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扈家。
一位少年坐在扈家的大厅内,扈宸疆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流儿,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给舅舅说一声。”
傅流眼角含泪,“外甥来晚了,外公他......”
扈宸疆拍了拍傅流的肩膀,安慰道:“流儿不要伤心,你外公他走的很安心,坐吧。”
傅流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哽咽道:“为何不见舅母?”
扈宸疆面色有些黯淡,低沉道:“你舅母她得了一种怪病,正在别处养病,暂时不在府上。”
“那舅母身在何处,我想去看看她。”
“你舅母现在需要静养,连我也不能去打扰她,等她病好了你再来看她便是。”
傅流点了点头,安慰道:“舅舅也不要过于伤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舅母宅心仁厚,上苍会眷顾她的。”
扈宸疆叹息道:“但愿如此。也别坐着来,我已经吩咐了管家准备午膳,陪舅舅喝点酒,解解烦。”
偌大的房间内只有扈宸疆和傅流两人用膳。
“阀弟弟和瑶妹妹呢?怎么不见他两人?”
扈宸疆叹息道:“阀儿和瑶儿前些日子去武当山祈福去了,还未回来,暂时不知道家里的事情。”
傅流心中有些疑惑,扈府的事情应该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外公去世,舅母重病,弟弟和妹妹又不在府上,这其中缘由值得去深思。
傅流也叹了口气,“也希望阀弟弟和瑶妹妹听到消息能节哀顺变。”
扈宸疆给傅流夹了点菜,“流儿多吃点,看你消瘦了许多,就剩你我二人,就不聊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傅流点头道:“恩。”
扈宸疆喝了杯酒,问道:“流儿怎么从英雄冢出来了,难道流儿出师了?”
傅流笑道:“舅舅说笑了,离出师还远着呢。只是前些时日听师父说,三弟在扬州打了一场胜仗,敕封血衣侯,新建府邸在青州。我便想今年早些离开英雄冢,先来青州与外公、舅舅、舅母问好,再去三弟的府上道喜,最后返回将军府。谁曾想,我这一路边走边游历,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说着傅流脸色又变得有些黯然,眼眶有些湿润。
傅流虽然一直痴迷于武学,但心智却是非常成熟,对东部三州的政权局势看的也是相当的透彻。在权力面前,父子亲情、兄弟情谊皆不可靠,这些傅流在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所以傅流一直不愿在将军府表现出任何情感,从来也不争不抢,小时候一直被将军府的人看作是一个傻子。
在傅流小时候的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不是母亲扈燕姿,而是舅母彦菲菲,一个与自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女人。她很温柔可亲,傅流记得,舅母从来不说他傻,舅母总是摸着他红扑扑的小脸,温柔道‘我家流儿最聪明了’。
记得那时候,傅流总是来青州和扈阀、扈瑶一块玩,每次玩累了,舅母就会背着傅流,牵着扈阀、扈瑶,在路上还语重心长的对他们三人说,无论何时,你们三人皆是永远的兄弟姐们。可能舅母当时只是说了几句像一般大人交代小孩那样的无心之语,但傅流却记了一辈子。
等到大一些了,傅流便随白胜前往英雄冢了,但那些记忆却未曾淡却。此刻的傅流,并不是假惺惺的作态,他虽然对外公没有什么太多的情感,但对舅母却是真心的牵挂。
扈宸疆又喝了一杯酒,转移话题道:“流儿可曾去了血衣侯府?”
“还未去,扈府与血衣侯府离得又不远,流儿明日再去也不晚,相信三弟也不会芥蒂这些事情。”
扈宸疆笑道:“那流儿可能要失望了,还要在扈府逗留两旬左右。”
“三弟不在府上?”
“侯爷前去武当山了,可能要过两旬左右才能返回府中。”
傅流接着问道:“阀弟弟、瑶妹妹什么时候能回来?”
“昨天阀儿写信报平安,说要在武当山上为扈家祈福,住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舅舅想,家里出了变故,也不想让他们两人过早的回来,便同意了。”
傅流点头道道:“这样也好。”
扈宸疆皱眉道:“可舅舅心里总是不踏实。”
“舅舅在担心什么?”
