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衣侯府。
朝阳升起,一缕晨光穿透厚厚的晨雾,打破这寂静的黑夜,迎接这崭新一天的到来。
宫六一早就便独自站在血衣侯府门口,等待着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
当缕缕晨光倾洒在宫六身上,可以看到,宫六已生华发,面目也是前所未有的苍老,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没有了往日的精气神。
其实,宫六不过年逾不惑。
血衣侯傅帷就是宫六这些年忍辱负重的精神支柱,但如今这支柱突然坍塌了,后面无论有多少谋划都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却在距离血衣侯府不足五百米的地方,慢了下来,而且越来越慢。
但无论道路有多长,马车有多慢,终有走到头的那一刻。无论何陌如何不愿面对宫六,但有些事情终究需要去面对。
马车缓缓在血衣侯府前停稳,何陌翻身跪在血衣侯府门口,跪在宫六面前。他不愿抬头,也不敢抬头。倒不是何陌怕宫六如何处置他,也不是何陌怕死,何陌只是害怕看到宫六那失望的眼神。
宫六嘴唇有些颤抖,艰难地抬起手,“起来吧,把侯爷请回府内,毕竟这里才是侯爷的安身之地。”
何陌站了起来,额头已有血迹,白夜行第一护卫竟已是泪流满面。
“本侯回自己府内,还用人请吗?”说着,傅帷从破败马车内缓缓走了出来,虽然面带微笑,但可以看出,此时的傅帷已是虚弱至极,惨白的脸上除了干涸的血迹,没有任何血色。
宫六看向傅帷,竟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干枯瘦弱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血色。
“还不扶侯爷进府。”颤颤巍巍的声音里满是欣喜。
何陌一脸震惊地看向傅帷,宫六不懂武学,所以言语里只有惊喜,而何陌身为武道宗师,欣喜之余,更多的是震惊。
傅帷沐浴更衣后,披了一件厚重的貂裘出现在血衣侯府的正厅内。
傅帷朝何陌招了招手,“何护卫这一路辛苦了,坐。”
何陌跪在地上,沉声道:“是属下护驾不利,请侯爷责罚。”
傅帷轻轻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笑意,“本侯没有说反话的意思,让你坐你便坐就是。”
宫六摆了摆手,劝诫道:“无论如何说,这的确是何陌护驾不利才导致侯爷身受重伤,何陌本应受到惩罚,但如今血衣侯府正是用人之际,暂且放他一马,以后将功赎罪。”
傅帷抚了抚眉心,无奈道:“起身吧,就依从宫先生之言。”
傅帷喝了一口参茶,缓缓道:“本侯这一路像做了一个梦一样,身上的伤便莫名其妙地愈合了,甚至连伤口都没留下。何护卫可知是何缘故?”
何陌低头道:“属下是以力证道的武夫,不是三教中人,也未曾想通其中缘由。”
傅帷点了点头,“何护卫也受了不轻的内伤,回去调养一番吧。”
“属下告退。”
偌大的正厅之中只余宫六和傅帷二人。
宫六站起身弯腰道:“还请侯爷治罪。”
傅帷捂着嘴咳嗽起来,半响才停下来,面色呈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润,“宫先生莫再说这般话,本侯现在虚弱的很,请先生前来,可不是为了听这些毫无意义请罪的言语。宫先生这几日苍老了许多,坐吧,血衣侯府要是缺少了宫先生,本侯还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信念走下去。”
“宫某在大公子身边安插了死士谍子,原本想借助韶家又一次暗杀失败做一些手脚,一方面挑拨大公子与韶家的关系,另一方面宫某亲自去韶府拜访,试图拉拢韶家。可没想到,宫某还是低估了韶家的手笔,小看了聚散厅的实力。”
傅帷点了点头,“依如今的形势看来,拉拢韶家却已是毫无可能。”
宫六那略显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奸诈,“侯爷说这话还为时过早,后面的情况到底如何还要看白夜行潜伏在傅奔身边的那颗棋子到底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傅帷皱了皱眉,“离间计。可傅奔自幼在天坛求学,才学冠绝东部三州,心细缜密的很,况且韶家家主韶辉,老谋深算,想要离间他与韶家,怕也是没那么容易。”
