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楼内。
傅帷和宫明月一块走在烟雨楼的曲廊内,自从进入烟雨楼的那一刻傅帷就能清晰地感受到宫明月的变化,脸若寒霜,一别常态。
或许,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世人造就了乱世,乱世也改变了世人原有的模样,谁也不欠谁。
宫明月一边走在曲廊里,一边介绍道:“兵圣在《兵法》中云,‘谍子分为五种,因间、内间、反间、死间、活间’。其中因间,负责收集敌方下层的情报;内间,负责收集敌方上层的情报。死间,专门负责透露假情报给敌方的间谍,这类间谍一般没有生还的可能,不是被杀,而是求死。生间,传递情报,不仅要求生间有较好的伪装能力,还有必须具备一项特别重要的生存技能--逃跑。他们不仅是与敌方的死士谍子赛跑,还是与时间比拼速度。至于反间,即双层身份或者是更多层身份的谍子,这等谍子你永远猜不透他会在什么时候反水,当你察觉到异常的时候,为时已晚。但是,任何一个谍报机构最不能缺少的还是他们--反间,每年在他们身上都需要花费大把的真金白银,而且还不能保证有成效,相反有时还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平白为敌方做了嫁衣。”
傅帷低头思索着,“高风险自有高收益,一位举足轻重的反间,有时能决定整个战局的形势。”
宫明月点头道:“这也是谍报机构为何每年花重金收买反间的缘由,恩威并施,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卖命。否则只用利益引诱,反间反水的可能性太高了。”
傅帷沉声道:“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看来君子的处世哲学依旧适应于谍子。”
宫明月看向傅帷,笑着问道:“侯爷是不是君子?”
傅帷开怀笑道:“我很喜欢君子,也很佩服,最讨厌小人,也最害怕小人。但遗憾的是,我本身就是个小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宫明月取笑道:“如此说来侯爷对我岂不既讨厌又害怕,我和侯爷相似,但还不尽相同,因为我不仅是个小人,还是位女子。南若儒家圣地孔府的现任院主--夫子,曾对南若节度使公良几进言道‘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傅帷笑的更开心了,“可惜东部三州既没有南若的温柔乡,也没有西晟的小轩窗。”
宫明月在前面带路,“侯爷这边请。”
宫明月和傅帷坐在一间陈设简单的房间内,傅帷喝了口茶,问道:“谍子分为五种,每一种谍子对于谍报组织来说都不可或缺,是否谍子也有烟雨楼自己划分的等级,分出三六九等?”
宫明月笑道:“这是自然,所有的谍子死士皆有自己的等级。烟雨楼内所有的捕风郎和捕风娘皆来自于白夜行,自然沿用原来的等级体制。分为三等,第一等为封神榜,第二等为山海经,第三等为生死簿。”
傅帷点头道:“天书封神榜,地书山海经,人书生死簿,天、地、人三个等级。宫先生在划分等级上也是匠心独裁。”
宫明月谦让道:“侯爷谬赞家父了,划分等级仅仅是为了派遣死士谍子执行任务时,根据任务内容的不同和重要性的差距能更合理更快地挑选人员罢了。”
傅帷嘴角微笑,“不知宫姐姐属于哪个等级?”
宫明月明显一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我不属于任何一个等级,我只隶属于白夜行,而白夜行只为侯爷鞍前马后。”
傅帷开怀笑道:“宫姐姐这话也太官场了。”
宫明月没有说话,只是对站在旁边的中年汉子道:“天魁,侯爷还未见过反间,把豫州当铺的李贵,茶楼的王仁,布庄的卜成峰,酒楼的陈盛凯,还有青楼歌姬妙音姑娘,青州的赵连鹏、杜明浩、刘文山、常治一块叫来。”
天魁低头道:“是。”转身便走了出去。
傅帷低头喝着茶,“宫姐姐接下来可有一场好戏?”
