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又是一个寒冷的夜晚。月明星稀,刺骨的冷风肆虐,像一头饥不择食的猛兽,将周围的一切温暖都吞噬。
血衣侯府已是是一片灯火通明,傅帷和宫六站在门口,像在等着什么人。熏岱则像鬼魅一般,借着黑夜的掩护,隐藏在傅帷身后,在黯淡月光的衬托下,身影越发显得看不透彻。何陌则双眼微闭,站在宫六身后。其实大多数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但用心感觉出来的气机却不会骗人。
傅帷的左眼依然蒙了眼罩,右眼则微眯着,显得有点颓败。
傅帷紧了紧身上的貂裘,依然嫌冷,往手上哈了一口热气,使劲搓了搓,哆嗦道:“宫先生,还有多久,本侯感觉身子都快要冻僵了。”
因为站在阴暗处,傅帷看不清宫六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宫六有些紧张。
宫六没有看向傅帷,依然沿着道路眺望远方,“应该快了。”
傅帷又跺了跺脚,双手拢袖,看起来像极了市井流氓,没有一点侯爷的气魄。
熏岱翻了翻白眼,心中暗讽道:“烂泥扶不上墙。”虽然心中这般想着,但右手还是轻轻贴向傅帷的后背。
一股暖流顺着傅帷的后背向全身散去,傅帷向左后方转头小声道:“亲人啊,真是温暖。”
熏岱却是眉目微皱,但傅帷的左眼蒙着眼罩,并未看到。
熏岱的气机好似注入到一个无底深渊一般,熏岱丝毫感觉不到那道气机在傅帷体内的流转。要是常人,熏岱注入一道气机,那气机应该会在那人体内来回流转,直到衰弱、枯竭,那道气机才会消散。
熏岱本不敢注入太多气机,毕竟以傅帷如今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但熏岱的气机一注入到傅帷体内便莫名其妙地消散掉了,熏岱尝试着注入更多的气机,但还是石沉大海一般,丝毫没激起任何的涟漪。
熏岱突然一怔,心中暗道不好,但右手仿佛被吸住了一般,身体也莫名其妙地动弹不得,体内汹涌的气机如洪水决堤一般,疯狂注入到傅帷体内。
傅帷忽然觉得后背猛地一热,然后周身也快速热了起来,以为是熏岱故意整他,也并未在意,只是微斜脑袋小声道:“又调皮。”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傅帷慢慢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缓慢膨胀,虽然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
何陌突然睁开双眼,一掌猛然拍向傅帷身后,凌厉的掌风刮得傅帷侧脸火辣辣的痛。
熏岱被一掌弹开,弯腰喘着粗气,傅帷则眯眼看向何陌。
熏岱朝何陌点了点头,“谢谢。”
何陌没有说话,只是又默默地站到宫六身后。
傅帷则面露疑惑,一脸不解地看向熏岱。熏岱只是摇了摇头,重新隐身于傅帷身后。
正当傅帷想开口询问的时候,一辆马车自道路尽头,快速驶向血衣侯府。
马车缓缓停在血衣侯府门前,从马车上下来两位男子。
率先下来的是一位武将装束的男子,身量八尺,虽然傅帷看不清这名男子的面貌,但这一身掩饰不住的杀伐气焰,傅帷便知道此人是谁。乱世人屠--乐毅,东部三州的都护将军。
随后下来的是一位儒士装扮的中年男子,在稀疏月光的映衬下,傅帷一眼就认出此人是谁。目似朗星,此人便是无双儒将--军师韩仁彦。
宫六缓缓走上前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韩仁彦嘴角含笑,跟随着宫六走向血衣侯府。从始至终,一句话皆未说。
乐毅跟在韩仁彦身后,抬眼打量了一下熏岱。这倒不是因为熏岱的长相秀丽,气质出尘,只是因为,熏岱的气机有些紊乱,好似刚刚经历过一场斗争一般。
血衣侯府正厅,傅帷坐在主座上,宫六则坐在右侧,乐毅和韩仁彦则共同坐在左侧。何陌和熏岱则守在门外,神情肃穆。
