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工夫,宫六走了进来。
宫六朝傅帷弯腰道:“侯爷。”
傅帷伸手道:“宫先生不必客气,请坐。”
宫明月起身给宫六倒了杯茶,站在宫六身后,目不斜视。
宫六感慨道:“幕帘下手的确快,我想用不了多久幕帘就能得知宫某的身份。”
傅帷问道:“卜算子.斐然如此耐不住,不到短短两月就已经着手渗入白夜行,是不是早了点?”
宫六笑道:“侯爷刚搬来青州府邸,百废待兴,此时诸事繁多,正是幕帘浑水摸鱼的最好时机。倘若侯爷万事皆已准备妥当,幕帘的爪牙再想要伸向白夜行就没那么容易了。斐然在训练谍子死士方面不在宫某之下,倘若单论组建九州的谍报网,远在宫某之上。斐然已年愈权朝,执掌幕帘也已有四十余年,岁月的积淀让他愈发的老奸巨猾,今天身死的两位谍子可能只是诱饵,真正的大鱼可能还潜在水里。”
宫明月跪在地上,低下头沉声道:“明月办事不利,还请侯爷、父亲责罚。”
宫六摆了摆手,“起来吧,不必内疚,这只是为父的猜想,除了幕帘的斐然,谁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宫六又看向傅帷,“宫某今早为侯爷卜了一卦。”
傅帷笑道:“可还吉利?”
“卦名为《乾》,《易经》中对此卦的解释只有四个字,元亨利贞,是吉祥的象征。”
傅帷朝宫六拱手道:“谢过先生。”
宫六摇了摇头,“为时过早,卦名虽是不错,但爻名却并是很好。《九三》。”
傅帷问道:“何解?”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侯爷虽无事,但还是需要小心提防,处处谨慎。明日侯爷可与明月一起前往武当山,权当散心、祈福。”
“先生,武当山与这座府邸可有何牵扯?”
宫六起身走了出去,“侯爷去了便知,宫某还有些事情尚未处理,先行告退。”
傅帷起身道:“恭送先生。”
宫六走出去很远,突然转身道:“侯爷以后不必如此客气。”说罢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傅帷,摆了摆手。
傅帷笑着点了点头,但仍然等到宫六消失在视线外才重新走回房间。
宫明月早已离开了房间,不知去向,只余傅帷独自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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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帷就像闲人一般,四处闲逛,好像自己才是血衣侯府的客人,无奈如斯。
赤霄阁,位于血衣侯府的正东面,自地面往上一共五层楼阁,实际是六层,因为地势的原因,还有一层在地下。
傅帷孤身走了进去,二楼的阁楼内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老者看见来人,笑容可掬,问道:“可是侯爷?”
傅帷见老者鹤发童颜,便执学生礼,“正是。”
老者笑道:“侯爷未免太客气了,您才是这座府邸的主子,不过这样老夫很喜欢。”
傅帷摇了摇头,感觉血衣侯府邸内所有的人都在这早已生活数年,甚至数十年。是自己适应能力差,还是这群人早已习惯了乱世的随遇而安?
老者,坐在太师椅上,“侯爷请坐。”
傅帷看向周围皆是浩如烟海的书籍,“老先生,赤霄阁一楼是府邸的藏书阁?”
老者看向傅帷,脸上依旧堆满一看就不怎么真诚的笑容,“侯爷可以尊称老夫一声阁老,至于赤霄阁一楼,左边有楼梯,侯爷可以下去看看,不送。”
傅帷恍然大悟,尴尬笑道:“阁老掌管这些书籍也有些时日了吧?”
老者正看着一本《九州地理志》,头也未抬,“恩,是有些时日了。”
傅帷想要旁敲侧击得到一些关于前敬王府的消息,接着道:“滚滚长江东逝水,二十年转瞬即逝,真是时光易老,韶华易逝。”
老者抬起头,那目光像看傻子一样,“侯爷所言非虚,只是老夫才刚来血衣侯府邸不到两月,再过二十年,或许这里只有老夫的骨灰盒了。”
傅帷用手抚了抚额头,一脸掩不住的伤神。
阁老看了看傅帷,奸笑道:“侯爷要是想打听九州内的消息,就去烟雨楼。老夫虽然素来看不起那群整天算计来算计去,尔虞我诈,一点都不坦诚的谍子,但不得不承认,他们在打听消息这方便,的确厉害。侯爷若想了解一些关于书籍方面的知识,找老夫就可以了。老夫虽不敢说是博闻强识,但也可以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傅帷对这名老者彻底膜拜了,不禁在心里诽谤道:“厚颜无耻、老不正经...”但表面上依然崇敬地看向老者。
老者看着傅帷的表情很舒服地眯了眯那本就不大的眼睛。
傅帷问道:“阁老对《易经》可有了解?”
