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天坛。
傅奔一手背后,站在属于自己的别院内,看着水池中的游鱼,轻声道:“我那三弟还有几日才能抵达武当山?”
姜途弯腰道:“根据这个速度,应该还有三日的车程。”
傅奔抬了抬眼皮,“韶家出手了吗?”
“韶老已经来信,暗中委派聚散厅的死士谍子出手,已经在来的路上。”
傅流讥笑道:“南若聚散厅吗?我这个舅舅倒真是小心谨慎,宁愿花重金,也不愿动用韶家自己的杀手。不过这样也好,都留有退路。”
姜途皱眉道:“属下担心三公子已经返回血衣侯府,聚散厅的人马也未能赶来。”
傅奔笑道:“不用担心,三弟途径天坛,又怎么会不来看看我这个大哥呢?我也甚是想念我这个弟弟。”
姜途欲言又止。
傅奔往水池里撒了一把鱼饵,“但说无妨。”
姜途迟疑道:“二公子从扈府出发,看样子也将要前往武当山。”
“哦?二弟也要趟这趟浑水吗?今年武当山真是格外的热闹。”
姜途噤如寒蝉,傅奔接着道:“二弟前来武当山,青州扈家可是功不可没,真没想到扈家那位唯唯诺诺二十多年的扈宸疆竟也能如此果断,实在令人刮目相看。我在青州多年,拉拢扈家数次,扈跋那老狐狸总是虚与委蛇,皆未给出准信。谁曾想,扈宸疆刚坐上扈家的家主之位,便走如此大的一步棋,真是精彩。谁都想浑水摸鱼,但水太浑也容易扰乱视线,反而不利于获利。”
姜途一直躬身低着头,从始至终未敢抬起头看向那略显消瘦的背影。
傅奔就像南疆的曼陀罗一般,虽然花瓣高雅,花香四溢,但花和叶上皆藏有剧毒,无双毒士也不过如此。
傅奔挥了挥手,姜途躬身退了出去。
待姜途走远,王贲从房间内走了出来。傅奔转过身,朝王贲弯腰行弟子礼。
王贲站在傅奔身旁:“姜途跟随了你多少年?”
傅奔怅然道:“七年了。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算多短。”
“姜途以前隶属于哪里?”
“将军府管事。”
王贲笑道:“七年前傅帷不过是一名不及弱冠,舞象之年的少年罢了。”
“或许另有他人。否则三弟未带任何人马,血衣侯府也不可能在两三月内应有俱有。”
王贲眯眼看向清澈的池水,“我倒是对血衣侯幕后的谋士很感兴趣。他到底是谁呢?”
“会有拨开乌云见天日的那一天,任水如何浑浊,终会水尽而寒潭现。”
王贲看了看这间不大的院落,“傅帷不日则到,傅流也在途中,这院落是不是小了点?”
傅奔仰头笑道:“我与二弟、三弟情同手足,又岂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王贲肩膀耸动,玩味道:“好一个兄弟同心,情同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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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英雄冢。
白胜躺在那把有些岁月的睡椅上,双眼微闭。
一位身穿绿色绣有竹叶图案衣服的少年蹲坐在门口,把玩着一把紫色的竹刀。
白胜并未睁开眼,但好像依旧能想象到少年的样子,气骂道:“没点出息,和你那不争气的二师兄一样。”
少年也不恼,依旧坐在那里。
一名面目清秀的少女对少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但少年并未看向少女,也没有任何要打招呼的意思。
少女皱了皱精致的鼻子,朝少年做了个鬼脸,悄悄地走到老者身旁。
白胜突然睁开双眼,大声道:“哇啊!是不是吓了一跳。”
少女猛地往后一跳,埋怨道:“师父就不能让我一次,哼。”
白胜坐了起来,看了看少女,又看向坐在门口的少年,“有屁快放,别打扰为师修行。”
少女笑着站在白胜身后,给白胜捶着背,“师父这个谎说的一点水平都没有,您哪里是修炼啊。”
“嗯?不是吗?”
少女讨好道:“当然,九州内已经没有人是师父的对手了,师父最多也就是温习一下,需要给其他除师父以外的江湖人士留点希望。”
白胜大笑道:“这个马屁拍的真是落花流水,稀里哗啦。不过你这妮子倒是提醒师父了,为师的确不能再修行了,得给他们留点念想。为师还是睡觉吧。”说着便又躺在了睡椅上。
少女嘟嘴撒娇道:“师父,马屁都白拍了,快起来啊。”
白胜握着少女的手,真诚道:“乖徒儿,给这江湖留条活路吧。”
少女拽着白胜的胡子,“起不起来?”
