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英雄冢。
“傅帷此刻应该猜到是谁买凶杀他,二十万南蛮士卒入侵扬州是谁牵线搭桥也应该有了一定的头绪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缺少聪明人。”一位中年汉子坐在房间的楠木太师椅上,半眯着眼。
少年略显木讷,坐在房间门口的门槛上,头也不抬,只是自顾自嘀咕道:“大哥和三弟有什么好争的,世袭罔替征东大将军就那么好吗?不顾兄弟手足之情,互相算计。”
中年汉子略显无奈,用手抚了抚额头,叹了口气,道:“虽然世上唯独不缺少聪明人,可为什么我白胜选的接班人偏偏是块榆木疙瘩,就是不开窍呢。苍天负我啊。”
少年抬了抬头,朝这位最年轻的英雄冢冢主翻了个白眼,“三弟在扬州最南部的三座军镇征战南蛮,战功显赫,是无双的武将。前段时日又因在襄西平原和落凤坡屠戮二十万南蛮士卒被封为血衣侯,可谓是皇恩浩荡,赐万户,比父亲征东大将军的头衔只低一阶。这里面有扬州韶家的弄巧成拙,白白为三弟做了嫁衣,也有大梁当今圣上的不怀好意。想要隔岸观火,哼,就怕这火早晚烧到大梁的皇宫。”
中年汉子依然半眯着眼,点了点头,“如今不仅仅是你大哥和你三弟之间相互算计了。”
少年明显有些苦恼,挠了挠头,“也不知父亲是什么想法,看不透也不敢猜。他就像一座陡峭的绝壁,望之可畏,倘若想要攀登,一不小心就会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你父亲的想法的确让人捉摸不定,是个充满危险的人物。不论以后会如何,但现在一定不要打你父亲的主意。”
中年男子本以为少年会暴跳如雷,至少也少不了给他白眼。但都没有,少年只是自顾自挠着头,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大哥才智冠绝东部三州,在天坛求学数年,师从大儒王贲,可治世。虽然扬州韶家再三出手但大哥却并没有参与其中的任何一件事情,我想这其中不仅仅只是扬州韶家心急或者是大哥远在青州的缘故。”
中年汉子睁开眼睛看向蹲坐在门槛上的徒弟,“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大哥还留有后手。”
中年汉子有些疑惑,“一介书生,抛开大将军嫡长子的身份不谈,傅奔唯一的依仗就是他母亲韶欣蕊所在的扬州韶家了,他能有什么后手?”
少年像看白痴一样看向中年汉子,“你似乎漏掉了一个人?”
中年汉子好像受气的小娘子一样,委屈道:“乖徒儿,你的眼神令为师好伤心,为师可是你的亲师父。”
少年连看中年汉子一眼的兴致都没有了,只是埋头道:“王贲,一介清流。但我不相信一位在天坛韬光养晦二十余年的儒士只会教四书五经,讲仁义道德。世人皆知他是院主孟君的徒弟,却不知他还是荀屠的师弟。”
“一言之辩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雄师的荀屠?”
“对,虽然已经销声匿迹将近二十年,但仍会有人记得他。我也相信有不少人在这二十年里从未停止过寻找他,但他仿若人间蒸发了一般,了无踪迹。”
“或许还有一个地方没有人找过。”
少年冷笑道:“但愿他没在那里,要不然九州的局势就很微妙了。不过往往都是事与愿违。”
中年汉子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只是问道:“他是荀屠的师弟又怎样?这和他是什么样的人物有什么关系?”
“二十年前,天坛院主孟君决定隐退,荀屠和王贲两人必然有一人成为下一任院主。孟君曾言‘荀屠工于心计,而王贲重于谋略’,但不知为何,荀屠无缘无故人间蒸发了一般,而孟君也声称从此不再与荀屠有任何师徒情谊,不准荀屠踏入天坛境内,荀屠被天坛除名。王贲本来理所当然的成为下一任院主,但王贲却以四方游学为借口,搪塞过去。孟君也因此又接着当了二十多年的天坛院主。”
中年汉子一脸的不在乎,“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是人家天坛的家务事,关你屁事。”
少年可能是蹲累了,站了起来,“这虽是天坛内部的事,不过这里面却有很多的猜想。”
“说说看。”
“首先,荀屠为何要无缘无故消失?而孟君为何又将这名爱徒在天坛上除名,划清界限?”
中年男子明显有些不耐烦,气骂道:“别在这卖关子了,有屁快放。”
少年也不生气,“孟君是怕荀屠连累天坛,而荀屠的抱负也不是区区一座天坛能容的下的。”
“哟,还区区一座天坛,口气不小。”
少年面露狡黠地看向中年汉子,“英雄冢的弟子是不是一个可以打趴下他们十个?”
