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的马车缓慢的行驶在扬州的驿道上,马车的两侧各有一队侍卫,领头一人绣春刀上缠有金丝,身着麒麟服饰--四品带刀侍卫。马车上的人掀开了帘子,阴声道:“葛侍卫,还有多久能到啊?咱家的身板都快坐散架了。”
“回禀公公,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说话的是四品带刀侍卫葛云凡,问话的是印绶监大太监柏然。
将军府。
印绶监的大太监柏然走下了马车,望了望将军府门前那两樽不比承天门前小的石狮子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晦涩道:“好大的气魄。”转脸看了看站在身后的葛云凡,阴阳怪气道:“还等什么,还不快去和府上的管家通报一声,光有身板不长脑袋的货色。”
要是其他藩王的府邸,这时早已有管家前来接待了,生怕怠慢了惹出祸事。但是将军府的管家尹老就是那么不开窍,听到府上杂役禀报后就站在石狮子旁瞅着马车傻笑,一脸欠揍的表情,真是不懂尹老到底是怎么当上管家的。简单的交涉之后,尹老领着印绶监的大太监进了府,葛云凡之流自然是进不去,只能在门外候着。
从将军府的大门到正厅一路全是汉白玉铺设的地板,管家在前印绶监的太监在后,足足走了两炷香的时间才到正厅.大夫人韶欣蕊并未出现在大厅,大厅的主座上坐着傅帷。
傅帷刚要起身相迎,柏内侍就慌忙小跑两步谄媚道:“侯爷客气了,能来大厅等待小奴就是给小奴天大的面子了,都怪小奴腿脚力不胜,让血衣侯久等了。”谄媚的语气和将军府门前的阴阳怪气天壤之别,这就是宫门修行,能当上印绶监的大太监自是不简单。被人欺时需忍则忍,态度该低则低,到欺人时自是不手软,世道就是样。
傅帷笑了笑,柏內侍这声“血衣侯”喊的有玄机。
一盏茶的时间,一番简单的寒暄客气之后,柏内侍放在茶桌上一卷黄色的卷轴,然后起身,朝傅帷弯腰说道:“咱家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不叨扰侯爷了。”
傅帷笑道:“柏内侍一路旅途劳顿,辛苦了。”说着从身上拿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塞给柏内侍。
柏内侍刚直起来的腰又重重弯了下去,“侯爷言重了,小奴惶恐。”但是依然接过了盒子,这倒不是柏内侍的贪财,身为印绶监的大太监自是不缺银两珠宝。只是一方面不敢不接,另一方面这也是一份难得的香火情,这个小盒子里哪怕空无一物,到底有多大重量,谁也说不准。
出了正厅的门,柏内侍朝傅帷弯腰道:“侯爷日理万机,奴家随着管家出去即可,莫不敢在耽搁侯爷的时间。”
傅帷执意要送,柏内侍也就没在坚持。路上,血衣侯傅帷和印绶监柏内侍闲谈着一些大梁的趣事。但不论傅帷走的快还是慢,柏内侍始终不着痕迹地距傅帷一肩的距离,紧随其后。
将军府门口。
傅帷道:“送君千里总有一别,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柏内侍多多担待。”
柏内侍惶恐道:“侯爷切莫此言,小奴一个残缺之人哪里称得上‘君’啊,白白折煞了小奴寿命,以后要有用得上小奴的时候,言语一声即可。”
马车上,总称自己“小奴”的印绶监大太监脸色有些复杂。其实柏内侍和血衣侯的品次相当,皆从二品,但是柏内侍一直卑躬屈膝,甚至冒着欺君之罪连圣旨都不去宣,只是喊了声别有玄机的“血衣侯”。倘若打开了圣旨,那血衣侯根据大梁律令,需跪下接旨,且不论血衣侯心里跪的是谁,只要跪在柏内侍身前,这都是柏内侍承受不起的。柏内侍甚至会想,当今圣上能否承受得住这一拜。
柏内侍拿出了血衣侯送的那个小盒子放在马车的小茶柜上,本想去打开,但是还没碰到盒子又如触火般缩回了手。苦笑一声,又放回了身上。柏内侍临行前的那句话绝不是官场客套话。
人敬我一时,我敬人一世。
将军府正厅,傅帷坐在刚才柏内侍坐的位置上,把玩着那道圣旨,但是至始至终都没有打开那道圣旨。最后带着圣旨离开正厅呢喃道:“好一个富贵险中求!”