宫明月嘴角微扯,冷声道:“好戏谈不上,家常便饭罢了。”
傅帷玩笑道:“从豫州前往青州,最快也要一旬时间,难不成宫姐姐还真有耐心在这等。”
“侯爷有所不知,这些人昨日便到了,明月有些疑惑尚未解答,还需这些人当面给明月答案。”
一炷香的时间,天魁站在宫明月的身后,不知是闭目养神还是眼不见为净。
其余九名谍子全部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这些谍子大多数位列白夜行的山海经,只有妙音和常治刚入行不久,位列生死簿。
宫明月看向九名潜伏已久的谍子,平淡道:“昨日潜伏在豫州幕帘的谍子传来谍报,说在豫州和青州的谍子里出了内奸,幕帘的人已经渗入了烟雨楼的谍报网。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因为我也不知道传达谍报的那名谍子的身份,到底是白夜行的活间还是幕帘的死间?而你们,我也不能确定你们每个人都是白夜行的谍子,或许,你们中也有隶属于幕帘的反间。世道是公平的,收双份的钱,自然要承担双份的风险,富贵险中求嘛,能理解。”
傅帷一直眯眼观察着这九名谍子,并未插话,而天魁始终未睁开双眼,因为这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情。
宫明月突然转身对天魁道:“刚才太着急了,少了一人,去把天慧喊来。她可是整个豫州谍报的头目,就像是一粒枢纽,连接着烟雨楼与豫州,豫州少了谁也不能少了她啊。”
半炷香的时间,宫明月并未再开口,也未盯着这九名谍子,只是悠闲地喝着茶。
天慧跪在门口,头叩在冰凉的地面上,沉声道:“拜见少主,属下监察不利,还望少主治罪。”
宫明月朝傅帷歉意一笑,接着道:“天慧何出此言?”
天慧依然未抬起头,“豫州捕风网出了内奸。”
宫明月故意提高了嗓门,“噢?天慧所言当真?”
“句句属实。”
宫明月依然未着急,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怎么说也曾是白夜行的谍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行解决吧。”说着,扔到地上一柄匕首。
跪在地上的九名谍子虽一直战战兢兢,但不得不说,他们的心智坚韧,无论是白夜行的谍子也好,叛变的内奸也好,从始至终他们的脸色就未曾有过变化。这份定力让在一旁一直在用心观察他们脸色的血衣侯很失望,根本就是徒劳。
豫州茶楼的王仁孤身站了起来,捡起地上的匕首,面露痛苦之色,“非是王仁贪财,只是妻女在幕帘的手上,不得而为之,不求少主原谅,只求放过妻女。”语罢,匕首笔直刺入左心,没有太多的鲜血,也没有太多的挣扎,因为他知道如何一击致命。
宫明月看向倒下去的王仁,并未有任何的感慨,也不会觉得可惜,因为这些在他背叛白夜行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了。
“既然王仁已死,那事情也就解决了,辛苦各位跪了一早上,真是委屈大家了。”
剩余八人齐声道:“谢少主关心。”
“那你们就先行退下吧,撒网的撒网,收网的收网,各司其职。”
就在剩余八人转身的那一刻,宫明月手持匕首猛然刺向妙音。
妙音瞪大眼睛看向宫明月,一脸的疑惑,显然是不明白主子的意图,但也未有任何的躲避。
除妙音外,其余六人则伫立不动,虽是震惊,但依然没有反抗或者逃跑的念头,因为规矩,白夜行的规矩,他们的命都是主子的。
但有一人,反应异常,杜明浩迅速退向一侧,但还未落地,一截手掌就已经洞穿了他的胸口。
傅帷抽出了沾满鲜血的手臂,重新坐回椅子上。
宫明月利索地拔出看似刺穿妙音胸部,实际上只是夹在妙音手臂与胸部的空隙内的匕首。
“还好九名分布在豫州青州的谍子还不全是幕帘的反间。”宫明月说着看向天慧。
天慧沉声道:“是属下办事不利。”说着右手变掌做手刀,砍向左肩。
宫明月将手中的匕首倒飞出去,弹向天慧的右手,“戴罪立功,你有的是机会,不用着急,到你献身的时候,你也用不着自己动手。”
