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帷上了二楼,阁老依旧坐在那里,专心看着《九州地理志》,只是在傅帷踏上前往三楼阶梯的那一刻,开口道:“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达到目的的方法千千万,侯爷没必要剑走偏锋,事要量力而行。”
傅帷并未转身,只是恭敬道:“谢阁老提醒,殊途同归也好,一致百虑也好,我相信终有一条路是适合我自己的捷径。”
阁老摇了摇头,没有再出声。
三楼,依然是一名老者,相比二楼浩如烟海的书籍,三楼显得无比空旷,因为整层三楼只有几套茶具。
傅帷恭敬道:“长者如何称呼?”
老者比起二楼的阁老,一楼的熏岱,感觉正常多了,“倘若侯爷不嫌弃,可以喊我一声杜老,三楼并未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只有茶。侯爷他日若是无事可来饮一杯,虽不如酒醇香,但茶自有它独特的清香。只是不要从二楼上来,阁老就是一位老顽童,侯爷经过二楼少不了一顿奚落、戏弄。”
傅帷笑道:“杜老怎知我今日并无饮茶的雅兴?”
杜老平声道:“赤霄阁一共六楼,现在才是第三层。侯爷连阁老千叮万嘱的一楼都去过了,我想侯爷也一定好奇其余三层皆有什么人。每个人都有探索的欲望,谁也不能免俗。”
傅帷坐在椅子上,闭上双眼,“劳烦杜老沏一杯茶。”
傅帷刚才在一楼的时候本想问熏岱关于敬王府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有些事就是这样,心里一直想知道某些东西,但机会来了,自己反而犹豫不决了。
《周易.系辞下》中曾写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万事想要持久,都需要我们去变通,去探索,我们只有自己心中有这个坚定的信念,才能支撑住我们的身躯勇往无前,激荡千层水,怒啸万丈云。
道理大多数人都懂,但能做到的却寥寥无几。傅帷所有的事都在宫六的安排下进行,宫六也不愧为鬼才,料事如神,一切皆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现在的傅帷感觉自己太安逸了,是不是需要适时的变通?这令他很矛盾。
傅帷知道一件事情,敬王府与自已一定有渊源。假使得知了这一切,捋顺了这一切的关联之后,自己是否还能有像现在这样一往无前的心境?事情是否会牵扯到宫六?自己又是否会对宫六心存芥蒂?或者,宫六会不会因为这件事与自己产生嫌隙?这一系列的问题萦绕在傅帷的脑海,久久不能释怀,这也是傅帷为何刚才没有问熏岱的顾虑。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经接近西山,一缕落日的余辉透过窗户,照在傅帷的脸上。
傅帷悠悠地醒来,朝坐在对面的杜老歉意一笑。
杜老眯着眼看向落日,感慨道:“随着太阳的东升西落也预示着一天时光的流逝,老夫每天皆待在这阁楼内却也并未觉得浪费光阴。”
傅帷接着道:“杜老心胸宽阔,无所甚求,自是心宽,万象皆宽。”
杜老转过头看向傅帷,“侯爷怎知老夫无欲无求?”
傅帷笑道:“杜老能陪我坐在这两个时辰,茶水都换了不下六回,自是心胸豁达之辈,别无所求之人。”
杜老笑着摇了摇头,“倘若我是豁达之人又岂会在这阁楼内画地为牢。”
傅帷看向那即将淹没在西山的夕阳,“或许只有经历过才会懂吧。”
杜老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老夫年轻那会,看到过一首打油诗,其中有一句‘酒饮半酣正好,花开半时偏妍;帆张半扇免翻颠,马放半缰稳便’那时年轻气盛,自是不能理解这里面所蕴含的人生哲理,直到如今才看破,万事不可求全。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万古难全,又何必勉强自己。”
傅帷点头道:“这首打油诗我也恰巧读过,名为《半半歌》,只是不知是哪位诗人所写?”
杜老开怀笑道:“姓字半藏半显,心情半佛半神仙。侯爷问此人姓名岂不又犯了痴了。”
傅帷摆了摆头,笑道:“一颗俗世名利的心,如何也隐藏不了。”
傅帷起身道:“就不叨扰杜老了,明日还有些事情去做,需要提前准备一下。”
“不上去看看了?”
“留点念想,下次再来,来的时候还劳烦杜老开一下窗户。”
杜老指了指旁边的窗户,傅帷笑着点了点头。
“侯爷,有时鼠目寸光也不失为一种高瞻远瞩。”
傅帷摆了摆手,从三楼窗户跳了下去。
鼠目寸光,高瞻远瞩,看似两个完全相反的词语,但杜老的话绝不是信口开河,他也相信傅帷应该能懂他的意思。或许,傅帷也早已如此决定。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与其杞人忧天,不如专心走稳脚下的路,也许,光明就在下一个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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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幕降临,最后一抹绚丽的霞光淹没在这无尽黑夜里。
赤霄阁二楼本就不大桌子旁挤满了五个人。
分别是赤霄阁二楼的阁老,三楼的杜老,四楼的画笔书生齐石,五楼的棋痴施襄夏,还有六楼的紫萱。
阁老玩笑道:“赤霄阁总共六层,可现在桌子上却只有五人,要不把楼下那位也请上来?”