傅帷率先开口道:“军师和都护将军造访血衣侯府,真是令蔽府蓬荜生辉。”
韩仁彦抚须笑道:“侯爷说笑了,我等今夜前来拜访血衣侯府可不是心血来潮,临时起意。等了很多年了,不过结局还好,总算是等到了。”
乐毅依然板着脸,只是沉声道:“侯爷,不知贵府适才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
傅帷紧皱眉道,摇了摇头。
宫六笑道:“都护将军误会了,适才并未有刺客,也没有发生打斗,只侯爷的贴身侍卫自身出了一些问题。”
乐毅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傅帷的右眼珠飞快地转动,开口道:“宫先生与军师和都护将军也算是故交了,这里就交予宫先生了。刚才有一封书信来自将军府,本侯可能要出去耽误几刻钟,还望军师和都护将军海涵。”说着就要起身走向门外。
韩仁彦和乐毅同时站起身,韩仁彦点头道:“侯爷尽管处理,不碍事。我等前来,一来看望一下侯爷的身体,既然侯爷行动如风、精神饱满,那我等也就放心了;二来,与宫先生也近二十年未见,老朋友相见,叙叙旧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那本侯就先行出去了。”傅帷笑着走了出去,心中则不禁暗自诽谤道:“老狐狸。”
韩仁彦那番话,看似客气,其实简单地理解起来就是,你傅帷还活着,我们都知道了,剩下的就是我们和宫六一块叙叙旧,没你什么事,不用来了。
待韩仁彦和乐毅都落座之后,宫六笑道:“军师和都护将军,一位掌握着扬州军镇所有的兵马调动,一位手握八万步卒,实至名归的步兵统帅,此番前来,就不怕大将军秋后算账?”
韩仁彦揶揄道:“不怕大将军秋后算账,就怕被鬼子六记恨。二十年前就知道一个道理,宁愿得罪敬王,也不愿冒犯了鬼子六。”
乐毅摇头笑道:“六哥的心眼可是远近闻名的细,此番若是再不前来,我吃饭睡觉都不安生。”
宫六咳嗽一声,“嗯?怎么这二十年也没见都护将军哪里瘦了?”
乐毅双眼微眯,“不是听说二十年前六哥就去了吗,所以这几年过得比较安生。”
宫六开怀笑道:“少给我扯皮,不过你以后应该都不会过得很安生了。”
韩仁彦收了收笑意,认真道:“六子,说实话,有没有那么一点失望?”
宫六抬了抬眉毛,“说不失望,我想连乐毅那个榆木脑袋都不会相信,但要说失望,却也谈不上。十五年了,十五年了啊。敬王早已魂归故里,化作尘土。长信侯这些年明里暗里做的事情也没有任何对不起敬王,甚至连我都有点觉得反而是敬王亏欠了长信侯。我尚且这般认为,更别说其余的人了。”
虽然傅东风早已被封为征东大将军十五年之久,但宫六之流,私底下还是更愿意称呼他为长信侯。因为在傅东风还不是大将军,还是长信侯的时候,敬王还活着。
韩仁彦点头道:“的确是如此。中监军韩仁彦,一介寒门布衣,一步步走到如今中监军的位置,本就是长信侯一手提拔起来的。如果没有长信侯,不知道如今的陈子云还是否在人世,更别谈一展宏图抱负了。中郎将王翦,手握四万步卒,浴血疆场,随长信侯征战近十年。当年伏波那一战,长信侯为救王翦,身中数刀,那一仗长信侯惨败。我记得当时都以为长信侯再也回不来的时候,长信侯骑着马背着浑身是血的王翦飞奔到军镇峡口。刚到峡口,长信侯就从马上摔了下来,神志也不太清醒,嘴里还碎碎叨叨骂着‘王翦...你个狗日的...是真沉...’。结果王翦躺了几个月就痊愈了,长信侯却足足在军营里躺了大半年......太多这样的事情,我也好,乐毅也好,包括你宫六也好,我们每个人都有我们自己的经历,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的执念。虽然他们和我们一样,曾经都是敬王的部下,不过他们大多数的回忆里可能并没有敬王。我们是不忘初心,或许,他们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