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聚散厅。
一位穿着一身玄衣的中年男子坐在主座上,喝了一口茶,开口道:“韶老怎么有空来洛某这小地方?”
韶辉皱了皱那苍老的眉目,“影帝说笑了,老夫前来自是为了与影帝或者说是聚散厅做笔交易。”
被称为影帝的中年男子,名为洛神书,是聚散厅的主子。
洛神书笑着看向韶辉,“看来这笔生意却也不是很好做,否则韶老也不必千里迢迢来荆州。”
韶辉冷笑道:“影帝不必在意这笔交易好不好做,生死浮沉,聚散流沙,靠的就是利益。只要有利可图,好做与不好做,不过是谈的问题了。”
“韶老所言极是,聚散厅只重利不谈情,只要韶老出得起价格,一切都不是问题。”
韶辉拿起茶杯,“老夫想要刺杀一人。”
洛神书扯了扯嘴角,“韶老想要刺杀谁?”
韶辉一字一顿道:“傅帷。”
洛神书神情一滞,随口说道:“前一段时间闹得满城风雨,生死门、浮沉殿、流沙界皆参与到其中,想必也是出自韶老之手。”
“影帝高看韶某了,老夫虽然参与其中,但并不是出自老夫之手。”
洛神书低头喝了口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韶老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叙说一下大体情况。”
韶辉大笑道:“南若毗邻东傅,影帝会不知道发生在屋檐下的好戏?”
洛神书无奈摇了摇头,“韶老明知故问,政权决定局势,洛某虽是一介生意人,但无法避免受到局势的干扰,那段时间,潜伏在东部三州的死士谍子大量撤回,所以当时发生了什么,洛某真是不太清楚。”
韶辉眯眼望向洛神书,沉声道:“老夫也是所知无多,只知道生死门阻拦浮沉殿刺杀傅帷,流沙界趁火打劫。至于其中缘由,老夫也看不透彻。”
洛神书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半响开口道:“落襄原上血,皑皑血衣侯。这傅帷身后不止是傅家三公子那么简单吧?”
韶辉冷哼道:“影帝难道害怕了?”
洛神书叹了口气,“洛某虽只看中生意,但实在不愿插手权利的争斗。政权既然能决定局势,那洛某人也不能独善其身,置身事外。处于于权利的漩涡中,任谁也无法全身而退。”
韶辉接着道:“影帝是个生意人,就应该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聚散厅那么多的死士谍子,每天的花销也不是小数。”
洛神书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喝着茶。
韶辉起身道:“一千两黄金,影帝觉得怎样?”
“的确不少,但洛某说过了,不接这单交易,送客。”
韶辉冷笑道:“浮沉殿排名只比聚散厅高一位,但甄三千的野心比影帝大了不知多少。就连四大杀手组织末流的流沙界也敢趁火打劫生死门,聚散厅却只敢萎缩在荆州,的确是太谨慎了些。适逢乱世,如此这般,老夫担心以后的九州还能不能有聚散厅的立足之地。”说罢,转身就要走出大厅。
洛神书面色沉重,这一席话是他最不愿听到的,或者说是他的软肋,难道聚散厅真的要没落了?
“韶老留步。”
韶辉转过身,笑道:“影帝改变主意了?”
洛神书也着站了起来,严肃道:“这笔交易有些特殊,所以规矩也得变通一下。”
韶辉点头道:“影帝但说无妨。”
“千变圣手萧云、南拳吴越、随意和尚这三人一同前往,韶老必须先把一千两黄金送来。倘若他们圆满地完成任务,尚且都回来了,那洛某再遣人送还韶府二百两黄金。”
韶辉眉头紧锁,来荆州之前,韶辉调查过浮沉殿。这三人中,千变圣手萧云是浮沉殿一流的杀手,而南拳吴越、随意和尚稍微差点,却也是中流偏上,如此安排,不知洛神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影帝也知道,世事难料,倘若...”
洛神书接着道:“倘若任务完成,这三人却并没有都回来,聚散厅将不返还韶府二百两黄金。”
“可影帝只考虑到了任务成功的一面,但事事并不能尽如人所愿。这倒不是老夫不相信聚散厅,倘若不相信也不可能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只是老夫想,先讲清楚,万事好办。”
洛神书朝韶辉摆了摆手,“韶老且听我说,倘若任务失败了,三名刺客皆回来了,那洛某只留二百五十两黄金,少回来一人,便多二百五十两。如果,全军覆没,那这一千两黄金便皆留在聚散厅。毕竟这笔交易无论成功与否,聚散厅都将得罪征东将军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洛某不得不为聚散厅打算。而这三名刺客,洛某相信韶老也应该有所耳闻,二百五十两黄金,他们的价格想必也不止如此。”
韶辉走出房间,“黄金已在路上,两日内便到。你们的时间应该不超过两旬。”
洛神书并没有出去送韶辉,只是在韶辉身后沉声道:“即日出发,韶老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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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血衣侯府内西北方向有一座小山,名为清虚山。山不在高,有景则秀,清虚山便是如此,钟灵毓秀。
清虚山上有一座庙宇,庙宇不大,也无名,仅仅供奉了一位神像。
扈宸疆此刻坐在神像前的蒲团上,端详着神像,总感觉有一丝不安,但又说不上来,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神像应该有蹊跷,这是扈宸疆的第一感觉。
“扈先生还对佛教文化感兴趣?”宫六说着在门口跺了跺脚,甩掉鞋上的雪和泥,走了进来。
扈宸疆站起来转身道:“六爷来了。宸疆对佛教文化也就是一知半解,读过几本佛教典籍罢了。”
宫六伸手示意扈宸疆坐下,自己则坐在另一个蒲团上。
“扈先生太过客气了,你我皆是侯爷的门客,喊宫某一声六爷,有些不妥。”
扈宸疆摆手道:“六爷多心了,宸疆没有别的意思,六爷不一直是宫先生的称呼吗?难道六爷怀疑宸疆挑拨六爷与侯爷之间的关系?”
