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六爽朗笑道:“你多虑了,即便魏一被称为医仙,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但是依旧救不醒彦菲菲。这样,就能永远牵绊住扈宸疆,他永远也不会反出血衣侯府。”
田富依然沉着脸,没有出声。
宫六接着道:“彦菲菲其实根本就无须躺在血衣侯府的冰床上,什么‘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都只不过是噱头罢了。彦菲菲吞下的是一种很奇怪的毒药,不,也不能完全称为毒药,因为她吞下的是龙蜒叶。这是一种草药,生长在南疆的潮湿之地。龙蜒叶很奇妙,它能使垂死之人不死,不过却不可以活人,也可以使活人变成活死人,永远地昏迷下去。所以,即便离开了冰床,彦菲菲也不会就此而肉身腐烂。当然,就算魏一回来,也是无济于事。”
田富阴声道:“冥界四花,彼岸花、断肠草、龙蜒叶,曼陀罗。六爷知道,我也侥幸知晓这几种生长在南疆之地的奇花异草,难保扈宸疆就不知道。倘若有一天扈宸疆知晓了其中的缘由,难免会有所动作。如此这般,只能让扈宸疆归顺一时,却不能让他为血衣侯府效力一世,所以这件事,还请六爷三思。”
宫六眉毛皱的更厉害了,面色沉重,半响才开口道:“是我太自满了,这件事果真欠考虑,现在最担心的是扈跋在扈府是否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
田富双眼猛睁,一脸诧异地看向宫六。
宫六叹了口气,“智者千虑有一失,织网百密有一疏,只沉溺在自己的计谋之中,却疏忽了他人的智慧。”
死士谍子最不能做的事情便是背叛,因为背叛之后,便会无休无止地被暗杀,直到背叛者身死,暗杀才会停止。那时才会感受到,这天地之大,竟然无一席容身之地。但还有一件事情和背叛的下场大抵相当,那便是多问。死士谍子,只是命令的执行者,不是任务的发布者。
但,田富好像毫不顾忌这些,只是望着宫六疑惑道:“扈跋,难道也是那件事情的参与者?”
宫六扭了扭脖子,“扈跋,一位把人生当作一盘棋局的人,连自己也当作棋局的一枚棋子。想要胜天半子,终究需要付出代价。”
田富摇了摇头,不知是悲叹还是惋惜,“扈跋求什么?难道青州扈家的势力还不够强吗?”
宫六抬了抬眉毛,“强,但是东部三州还有扬州韶家更胜一筹。”
是啊,倘若没有扬州韶家,扈跋或许也不会这般做。可是,即便扈家压过了韶家,也会有李家、洛家...强于扈家,那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啊。即使青州扈家成为这中原九州的第一豪族,但殊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子终归是臣子。到那时,扈家是否会满足于臣子的身份?又是否会蓄谋窃国?如此这般,这条道路何时才能到尽头?欲望、野心,无休无止,无穷无尽,世人或穷其一生、或兢兢业业、或玩世不恭、或快意恩仇,但谁又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不过是被野心、被欲望支配的工具罢了。
中原九州也好,塞外六夷也罢,统治它们的只不过是那虚无缥缈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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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帷房间内,一个时辰之后,何陌面若白纸,满头黑发也已变得斑驳不堪,圆润的脸颊也早已失去往日的光彩,布满皱纹,眼窝深陷。可能唯一还能让人认出他便是何陌的只有那双虽然苍老,却依旧闪着精光的眼睛。
何陌双手拇指顺着傅帷的脊柱往下缓缓移动,然后五指张开,缓缓向上推去。何陌的动作虽然看上去轻柔,双臂却止不住的颤抖,惨白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血色,好似回光返照一般。
当双手推至筋缩穴,何陌猛然收掌,双手分别点向傅帷身后的至阳穴、神道穴。何陌左手颓然下垂,艰难地抬起右手,拇指下按,扣向中枢穴。
傅帷头顶冒着袅袅青烟,后背的金蝉子佛像也愈来愈清晰,只不过不再是藏青色,而是呈现出鬼魅的墨黑色。这墨黑色的纹络,仿佛烟雾一般,笼罩在傅帷身后,金蝉子面相已不再威严,而是狰狞,那通透悲戚的眼神也早已荡然无存,变得邪惑起来。
当何陌的最后一指奋力扣向傅帷,傅帷双目紧闭,猛然抬起头,面目痛苦的扭曲在一起,周身血管暴涨,仿佛要炸裂了一般。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之后,傅帷便瘫软在床上,昏了过去。
熏岱面露紧张,伸手想要扶住傅帷,但熏岱的双手还未触及傅帷,便触火般缩了回去。
不待熏岱接着有所动作,何陌那散射着精光的眼神也有了些微的涣散,虚弱地摆了摆头,开口道:“侯爷,虽然...虽然失去了金刚境,但是...身上的经络却并没有...没有失去原有的韧性,再者,侯爷背后的刺青,绝不是非凡之物,化解掉了我绝大部分的功力,所以,侯爷身体不碍事的。至于,咳...咳...侯爷如何把这些功力化为己用,我就无能无力了。虽然你我之前并不熟识,但我知道,你也来自南疆之地,你我也算同是漂浮异乡的江湖儿郎,恳请把我的尸骨,带回南疆。年轻时无论如何漂泊在外,也未觉得如何想念故乡的水土,但一旦老了,还是想魂归故里。”
熏岱看向眼前已经变得陌生的何陌,重重点了点头。曾经的白夜行第一护卫,如今像一位垂死的老人一般枯槁。
何陌嘴角带笑,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藏青色,闪着寒光的鬼手刀,缓缓闭上了双眼。
或许,这世间,只有这把刀才是他唯一放不下的。
何陌死了,但这可能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黄泉路,灵魂渡,界王桥,孟婆处,每日子时,都有摇晃、徘徊的孤魂游鬼。
古语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既然这般,那每个人都是特殊的,好比树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一般,世人皆是独一无二的;但芸芸众生又皆是平凡的,世道昭昭,无论少了谁,都不会阻止历史长河的翻滚,谁也阻挡不了历史车轮的碾压。百年过后,这世上的人皆不过是一抔黄土。
何陌放在这中原九州,或者是南疆蛮夷之地,北疆极寒之处,西北塞外之地,亦或者中原九州之外的无名岛屿,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之的一员,他是平凡的。
但身为白夜行的死士,他是白夜行第一护卫,任谁也不能替代他,此时他才是真真正正的独一无二。
三教九流,士、农、工、商,其实本就无尊卑之分,不必埋怨世事不公,也不必怨天尤人,平凡的世界,依旧能造就不平庸的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