“哦,疼...疼...起来了,起来了,快松手。”
“哼。”
白胜怒气冲冲地看向少年,“还不滚过来。”说完转脸看向少女,谄媚道:“你这傻师弟,都蹲门口一下午了,你说他要有你一半聪明,为师能少生多少气,少操多少心呢。”
少女双臂环胸,一脸陶醉,点头道:“恩。还是师父说话真诚。”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名为云裳的少女开口道:“师父,有没有二师兄的消息。”
白胜好像没有睡醒,打了个哈欠,“云儿问这个干什么?你也想出去游荡去?”
云裳使劲点了点头,“恩,徒儿也想出去游历一番。”
白胜接着开口道:“墨竹你呢?也想随你师姐出去。”
墨竹站在一旁点了点头。
白胜看向墨竹,语重心长道:“墨竹啊,为师说句实话,你这榆木脑袋真是不适合出去游历。”
云裳在一旁咯咯笑道:“无妨的师父,侠女行走江湖,旁边怎么能没有个跟班的呢?再说徒儿天生丽质,国色天香,仰慕我的江湖儿郎一定比咱英雄冢的子弟都多,也需要这么一个榆木脑袋来帮我摆脱麻烦。”
白胜神色沉重,面露痛苦。
云裳扯着白胜的手臂,撒娇道:“师父...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白胜摆了摆手,“为师没说不同意,只是刚才突然有些肝疼。”
云裳嘟嘴道:“哼。我生气了。”
白胜安慰道:“为师逗你玩呢。只是你们都走了,为师独自一人待在这荒凉的英雄冢内,你们就不心疼吗?”
云裳笑道:“就师父会装可怜,英雄冢内还有大师兄和三千英雄冢的子弟呢。”
白胜冷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师兄那个人无趣得很啊,那三千子弟比你大师兄还无趣。”
“好师父,徒儿和四师弟就出去...”云裳伸出五根手指,“七个月,肯定不超过七个月。”
白胜没好气道:“你那是七吗?”
云裳又伸出两根手指,“师父,七个月很快的。”
白胜点了点头,“好吧。”
云裳睁大了双眼,一脸诧异,“师父您同意了。”
“天下要下雨,娘要嫁人。为师就是想管也管不了啊。”
“我们想去找二师兄。”
“去吧。”
“师父。”
“怎么了?你们去吧,为师乐得清闲。”
“师父,英雄冢内只有您知道二师兄在哪,别卖关子了。”
白胜伸出五根手指。
云裳咬了咬牙,“好,就五个月。”
白胜摇了摇头,不急不缓道:“三个月。”
“您那是三吗?”
“你刚才也不是七啊。”
墨竹开口道:“二师兄在青州。”
白胜看向墨竹,“榆木脑袋开窍了。”
云裳摇了摇白胜的手臂,“真的吗,师父?”
“都快让你晃晕了。墨竹说的不错,傅流的确在青州。”
云裳跳起来,怒气冲冲地一脚踹向墨竹,“死木头疙瘩,你知道你不早说。”
墨竹沉声道:“傅家水太浑,青州也不太安宁,我只是不想卷入这场注定纷杂的战场罢了,三个月,决不能再长了。”
云裳鄙夷道:“胆小鬼,不讲义气。”
墨竹摇了摇头,“江湖儿郎江湖死,恩怨情仇不畏心。我不是害怕,只是不愿卷入权利的纷争。扰我心性者,必弃之。”
白胜眯起眼睛看向墨竹,“大道向前,一望无际。或许,你可以出师了。”
墨竹跪地朝白胜磕头道:“谢师父成全,从今以后墨竹的生死荣辱再与英雄冢无关,我会随师姐前往青州,与二师兄告别。”
白胜摆了摆手。
夕阳下,墨竹与云裳一起走在前往青州的路上。
云裳回首看了眼夕阳,有些感伤。“你就不再看一眼英雄冢吗?也许以后你再也不会看见它了。”
墨竹并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既然追逐的目标是晨曦,那便永远不会回头看那即将坠落的夕阳。”
多年以后,或许依旧有人记得当时的场景,虽然他并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