施襄夏也附和道:“围棋三局少一人,的确该请。”
杜老与齐石相视一笑,没有说话。
紫萱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时房间的门被打开了,宫六笑着走了进来,“现在人数岂不正好。”
五人皆起身,异口同声道:“六爷。”
宫六摆了摆手,“都坐下吧。”
宫六看向杜老,打趣道:“杜老怎么没有把那壶珍藏的龙井拿下来。”
“酒逢知己千杯少,茶无知己一杯多。阁老向来不喜喝茶,担心扫了阁老的雅兴,便未拿下来。侯爷要是喜欢,改日派人来取就是。”说着还不忘用眼光故意地瞟向阁老。
阁老冷哼一声,“老夫就是不喜欢喝茶,就是喝茶也不喝你杜老头泡的。”
紫萱掩嘴笑道:“两位真是一对老冤家,我想隔着赤霄阁的木板两位也能吵起来。”
施襄夏有些鸡斗眼,一双眼睛不知看向何处,认真道:“吵吵好,要不然哪天两位老头子死了也没人知道。”
杜老向上翻了翻白眼,阁老怒气冲冲地看向施襄夏,怒道:“鸡斗眼,你是哪伙的?”
施襄夏转头看向阁老,但一只眼珠子看向紫萱,一只眼珠子偏向齐石,理直气壮道:“这还用说。”
阁老抚了抚胡须,得意道:“这才对嘛,老夫这里几乎集齐了九州内所有的棋谱,改天送你。”
这时施襄夏又开口道:“阁老头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我当然是和紫萱姑娘一伙的。至于那些棋谱,老子才不稀罕呢,拘泥于棋盘,永远也成不了九州的棋圣。”
齐石用手在桌子上不知在画些什么,紫萱干脆闭上了双眼,闭目养神。
宫六笑着道:“好了,好了。此番召集大家聚一块,自不是为了吵架。”
宫六说完,五人皆正襟危坐,连阁老也不再出声,静等下文。
宫六停顿了一下,“今日,侯爷上到几楼?”
阁老耐不住性子,率先开口道:“我不知道上到几楼,但我知道侯爷下到几楼。我对侯爷说了,除了一楼,其余的都比较有趣。但侯爷偏偏不听,径直下了一楼。”
宫六用手敲了一下桌子,示意阁老继续说。
阁老摸了摸那花白的头发,“我不记得侯爷待了多长时间,我一直在看《九州地理志》,但我知道侯爷是被熏岱那疯娘们骂出来的。”
说着阁老大声地笑了出来,“不知道侯爷对那疯娘们做了什么,想想那疯娘们都那副鬼样子了,侯爷还下的去嘴,厉害厉害。”笑着还不忘伸出大拇指。
杜老一脸的嫌弃,其余几人连嫌弃的眼神都欠奉。
宫六摸了摸下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突然宫六抬头问道:“你与侯爷还说了什么?”
阁老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也没说话。
施襄夏嚷嚷道:“你倒是说啊?六爷时间多宝贵,岂能浪费在你这个糟老头子身上。”
阁老委屈地抬起头,弱弱道:“侯爷问我关于《易经》的见解,我就把教小孩的那四句顺口溜教给侯爷了。”
紫萱忍不住,笑出了声,齐石用手捂住额头,“真是丢赤霄阁的脸。”
杜老则一脸看笑话的神情,只有施襄夏一本正经道:“小孩会,侯爷不一定会啊,我就不会,这有什么不对的。”
阁老吞吞吐吐道:“只是等到侯爷上来的时候,我又嘴欠,多说了一句。”
施襄夏一双眼睛不知看向哪里,连忙问:“你又说了什么妖言惑众的话?”
阁老抓了抓白发,“我不是说了吗,我一直再看《九州地理志》,然后侯爷上来的时候我不记得我看到哪里,我只记得上面有批注,于是我便把批注说给侯爷了,然后自己又添油加醋说了一番。临上三楼前,侯爷还朝我道谢。”
宫六摇了摇头,“无妨,可还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吗?”
阁老小心地问道:“侯爷偷拿了我两个李子算不算。”
宫六好似早已习惯,只是接着道:“杜老。”
杜老认真道:“侯爷只是在我这喝了一杯茶,便离去了。”
阁老大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一直待在二楼,没见侯爷下来,侯爷一定还在上面,除非侯爷从楼上跳下去。”
紫萱朝阁老压了压手势,“阁老稍安勿躁,莫要给六爷添乱。”
宫六看向齐石,“今夜过后齐先生可能要辛苦一段时间。”
齐石点头道:“愿为六爷效犬马之劳。”
宫六摇摇头,“不是宫某,是侯爷。以后你跟随侯爷,可能要去很多地方,而你负责走到哪画到哪。”
齐石面露难堪,低头道:“非是齐石不愿,只是齐石的记忆力没那么惊世骇俗。”
宫六笑着看向施襄夏,“襄夏可愿意一同前去?”
这次施襄夏罕见的两只眼珠子同时看向一个方向,只是依然不像是看向宫六,欣喜道:“六爷也让我去吗?”
宫六道:“这是自然。”
“去,怎么不去,肯定去。”
宫六道:“齐先生这样有把握了吗?”
齐石点头道:“施襄夏过目不忘,记忆力惊人,与他在一起,自是可以。”
阁老不满道:“施襄夏是个鸡斗眼,他看见的东西都是斜的,肯定不行,还是我去吧,我也可以过目不忘。”
紫萱安慰道:“六爷这样安排,自有六爷的道理,阁老虽也能过目不忘,但阁老对空间的感知的确不如施襄夏。”
阁老想了想,的确是如此,便又说道:“我这里有所有的关于九州的地理志,《九州地理志》便是一个汇集,我直接把这本书给侯爷不就完了。”
宫六摇了摇头,起身道:“纸上学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自己走过的路,留下的泥泞脚印,终归会成为成功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