一旬以后,将军府门口。
傅帷带着二百骑离开了将军府,和来的时候唯一的区别就是傅帷脱下了一身盔甲,换上了一身青衫。清风徐来,青衫飘飘,此时的傅帷少了些杀伐果断的沙场气焰多了些文人的书香气,真有点像四处游学的士子。
世间八千字,‘情’、‘离’最伤人。所以傅帷并没有和任何人道别,因为他知道下一次的相遇必定是久别重逢。
两百骑护送一辆马车走在徐州通往青州的驿路上,但是此时傅帷并没有坐在马车里。
一方面青州虽仍是将军府的管辖境内但是并不比徐州和扬州。将军府在徐州,到处都有隐藏的死士、碟子,傅帷死比活着还难,扬州则有三处军镇,到处有重兵把守,而且士卒里面不乏安插的江高手。青州就比较寒酸了,既没有大量的死士谍子也没有重兵把守,出了徐州进入青州,傅帷的人身安全就没有了保障。
傅帷是真的害怕,落襄大战就是一声警钟。最重要的是当时还有天干十二死士如今只余死士甲和死士庚,家底有点薄啊。
另一方面就是傅帷需要去见一个人。
两百骑一路北上,傅帷则在出了徐州地界之后往西而去。
藤县,徐州和青州的交界处。虽是一个依河而建的小城,但是繁华程度不比徐州和青州的任何一个地方差。“溅彩流光,晴澜印影,万方火树金蒹;雕车画舫郎朗月,照不眠、人世繁华;灯火楼台,狮龙箫鼓清笳...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游妓皆杨花,行歌尽落梅,梁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这一首在文人眼中粗鄙不堪的《藤县赋》虽然是风流诗却道尽了藤县的夜市美景,人世繁华。
一袭青衫的傅帷在傍晚时分进入了藤县,在闹市挑了一家上好的客栈。
“客官可要是住店啊?小店虽不敢说是藤县最好的客栈但是地理位置绝对是最好的,到了晚上,河里到处都是放的莲花灯,沿河两岸火树银花,尤其是对面的梳妆阁,号称东部三州最大的青楼,保管客官不枉此行.....”说到梳妆阁的时候小二一脸猥琐,向傅帷抛了一个是男人都懂的眼神。
好一个大藤县,真是说不尽的风流轶事,道不尽的不夜荒唐。傅帷一脸笑意,见小二说得唾沫飞溅,口干舌燥,扔了一块碎银,道:“晚上要劳烦小哥领路了,初来乍到,莫要被梳妆阁当了肥羊。”
小二接过碎银一脸的欣喜,拍着胸脯道:“客官放心,绝对让您花不了冤枉钱....”
贩夫走卒也好,达官贵人也罢,没有谁可以不劳而获的,也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世人皆羡慕帝王君侯的一掷千金,可谁又能体会到他们的次次命悬一线,如履薄冰。世上最缺的是公平,因为没有谁可以决定自己的出身,帝王家、诸侯家、将相家、富贵家、平民家、穷苦家,皆不同;世上最不缺的还是公平,因为所有你想要拥有的任何一件东西都需要你去抢、去拼、去搏。
对傅帷来说,一块碎银可能算不上什么,但对那个口齿伶俐的小二来说可能赶的上他半个月的工钱。并不是你努力了、拼搏了你就能有所收获,有打赏银两的就会有唾骂不屑的,但是只要来了客人小二就绝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机会。被客人白眼唾弃还是要堆着微笑,因为他吃的就是这碗饭,世道并不欠他什么。说句诛心的言语,他比落凤坡、襄西平原地下埋葬的那二十万士卒幸运太多了,至少还活着。
无论诗词歌赋如何的去写、去颂、去唱,苟且偷生总比命丧黄泉来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