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六把茶杯轻轻放到桌子上,脸上闪过一丝纠结,半响开口道:“大将军也好,敬王也罢,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都是列土封疆的王。唯一的区别便是一位有皇室血脉,一位没有罢了。”
傅帷依然躺在椅子上,嘴角扯起一丝冷笑,“难道就因为这个原因便要逼死敬王,让征东大将军取而代之。”
“敬王无论想不想造反,都不得不反。战功显赫的敬王,离皇位实在是太近了。”
傅帷面沉似水,冷声道:“晟王梁欢又如何?”
宫六讥否道:“晟王梁欢?哼,他虽说也是列土封疆,但比起敬王,云泥之别。西部雍州虽然在九州中面积最大,但耐不住地广人稀,气候恶劣。九州粮草半出徐州,被称为鱼米之乡,东部三州中其余两州,青州和扬州也是气候适宜,民熙物阜。这些条件是其他三方势力所觊觎的,同时也是当年梁文帝梁衍所忌惮的。”
傅帷皱了皱眉头,沉声道:“在梦境中,本侯看到了父亲也参与其中。不知父亲在其中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宫六脸色已有些苍白,摇了摇头,无奈道:“看样子,侯爷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只是一时半会还没捋顺关系罢了。”
“是时候知道这些了,这关系着以后血衣侯府的走向,或者说决定着本侯以后的底线。”
宫六眼神有些晦涩,点了点头,“既然侯爷这般说,那宫某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毕竟侯爷才是血衣侯府真正的主人。敬王梁绎战功显赫,独占东部三州,有吞并其余三方势力的趋向,这不仅触犯了梁文帝梁衍的逆鳞,更是触犯了其余三方势力的利益。因为,倘若敬王梁绎取代了梁文帝梁衍,那敬王执政后一定会大肆进行削藩,有东部三州三十万兵马做后盾,又有充足的粮草资源,削藩进行起来一定会更加顺利。不出十年,三大势力绝对会被一点点蚕食掉,到时候天下九州就会全部被握在敬王手中。这也是其余三方势力绝对不愿看到的。”
傅帷疑惑道:“可三大势力和梁文帝皆是各怀鬼胎,谁也不愿损兵折将,损耗自己的实力。这种没有信任,只有猜忌的联盟又怎会成功呢?”
宫六有些自嘲,接着道:“侯爷所言非虚,这种结盟的确不可能走向成功的彼岸。都不需要敬王出兵,只用离间计便可打乱联军的阵脚,因为只要有一方势力全力攻打东部三州,那这方势力的软肋就会完全暴露在其他势力的面前。藩王的欲望会撕毁一切盟约,谁都想顺势吞并其他割据势力,这便是世人皆有的贪婪、欲望,像烈火一般,会吞噬掉一切道德、仁慈,甚至是人性。所以,起初,东部三州敬王的兵马几乎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南若节度使公良几的半个荆州都已经被敬王打下,兖州也有一些城池被占领,而大梁皇宫所在的豫州更是被敬王的人马团团包围。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此时,凭空出现了一位谋士,不出半月便扭转了局势。”说到这里,宫六已是泪眼朦胧。
傅帷问道:“不知这位谋士来自何方,究竟又是何人?竟能扭转局势,反令敬王,一败涂地,身首异处。”
“这位谋士就是出自东部三州,而且侯爷对他出处应该也并不陌生。”
“难道是武当山?”
宫六摇了摇头,“不是武当山,而是儒家圣地天坛。这位谋士便是孟君的关门弟子,原定的下一任天坛院主,荀屠。”
傅帷有些吃惊的张大了嘴,“荀屠不是早已失踪多年,不知生死吗?”
宫六冷笑道:“失踪?哼,荀屠此时多半在大梁皇宫内,至于不知生死,不过是无稽之谈,掩人耳目罢了。”
傅帷扭了扭脖子,“一言之辩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雄狮,应该便是说的此人吧。”
宫六抬头看了看房顶,怔怔道:“好一个九鼎之宝,好一个百万雄师,的确如此,以他之能,配得上国师二字。”
十几年前那个残雪的傍晚,敬王梁绎曾对宫六说过,他已经输了一局,便是输给了荀屠。还有两局,对弈的双方却已不是敬王梁绎与国师荀屠,而是宫六与荀屠,因为梁绎再也不会醒来了,他已经带着他的野心与抱负沉眠地底。世事无常,谁也无法预测,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倘若荀屠没出现,敬王尚未身死,这九州还是如今的九州吗?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谁也说不准,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便是人生没有如果,生命也没有假设,输了便是输了,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敬王梁绎葬身在血衣侯府的清虚山上,山上埋有尸骨,也许还葬有野心。野心仿若那落襄原上的野草,岁岁有枯荣,但却未曾消失过。敬王的尸骨或许已经归于尘土,化为尘埃,但他的野心抱负却不会因此而消失,因为血衣侯府还有宫六,信仰还在延续。
生命有停止,但信仰却不会,就像春蚕不懂秋思,却依然吐丝结网,夏蝉虽不知冬雪,却依然引吭高歌。生命是宝贵的,但又是狭隘的,只有信仰才是永存的。
三教九流、王侯将相也好,贩夫走卒山、野村夫也罢,没有信仰的人注定一生碌碌无为,但最可笑的还是那些平庸一辈子的人临终还会说一句,平凡可贵。
倘若生命未曾出现过轰轰烈烈,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世人可以为了求生而不择手段,却不可以为了活着而活着。
敬王梁绎曾对宫六说过,“本王愿意为活着而付出生命”,这句话看似矛盾,但谁又能说这句话不对呢?
那年在敬王府,敬王做到了。
傅帷看着宫六失神,却并未打扰,宫六或许当年也置身其中,只是不知扮演着什么身份罢了。
傅帷此刻只想当一位旁观者的身份去听宫六讲这件事情,因为傅帷不敢细想也不愿细想。
“一个小孩表情有些呆滞,脸上还有尚未干涸的血迹的,站在府邸的一间大院里,周围都是血,都是死人,满目疮痍,但小孩却面无惧色,只是站在那里,看不出悲喜”这个在梦境中曾不止一次出现过的场景,不断在傅帷脑海中闪过,傅帷虽说极力控制自己不去做任何猜想,但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因为傅帷知道,他就是那个表情呆滞,无悲无喜的孩子,而那位满身血污的武将,便是征东大将军--傅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