中年汉子面露微笑,如沐春风,欣然道:“恩,是这个理,还是咱们英雄冢威风。”
少年接着道:“如果按这种思路猜想,那王贲拒绝院主孟君的任命应该也有他的顾虑。天坛就是一个枷锁,因为它决定了王贲的立场。我相信王贲早晚有一天会离开天坛。”
“即使王贲不似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但终究只是一位谋士,傅奔在财力物力上还是要靠扬州韶家。”
少年看向远方,“但倘若大哥世袭罔替征东大将军的头衔,掌管了东部三州,那结果就不同了。相比扬州韶家,三弟怎样?”
中年汉子有些不知怎么回答,半响道:“如果傅奔只想偏安一隅,画地为牢,那傅帷自是傅奔平生最想除之而后快的人物;但假若傅奔想要征屠九州,那傅帷绝对是不可或缺的一员大将。”
少年的脸色有些阴郁,“那时大哥想要收买三弟,扬州韶家是最好的礼物。”
中年汉子讥笑道:“一入侯门深似海,不光女人如此,男人也是如此,处处皆留不得半点人情味,无趣的很啊。”
少年并未反驳,只是低声道:“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决定了,你不想手足相残,却不代表兄弟没有杀你之心。”
中年汉子又眯起了眼睛,躺在太师椅上,不经意道:“是不是到你选择的时候了?”
少年摇了摇头,“不急,选择就意味着没有了退路,现在还为时过早。”
“或许,此刻不选择才是最危险的。”
少年神色有些郁闷,懊恼道:“我能不能选我爹?”
中年汉子说了句“事不三思终有后悔,人能百忍自无忧”便睡了过去。
少年回头看了眼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的师父,悄悄关上门便一路向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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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简陋的马车缓慢地行驶在一条通往雍州的小路上。
“父亲,黑大个是谁啊?”
甄三千闭着眼,头枕在车厢上,“流沙界,枪仙龙应池。”
“你不是说不认识他吗?”
“当时只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底线?”
“对,看样子他来的目的只是想坐收渔利。”
“他还会追上来吗?”
“不会。”
贺兰儿用手抚摸着甄真的秀发,宠溺道:“被黄泉劫持有没有吓到真真啊?”
甄真扬起稚嫩的小脸,“当然没有,我也是一名刺客哟。”
贺兰儿微笑道:“那以后一定要好好修炼武功,殿主和我不是每一次都能保护你,要想在这乱世生存就一定要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弱肉强食,这是世间唯一的法则。”
“恩,我知道了。”甄真说着垂下了头,“可惜万俟大叔、康叔叔和钱爷爷再也回不到浮沉殿了。”
贺兰儿感伤道:“我们每个人都像是一片叶子,虽然不尽相同,但最后的结果都是落叶归根。九州大地有了一片属于他们的热土,而活着的我们也终究抵不过时间地碾压,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们也会像他们一样埋没在九州的土地里。”
甄三千掀起车帘,望向外面,神情凝重道:“土地下虽葬有尸骨,但野心却不会随着消逝,待来年春天,春风拂过,万物复苏,沉睡的梦也会随之醒来。”
甄真认真道:“可是浮沉殿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不仅得罪了血衣侯,还与生死门、流沙界结下了梁子。”
甄三千轻笑道:“不仅没得罪血衣侯,浮沉殿还与傅帷留下了半份香火情。至于生死门和流沙界谈不上结下梁子,我们之间只有利益关系,没有立场。浮沉殿能趁机截杀生死门的刺客,流沙界就能暗杀浮沉殿的死士。我们都是这乱世的利刃,握住利刃的手指向哪里我们就刺向哪里。”
“浮沉殿的利刃却已不再锋利。”
贺兰儿嘴角微翘,“真儿就如此不看好殿主?”
“在我心中父亲当然是最厉害的,但是这次浮沉殿一下损失了好多一流的刺客。”
甄三千睁开双眼看向甄真,“真儿,摆在明面上的东西都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但这往往都是假象,藏身在黑暗中的或许会更加危险。”
贺兰儿抚着断了弦的七弦桐,对甄真严肃道:“真儿,无论何时你都不能怀疑你的父亲,你要相信他。”这次她没有称甄三千为殿主。
甄真看向贺兰儿,感觉像是一位母亲在教育自己的女儿一样。
甄三千看向贺兰儿,没有说话,只是不觉间脸色已有几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