“以前瑶儿和阀儿都是跟随着你舅母一同去武当山祈福,也有扈府的侍卫跟着。可这回,他俩人独自前去,也未携带扈府的侍卫,舅舅这两天总是担心着快到年关了,会不会出什么差错,实在不放心,我正想,明日便派遣一些扈府的高手前去武当山,去接你弟弟和妹妹。”
傅流接着道:“正好流儿这几日也闲来无事,不如同扈府的高手一同前往吧。说不定还能遇见三弟呢。”
扈宸疆摇头道:“这多不好,流儿还未在扈府好好吃几顿饭呢,便做起苦力来。我这当舅舅的心不安啊,要是你舅母在家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傅流摆手道:“舅舅哪里话,我也是非常思念瑶妹妹和阀弟弟,三弟也不在府上,确实是闲来无事。就这么定了,明日便动身前往武当山。”
“那好吧,那舅舅明日一定给你多选几个扈府的高手。”
傅流拱手道:“谢过舅舅,那流儿就先回房间了,好久没洗澡了,身上都有味了。”说着,把衣服放到鼻子上闻了闻,连自己都嫌弃。
扈宸疆大笑道:“那就去吧。今天好生歇息,晚上舅舅还要处理一些事情,就不陪你了。吃什么、缺什么,就给丫鬟下人说就是。”
傅流站起身来,“舅舅再喝几杯,外甥不会喝酒,望舅舅见谅,先回房间去了。”
扈宸疆挥了挥手,“去吧,你以前住过的那间房间一直给你留着呢,时常打扫,干净的很。”
傅流弯腰作揖,转身走了出去。
待傅流走出了房间,扈宸疆也放下了酒杯,独自回了房间。
房间内,已没有了彦菲菲的身影,显得有些寂静,扈宸疆独坐在茶桌旁,呢喃道:“六爷,宸疆这样做你可还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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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流躺在房间里的浴池内,浴池里洒满梅花。傅流双臂放在浴池的边缘,面色凝重。
扈宸疆这是把傅流也拉下了水,倘若傅流不去武当山,这是明摆着站在傅奔的阵营,与傅帷为敌,也是与扈府为敌。倘若去了武当山,即使什么也不做,傅奔也一定会怀疑傅流已经站在了傅帷的阵营内,何况自己的亲舅舅所代表的扈家已经投靠了血衣侯府。
傅流嘴角扯了扯,摇头道:“真是我的好舅舅。”影帝洛神书曾经说过,处在权利的漩涡内,任谁也不能置身事外,事实的确如此。虽然傅流不愿意,但局势已经容不得他选择,不管是自愿还是被人算计,傅流已经卷身这场权利的斗争中去了,想要全身而退,简直是痴人说梦。
白胜早就提醒过傅流,现在已经到了抉择的时候了,不是你不想选就能不选的。当时傅流还在犹豫不决,如今扈宸疆倒是帮了傅流一把,已经没有了退路。
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位穿着一身红色华服的女子走了进来,女人眉心处有一块红色的圆点,面容妖冶,身材婀娜。
傅流并未回头,女子解开了红色的妖艳华服,走下了浴池,坐在傅流的对面,一双眼睛在朦胧水汽的衬托下,愈显水灵。
傅流看向女子,皮肤白皙,虽画了浓妆,但是别有韵味,更添成熟气息。
女子把腿伸到傅流的身上,娇笑道:“二公子,奴家的身材可还中意?”
傅流调笑道:“姐姐的确是美。只是...”
女子看向傅流,媚态横生,娇声道:“公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傅流在女子的腿上画着圆圈,坏笑道:“只是本公子胯下从来不骑无名人。”
女子笑的更厉害了,花姿乱颤。
傅流眯眼望向女子,“姐姐莫再笑了,否则一会水池里的水都要没了,又要添水。”
女子止住了笑意,“二公子每次去青楼寻快活岂不麻烦死了,还要问清那些风尘女子家住何方?芳龄几许?姓谁名谁?”说着又笑了起来。
傅流指向女子眉心,“姐姐与那些胭脂俗粉自是不同,姐姐眉心的红印煞是好看,不像是点的胭脂。不知姐姐与温柔乡有何关系?”