阁老点了点头,“略懂略懂。”
傅帷并没有搭话,只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静等下文。
阁老喝口茶,润了润嗓子,开口道:“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这便是《易经》中八卦图的口诀。”
沉默半响,然后看向傅帷,“侯爷还有什么疑问?”
傅帷一脸的恍惚,“这就完了?”
阁老不耐烦道:“老夫不说了,略懂,略懂。侯爷还想要老夫讲什么?侯爷要是有兴趣,去对面的书架中自己找去,一栋、三层、中间。至于第几本,老夫年纪大了,记不清了。”
傅帷尴尬地想喝杯茶,但手放到茶桌上才发现,茶桌上一无所有。
阁老又埋头研究者那本《九州地理志》,“除了一楼,其余的阁楼都值得一去,尤其是六楼。”说着看向傅帷,陶醉道:“那琴声,真是优雅,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也不过如此。”
傅帷起身走向一楼,阁老的话实在让人不愿相信。
赤霄阁一楼位于地下,尽管灯火通明,但还是感觉阴暗潮湿,本就是寒冬,走下一楼就能感觉到彻骨的阴冷。
傅帷走在阴暗潮湿的台阶上,隐隐约约能听到铁链滚动的声音。傅帷寻着声音走了下去,赤霄阁一层,不能算是一层阁楼,因为它像是一座监狱。
楼梯曲折,顺着楼梯走到最下面,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笼子,四周皆有符咒压制。铁笼子里面有一位披头散发人,看不清性别。
两截手臂粗细的铁链上端连在铁笼上,下端则连着两把弯刀,勾住那人的锁骨。那人两脚被铁链锁住,连在铁笼的底部,两手也连有铁链,铁链缠在铁笼的中间柱子上。那名不知身份,或许已被世人遗忘的可怜人被铁链拉扯成一个‘大’字,悬在铁笼里。
那人听到声音抬起了头,头发盖住了整个脸,傅帷只能看见那人的眼睛,布满鲜血而不是血丝,在幽暗的环境里散发着鬼魅的邪光。
傅帷眯起眼,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并无甚奇特之处。除了阴暗潮湿,刺骨的阴寒外,没有任何特点。
“阁下是何人?”
那人又垂下了脑袋,阴恻恻道:“你又是何人?”
空荡的石壁中,回荡着两人的对话,本就空旷的一楼显得更加空旷,幽深。
傅帷看向那人,鬼祟道:“我本想偷些血衣侯府的武学秘籍,回去稍微练练,至少也能跻身天下前十吧,否则不白白糟蹋了我这百年难遇的惊奇骨骼。但不曾想楼上那老头不好对付,我便下来看看有什么值得我出手的东西吗,暂且替侯府保管,日后一定物归原主。”
那人看向傅帷,眼神和刚才一样邪魅,头发依然覆盖着整张脸庞,桀桀笑道:“侯府?难道这里已不再是敬王府?”
傅帷一脸诧异,“阁下被关了多久了?这里在两个月前已被修葺,现在是血衣侯府。而敬王府,听闻在十几年前就已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烧成灰烬了。”
那人有些迷惑,怔怔问道:“现在是文帝多少年?”
傅帷佯装不耐烦道:“什么文帝?那老头早死翘翘了,现在是元贞初年。”
那人又抬了抬头,隐隐约约露出脸庞的轮廓,是一张极其秀气的脸庞。
傅帷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个李子,嘴里塞的满满的,含糊不清道:“大哥还长得挺清秀,被关在这里可惜了,听说青州的叹春院正在招小厮。”
傅帷说到这里突然来了精神,一屁股坐在地上,声情并茂道:“虽说这叹春院不比梳妆阁,但毕竟大梁九州就出了一名虞清幽,不是谁都比的了得。除去梳妆阁,这叹春院在青州也算数一数二的,你想,在那样的地方当小厮,那白花花的银子还不给凉水似的,源源不断。”
那人冷哼道:“鼠目寸光,你还没出过东部三州吧?更没去过南若的温柔乡,西晟的小轩窗。”
傅帷愤愤道:“没出过东部三州又怎样?至少我以后还有机会出去,你就是去过又怎样,不还是被困在这里。还小轩床,多俗,还是叹春院比较合我的胃口。赋诗饮酒狎妓,虽然我只会最后一样,但是...”说着挑衅地看向那人,接着猥琐笑道:“其乐无穷,你是不会懂得的。”
那人又阴森笑道:“好,就算你说得对。那你能否告诉我现在距文帝十二年已过了多久?”