天慧跪在地上,沙哑道:“谢谢少主,天慧定当不负少主的期望。”
宫明月背过身子,威严道:“妙音和常治自从进入白夜行,尚未有过错,做事用心、谨慎,值得嘉奖,从生死簿荣升山海经。天慧办事不利,险些让幕帘的反间渗入捕风网,理应自杀谢罪,但念在其对白夜行忠心不二,劳苦功高,从封神榜降至山海经,暂且认领原来职务,绝无下次。至于王仁和杜明浩,凡是有关联的亲属,高过马背者,一个不留,幼子交予白夜行培养,生生世世为白夜行效力。”
“是。”
“你们都退下吧,天魁,你也出去吧,我与侯爷谈些白夜行的事宜。”
待简洁的房间恢复了宁静,宫明月开口道:“侯爷怕是早就被幕帘的人盯上了。”
傅帷笑着道:“我想应该是我们离开彭城的时候。”
“想必是那时,不过明月楼内并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傅帷看向宫明月,宽慰道:“宫姐姐也不必伤神,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任何一个谍报组织也不可能所有的人皆无异心。没有绝对的忠诚,背叛也是在所难免。”
宫明月沉吟道:“话虽如此,但这种事情还是让人比较劳神。”
傅帷换了个话题,打趣道:“宫姐姐进入烟雨楼之后感觉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我差点怀疑这是不是我的宫姐姐,突然间好陌生。”
宫明月像是想起什么似得,突然起身朝傅帷致歉道:“白夜行的死士谍子皆未给侯爷请安,还望侯爷恕罪。”
傅帷起身扶起宫明月,“宫姐姐这是作甚?”
宫明月起身之后,看向傅帷,“谢侯爷厚爱。在烟雨楼摆出这幅冷若寒冰的样子,非是我愿,实在是不得不为之,还望侯爷谅解。”
傅帷朗声笑道:“还是现在的宫姐姐俏皮可爱,不过要说气质,还是冷冷高贵的气质更迷人。”
宫明月掩嘴笑道:“侯爷还好这口?”
傅帷瞠目结舌,艰难转头看向宫明月。
“好了,不说笑了,距年关还有月余,侯爷是打算好好熟悉了解一下血衣侯府,还是另有打算?”
傅帷受伤道:“宫姐姐真是好客。”
“哈哈,侯爷别误会,您是血衣侯府邸的主子,不过呢,要说对这座府邸的了解程度,侯爷可能...”
宫明月说着看向傅帷,眼睛微眯,像一弯月牙。
傅帷摇了摇头,疑惑道:“宫姐姐为何对此如此熟悉?”
宫明月略微思索了一下,“因为白夜行就是依照血衣侯府创建的组织。”
“可血衣侯府邸才建成不足两月?”
宫明月看向傅帷,一字一顿道:“敬王府。”
傅帷眉头紧锁,宫明月悄悄走了过来,用白皙温暖的手指抚平傅帷的眉头,柔声道:“侯爷就不必沉思了,父亲说过,等时机一到,侯爷自然知道所有的一切事情,就连我也不知道父亲还隐瞒着什么事情,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无足轻重的。”
傅帷一把搂住宫明月,横抱在身上,看向宫明月那略微红润的脸庞,小声道:“你想多了,我刚才只是在思考,你我身上所佩戴的那半块玉佩是不是订娃娃亲的信物。”
宫明月双目雾气蒙蒙,双手搂在傅帷的脖子上,在傅帷耳边轻声道:“该是你的终究是你的,谁也跑不了,但不是现在。”说着,朱唇有意无意地碰到傅帷的耳垂,那似刀裁过的鬓角,摩挲着傅帷的侧脸。
傅帷感受着耳边一缕缕的热气,把头俯在宫明月那光滑细嫩的脖子上,特有的少女体香充斥着傅帷的神经。
就在此时,宫明月又在傅帷耳边呢喃道:“父亲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还有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说完还不忘在傅帷的侧脸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逃离了傅帷的怀抱。
傅帷深吸了一口气,幽怨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