女子清了清嗓子,“奴家名为花无心,至于温柔乡,相必大梁九州内皆闻其名,就不用奴家浪费口舌了。”
“哦,本公子还真不清楚,愿姐姐不吝言辞,介绍一二。”
傅流把花无心拽到怀里,“天气寒冷,可别冻着姐姐。”
花无心躺在傅流的怀里,轻声道:“二公子勒得奴家说不出话来了,怎么给公子介绍温柔乡。”说着摆脱了傅流的怀抱,搂着傅流的胳膊,细声道:“温柔乡在荆州,江湖上都习惯称之为南若温柔乡,因为荆州也是南若节度使公良几的封地,但温柔乡并不隶属于公良几。温柔乡只有一个主子。”
傅流随声道:“半面妆花俊吗?”
提到花俊,花无心嘴角微翘,自豪道:“那是当然,温柔乡的主子便是花俊。”
傅流讥笑道:“素听闻花俊不阴不阳,喜好男风,时常戴画了半面妆的戏子面具。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花俊此般岂不是既无情又无义。”
花无心甩脱傅流的手臂,低头沉声道:“二公子可以骂奴才,但恳请二公子不要侮辱主子。”
傅流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主子?这里是青州,温柔乡在荆州,你是怎么来的?你是扈府上的人还是血衣侯府的人?”
花无心没了先前的妩媚,但脸上并无惧色,不紧不慢道:“温柔乡不属于九州内任何一方权势或者组织,奴婢和一些姐妹们,皆是孤儿,主子花俊捡来,从小培养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当然妩媚之术也学,主子说过,大俗便是大雅。有些姐妹很小的时候便被一些人带走,奴婢也不知被带向何处,至于奴婢,及笄之年才离开温柔乡,现在属于血衣侯府。温柔乡的姐妹们,眉心皆有一颗红色圆点,很好辨认。但奴婢们被卖到何处,便是何处的家奴,立场与温柔乡没有半点关系。所以恳请二公子,可以辱骂奴婢,也可以迁怒于奴婢背后的买主,但不要诋毁温柔乡的主子。”
傅流眯眼道:“本公子是越来越不明白了,买一个只认温柔乡的奴婢,岂不是相当于后院放火。”
花无心摇头道:“奴婢和姐妹们皆是签契约的,我们一直尊花俊为主子,那是因为感恩主子的养育之恩。我们只为买主效力,没有自己立场。”
傅流大声笑道:“都说婊子无情,却也不尽如此。”
花无心依然嘴角带笑,但笑容显得有些苍白。这在熙熙攘攘的乱世,大多数人只能安于命运的安排,就像花无心和她那些温柔乡的姐妹们,谁也不知道明天该去向何方,谁也无法预知明天又将会发生什么。她们就像是一群木偶一样,被命运摆弄,而她们永远无法触摸操纵她们的那根细线。
傅流朝花无心摆了摆手,“出去吧。”
花无心有些为难,傅流笑道:“放心好了,本公子只是今天有些累了,等三弟回来,本公子便把你的契约要回来。”
有些人看似桀骜,但却最能把别人当人看;有些人看似儒雅,却只把别人当作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傅流属于前者,而傅奔则属于后者。
花无心穿上衣服,缓缓走向房门。傅流突然问道:“生死门的花无蕊你可认识?”
花无心低头道:“无蕊姐姐很小的时候便被人带走,未曾再见过。”
傅流掬起一捧水洒在脸上,然后突然站起身来,可能是房间蒸汽太重的缘故,双眼有些泛红,迟疑半响道:“出去吧。”
花无心掩嘴笑道:“要不奴家还是伺候二公子更衣吧?”
傅流闭上眼睛甩了甩头,无奈道:“床上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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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人就会有欲望,或是金钱,或是美色,亦或者是权势。虽然诗词有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但此等心性,却只是书中有,而世间无。无论是风流儒雅的贤士,还是权势显赫的相门,没有人能够免俗。女色,世间之大俗也。但,这也是奏效最快的工具。王侯将相,贩夫走卒,谁又能从始至终,孑然一身,形单影只?终究需要找一个寄托,或是灵魂,亦或者,只是皮囊。
傅流心中很清楚,血衣侯府也好,扈府也罢,抛出花无心,只是为了表达心意。至于自己接与不接,其实都无关大局,因为自己早已上了这条风雨飘摇中的大船。此等锦上添花的举动,扈宸疆,或者说宫六,乐意为之,而傅流也乐得接受。
锦上添花虽无足轻重,但花多了,自有一番壮丽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