宫六指着扈宸疆笑道:“扈先生太直接了,真是令宫某猝不及防。不过宫某倒不是怀疑先生挑拨离间,只是宫某在血衣侯府操持着诸多事宜,总让人感觉有点喧宾夺主的意思,所以平日里也时刻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尤其注意这些言辞。”
扈宸疆打趣道:“六爷小人之心度侯爷之腹了。倘若侯爷不信任六爷,又岂会将整个血衣侯府的所有事宜皆交予六爷。反过来说,倘若六爷不忠心于侯爷,又岂会短短几个月时间把血衣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
宫六摇头笑道:“宸疆这马屁拍的,真是让人如沐春风。”
扈宸疆看向宫六,“不管六爷相不相信,宸疆二十多年前就已经知道六爷了,鬼才宫六。”
宫六低头道:“惭愧惭愧,当时只是被称为鬼子六而已,并无甚多才华。”
扈宸疆爽朗笑道:“还是这个称号贴切,当时对六爷是即羡慕又嫉妒,同时也有对自己的失望。失望于自己与六爷年龄相仿,却是一事无成。后来听到比较开心的一件事情就是二十三前......”扈宸疆说着一脸坏笑地看向宫六。
宫六拱手道:“让宸疆失望了,二十三年后宫某人又复活了,实在是个人神共愤的消息。”
“哈哈,不过说句心里话,宸疆还是兴奋大于失落,这二十三年来,宸疆每年清明都会去六爷的那座假的衣冠冢扫墓,这是真的。”
宫六站起来朝扈宸疆深深鞠了一躬,“与宸疆素未蒙面之前,宸疆尚能如此挂念,宫某人在此谢过。”
扈宸疆并未起身,“六爷这一鞠躬宸疆收着,也的确该收,二十三瓶好酒呢。”
宫六笑着道:“岁月如歌,不知不觉已与宸疆相识二十三年。”
“哈哈,确实如此。”
宫六问道:“宫某二十几年前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消失的这二十几年也一直为了宫某二十几年前决定做的一件事情而谋划。宸疆这二十几年却又是在谋划什么?”
扈宸疆往上抬了抬眼皮,自嘲道:“在等时间。”
宫六沉声道:“宸疆熟读儒家经典,应该知道一句话,‘日月逝矣,岁不我与’,等待时机尚可,等待岁月却有些令人扼腕叹息。”
扈宸疆摇了摇头,“六爷应该知道,家父是何种人。宸疆想要成事,就一定要跨过这个坎,想要跨过这个坎,就只能......”
宫六喟叹道:“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有时候,有些事情,容不得你有半点仁心。快刀斩乱麻,这才是解决纠结事情的最快方法,没有之一。”
“这也是宸疆比不过六爷的地方,优柔寡断,这应该是宸疆最致命的缺陷。”
宫六安慰道:“世间事尚无十全十美,更别说我们这些在世俗中奔波的俗人了。”
扈宸疆释怀道:“佛经中曾记载,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才随唐三藏西天取经,宸疆虽已年近半百,但还不算晚。”
宫六别有深意笑道:“宸疆可在佛经中看到过有关金蝉子的记载?”
扈宸疆看向宫六,半响道:“宸疆曾看到过一段记载,不过这段记载却不是关于大乘佛法的,而是关于小乘佛法的记载。里面记载的内容也颠覆了世人对佛教的认知,只是不知这本典籍的出处,宸疆也是无意中看到的。”
“还记得内容吗?”
“那本书里记载,金蝉子是就是三藏,因反对如来佛祖大乘佛法,自创小乘佛法,而被贬下凡间,后来的结果也与佛经的记载不同,金蝉子并未取得经书,也未回归西天极乐世界,而是身死人间,变成孤魂野鬼。宸疆这本书只看过一遍,所以很多内容都记不得了。”
扈宸疆说着看向宫六,“清虚山上这位神像给宸疆的第一感觉是一丝不安,感觉很奇怪,总感觉似曾相识。宸疆这才想起,这种感觉在宸疆看那本书的时候也曾出现过。”
宫六问道:“宸疆那本书可还能找到?”
