重要吗?”
“是敌是友终归要分清吧。”
“没有忠心不二的友,也没有势不两立的敌。至于浮沉殿姓什么,只有甄三千自己清楚。”
宫六又是一阵沉默,既然傅东风不愿说,他也就不愿多问。其实,非是傅东风小气,只是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皆有太多的变数。
出兵之事是这般,浮沉殿之事也是如此。
过了半响,宫六开口道:“就到这吧,就不叨扰大将军了。”
“停。”
当马车稳稳停住,傅东风与宫六皆走下马车。
“我就不往青州去了,南若北蒙的谍报就劳驾你多多费心了。”
“大将军放心。”
语罢,宫六走向了另一辆马车,继续向前驶去。而傅东风则调转马头,向青、徐、豫三州的交界处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