傅帷狡黠道:“凭什么?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良久的沉默。
“不说我走了,下一个来给你说话的人不知道还得过多久才能出现,你就只有这一次机会哟。”
“我教你一套刀法,这套刀法共有十二式,我教你一式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可好?”
傅帷皱眉想了想,“我凭什么相信你?你要是故意教我错的刀法岂不白瞎了我这练武奇才。”
那人好像更有兴致了,“可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亦不能辨别真假。”
傅帷连连摆手,“不对,帐不是这样算的,就算我胡乱回答你的问题也不会对你造成任何损失,因为你现在已经这样了,最坏也就是如此,绝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而我就不同了,可能因为你的一己私欲,害整个江湖失去了一位扛鼎之才。”
那人又笑了起来,只是比起先前的阴森,多了丝爽朗。“可你回答我的问题对你仍然未有任何损失,你反而得到了一本武学秘籍,至少有五层的把握这本秘籍是真的。”
傅帷冷哼道:“少骗我,一共十二式。每一式都只有五层的可能是真的,那等你十二式皆说完,岂不整部秘籍全是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那人笑的更大声了,傅帷有一种错觉,感觉这个人应该是个女的。
“我名为熏岱,铁笼东北方向插得那把刀,名为新亭侯,是兵器谱排名第五的妖刀,我想我还不至于骗你。我向来一诺千金,绝无食言。”
傅帷看向东北方向,发现只有一截刀柄立在外面,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制着。
那人又开口道:“如何?”
傅帷转脸谄媚笑道:“你直接求我把你放出去不就得了,这样你岂不更划算?我也就提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小小的要求就好了。”
那人看向傅帷,清秀的脸庞已经完全暴露在空中,嘴角冷笑:“就算你是金刚境又如何,依然解不了镇压在铁笼四周的符咒,否则仅仅凭借这几条铁链又能奈我何?”
傅帷埋怨道:“既然你早就看出来我是金刚境,早说啊,害我还与你扯了半天,直接谈条件多好,多点真诚嘛。”说完一脸贱笑。
“你就是血衣侯?”
傅帷伸出大拇指,“厉害,这都能猜出。不过我知道我这玉树临风的气质是伪装不了的,没办法,身具异象,我说我不是血衣侯也没人相信啊。”
“哈哈,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过很有趣。”
傅帷看向镇压在四周的符咒,半响道:“我刚才说的是真的,不过再想到解救你的方法之前,我们可以适当的交换一下问题。”
熏岱爽朗道:“好,但不能保证每个问题都会回答你。”
傅帷接着道:“谁也不能保证。我先来,现在是元贞初年,还有月余便到年关,距离文帝十二年已经有十九年,或者说马上就要二十年了。答案可还满意?”
熏岱失神道:“二十年真是转瞬即逝,你问吧?”
“你出去后可有非杀不可的人?”
熏岱皱了皱那细长的眉毛,“没有。”
傅帷站起来拍了拍屁股,转身走向阶梯,“我没有问题了,先走了,等我想到办法再来找你。”
熏岱猛然扯动铁链,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音,怒吼道:“你个混蛋,你没问题了,老娘还有呢。”
傅帷在阶梯上转过身奸诈笑道:“其实,我正想问你,到底到底是男是女,可惜你自己说了出来,那没办法,我的好奇心被你充分地满足了,现在我是真没问题了,太谢谢你了老姨,还白白送我一个问题,感激不尽。”说着还不忘朝熏岱拱手致谢。
熏岱懊恼道:“你个王八蛋,卑鄙小人...”
傅帷故作潇洒,正了正衣襟,沉声道:“古人曾云,‘君子以德报怨’,没办法,谁让我是君子呢,总有一种无奈,难以言表。”说罢,扔给熏岱一个李子,“一会二楼的阁老来了,可别说是我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