宫六指了指胸口,“一个人只有满腹的才华是成不了大事的,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那便是胸怀。傅奔对韶辉太了解了,他应该知道,韶辉会把家族利益放在不可动摇的地位。亲情,相对家族利益来讲,太轻微了;而傅奔,一位才华横溢的大公子,对离间计肯定不会陌生,想要妄图以离间计瞒天过海,简直是痴人说梦。但疑心,会打乱他的思绪,即便理智告诉他,这是一个陷阱,这是离间之计,他在这次的决断中可能会选择相信理智,但猜忌却并不会消失,他永远也走不出猜忌的迷雾。这迷雾也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会越来越浓,终有一天会完全蒙蔽他的双眼。”
傅帷笑道:“可能根本就不需要等到那天,因为本侯相信,韶辉也没有完全把赌注压在大哥身上。大大小小的暗杀中,韶辉从来没用过韶家的死士,这不仅仅是不想留下把柄那么简单。”
“韶辉是在给自己留后路。而正是此举,会在傅奔心里埋下猜忌的种子。而宫某现在需要做的,只是不时的给这颗尚未发芽的种子浇水施肥便可。”
傅帷看上去很虚弱,即便待在温暖的血衣侯府正厅内,傅帷还是紧了紧身上的厚重貂裘。
宫六看向傅帷,关心道:“侯爷重伤未愈,还是先行休息吧,至于其他的事情,日后再议。”
傅帷咳嗽了一声,摆手道:“马上就要到年关了,本侯的身体又出了这种状况,看样子一时半会应该恢复不了,有些事情还是要早做打算。宫先生也不必过于担心本侯的身体,虽说恢复到以前的金刚境已是不可能,但身体还是并无大恙的。”
宫六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一抹喜色,“侯爷这次得以化险为夷,可能与侯爷背后的刺青有关。”
“可能不止是这金蝉子画像的缘故。”说着,傅帷从怀里掏出一枚珠子,接着道:“可能与它也有关系。”
宫六皱眉道,“这可是那日扈先生送来的夜明珠?”
傅帷把玩着这颗夜明珠,“的确,本侯在马车中一觉醒来,这珠子便在出现在本侯身旁。适才询问何护卫,便是此意。既然不是何护卫放在本侯身旁的,那这颗夜明珠便是自己飞出来的。宫先生可发现在颗夜明珠有什么变化?”
“好像小了一些,也没那日那般显眼。”
“确实如此,过几日,本侯要亲自询问扈宸疆一番。”
“宫某记得那日,扈宸疆曾说过,这颗夜明珠来自东海,与侯爷背后的金蝉子刺青有关联,看样子所言非虚。”
傅帷看样子有些累了,闭上眼躺在椅子上,“金蝉子刺青也好,夜明珠也罢,其实都不重要,因为无论是三教中人,还是江湖草莽,即使能登顶武学巅峰,也不过是充当一些死士谍子。即便这世上真有天人,那又如何,也不可能扭转这乱世的局势。想要主宰天下,一统九州,不需要多高的武学修为,也不需要才华四溢,需要的只是不断地巩固自己的实力。只要实力更强,自有源源不断的武学天才、天纵谋士投身于本侯门下。”
宫六点头道:“侯爷能这般想自是最好。”
傅帷突然睁开双眼,看向宫六,笑问道:“一直听说这血衣侯府本是原敬王府,宫先生可知为何十五年前敬王府一夜之间成为废墟之地,消失在这九州的大地?”
宫六神情一滞,用手指不经意敲了敲桌子。
傅帷接着道:“与宫先生相处时日不长却也不短,本侯发现宫先生有个很有意思的习惯。”
“愿闻其详。”
“宫先生每当不知如何回答时,手指便会不自觉敲打桌面。难道这原敬王府的事情让宫先生很难回答?”
宫六自嘲笑了笑,“侯爷真是观察细微,连宫某自己都没在意这个细节。不过,既然侯爷突然问道原敬王府的事情,宫某想侯爷应该不是突然心血来潮才问这个问题吧?”
傅帷点头道:“本侯在昏迷期间,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浮现了很多没见过的场景,不过本侯却对那些场景感觉到很熟悉,而且那些场景几乎全是在同一个地方,或者距离这个地方不远处发生的。而梦境中的那个地方,是一座府邸,和这血衣侯府邸出奇的相似。”
宫六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波动,只是平淡道:“不知侯爷梦境中的府邸是哪座府邸?”这平淡的语气,似乎有些过于平淡,宫六应该在掩饰着什么。
傅帷盯着宫六,一字一顿道:“敬-王-府。”
宫六没有急着答话,只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但可以看到,端茶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傅帷说完便又闭上眼睛,躺在椅子上,好像在给宫六时间,或许有些事情,宫六需要时间去思量一下如何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