“自是可以,那本书便放在宸疆房间的暗室内。”说着便要起身去取。
宫六往下挥了挥手,“不着急,至于关于这神像的事情等到合适的时机,宫某再与宸疆细说。”
扈宸疆笑道:“那六爷此番前来,应该不是仅仅闲谈这么简单吧?”
“总共两件事:其一,来冰窖看看贵夫人可还好;其二,还要请宸疆操劳一件事情。”
扈宸疆面色有些黯淡,拱手道:“夫人还是那样,不过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谢谢六爷关心,至于六爷所托之事,请说。”
宫六严肃道:“适逢令父去世,尊夫人又遭遇这等事,宫某本不应该开口,只是现在的血衣侯府力量还是太单薄。白夜行一半的谍子死士皆在南疆蛮荒之地,现在有些捉襟见肘。所以劳烦宸疆派遣几名扈府的死士谍子,保护血衣侯。”
扈宸疆皱眉道:“侯爷去了武当山,难道这路途中还存在什么变数?”
“扬州韶家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扬州距离徐州中间还隔着一个徐州,就算韶辉得之消息,想要动手,可那是侯爷早已安全返回。”
宫六摇了摇头,“是宫某故意放消息出去的,韶家雇佣的杀手此刻应该在赶来的路上。”
扈宸疆诧异地看向宫六,“六爷倘若不解释清楚,宸疆很难释怀。”
“大将军已经下达命令,明年惊蛰时分,侯爷将会重回扬州军镇。宸疆对扬州军镇的形势应该有一定的了解,侯爷的亲兵已经在那一场落襄大战中全部打没了。倘若想在扬州军镇重新立足,简直是难若上青天。”
扈宸疆沉声道:“这些扈某都知道,可与白夜行的死士谍子皆前往南疆,六爷故意放消息给韶家又有什么牵连?”
宫六笑道:“宸疆,扈家虽不如韶家庞大,但在青州也算是只手遮天。依你之见,韶家在扬州地位如何?”
扈宸疆思索道:“六爷谬赞了,扈家在青州远远称不上只手遮天。但扈家虽并不算是强盛,枝叶并不繁茂,但地底下与各方势力却也是盘根接错。一个屹立百年以上的家族,就像是一个枢纽,连接了多方势力的利益,这也是无论如何改朝换代,九州豪族终究能在风雨飘摇中屹立不倒的缘故。而扬州韶家,作为九州豪族的佼佼者,扬州大大小小的军镇,至少有一半军镇将领与扬州韶家有关系,当然这其中有水分,锦上添花的不少,但能雪中送碳却也不多。”
宫六眯眼道:“侯爷在还未封侯的时候,能在扬州军镇脱颖而出,一方面靠侯爷战场上奋勇杀敌,谋略过人,另一方面主要靠大将军扶持,扬州韶家不敢明目张胆地使绊子。但如今形势不同,大将军应该不会在背后替侯爷扫清障碍了,毕竟,你我皆知,权利需要制衡,哪怕是大将军与侯爷也不能逃脱这个枷锁的束缚。那么如今,那些能对韶家雪中送炭的将领打压起侯爷来,自是不留余力。甚至那些只能锦上添花的墙头草也会踩上几脚,毕竟墙倒众人推。”
扈宸疆闭上眼,叹息道:“可是侯爷既然选择锋芒毕露,便开弓没有回头箭。想要走的更远,必须掌握兵权,乱世之中,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具有话语权。想要掌握兵权,却又不得不去扬州,真是令人头疼。”
宫六敲了敲桌子,“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选择。”
扈宸疆睁开双眼,“适才六爷说白夜行的死士谍子半数皆在南疆,可宸疆如何也想不通南疆与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宫六笑了笑,“宸疆,你可知侯爷若想在军镇立足最快的方法是什么?”
“拉拢军镇将领。”
“不错,想要拉拢将领就需让整个军镇士卒也好,武将也罢,皆敬重侯爷。而提高威望的最好方法便是军功,侯爷在扬州境内打赢的那一场仗,终归太憋屈,往后经年需要做的是,打出扬州,入侵南蛮。”
扈宸疆右手捏了捏眉心,“六爷真是给人太多惊喜,这个想法还是有些惊人。”
宫六看向扈宸疆,“南疆那边宫某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万事皆具备,就还差一样。那便是,韶家。韶家刺杀过侯爷几次,皆未用韶家的鹰犬,非是害怕侯爷知道韶家的所作所为,因为不用猜也知道刺客的幕后主使是谁。韶辉只是不想与侯爷撕破脸,在给自己或者说是韶家留后路。而宫某所做的,就是断掉他的后路。”
扈宸疆笑着点了点头,“宸疆就不再细问了,不过六爷让宸疆知道了什么才是俯瞰九州的走势。”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罢了,宫某人善阴谋,上不得大台面。”
扈宸疆站了起来,拱手道:“六爷谦虚了。就不与六爷寒暄了,宸疆这就去安排。”
宫六起身道:“白夜行的第一护卫何陌陪在侯爷身边,宸疆也不必过于担心。”
独自走在下山的小路上,扈宸疆脸色有些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