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辰城的西北方向便是桃花庵,桃花林绵延数十里,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小溪蜿蜒,流经桃花林,飘落的花瓣随着溪流,打着卷漂向远方,不知踪迹。
傅帷看向挂满红色灯笼的桃花林,一脸陶醉,不由叹道:“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墨竹则眉头微皱,虽是深夜,但这绵延数里的桃花林却依旧灯火通明,透着几分古怪。
傅帷突然背对墨竹,将左眼眼罩缓缓摘掉,快速向桃花林扫视。正当傅帷想重新戴上眼罩之时,一抹妖艳的红色自桃林深处快速向傅帷驶来。
与此同时,墨竹眼神一凛,身形快速后掠,竹刀-陆蠡已然在手,紫色的刀锋散发出冷冽的气息。
“傅公子,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接下来,好生看好。”
傅帷心中一惊,但还是向黑暗中退去,唯有一双眼睛,亮着精光。
傅帷眼中那散发着妖艳红色气机的女子,只不过几个瞬间,便已出现在墨竹的对面。
墨竹冷眼打量着来者,一身红色华服,驻立在落满粉红色花瓣的石路上,虽是小雨缠绵,但其周围依然围绕着数十只粉蝶,起舞回旋。女子相貌异常冷艳,身量高挑,不由显出几分凉薄。
“不知阁下深夜前来,是赏景还是杀人?”冷艳女子的声音比其样貌还要冷上几分。
“虽是深夜,但桃花园却依旧灯火通明,不知是为了方便游人赏景还是方便杀手杀人?”
女子稍微抬了抬下巴,将手中的油纸伞往后移了移,看向墨竹,“阁下若是赏景,桃花庵自是不拦着,顺着这条石路进去便可。那这方圆数里的灯笼,便是为了阁下赏景。若是想杀人......”
墨竹眯眼看向女子,右手手腕向外翻转,竹刀在细碎的雨中散发出微弱的紫光。
女子轻轻用手拍了拍衣袖上的水珠,接着道:“只要所杀之人不是我,那这片烛火便是为了方面阁下杀人。”
隐身在黑暗中的傅帷不由点了点头,默念一声:“好有道理。”
倘若站在冷艳女子身前的是傅帷,那无论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这会儿免不了调笑一番。可惜,挡在女子身前的是墨竹。
墨竹冷笑道:“那真是太不凑巧了。”说着,身形快速向女子奔去,右手竹刀在黑暗和细雨的掩饰下,若隐若现。
红衣女子那冷艳的面容突然浮现出一抹笑意,身形迅速后掠,但依然没有要动手的打算。
墨竹身形在女子身前一丈处猛然停下,有些疑惑地看向女子。
“阁下这是怜香惜玉了?”女子说着将油纸伞缓缓合上,轻轻甩了甩伞上的雨水,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一旁,好像还是不放心,又回眸看了一眼。
待一切做完,冷艳女子再次开口道:“这油纸伞很珍贵的,看在你如此...恩,如此识趣的份上,留你一个全尸。”说着,红衣女子眼神一凛,向墨竹伸手探去。
墨竹猛地将右手的竹刀插到地面,抬腿扫向女子的头部。红衣女子伸手挡住这势大力沉的一记侧踢,双手顺势抓住墨竹的小腿,身体向后掠去,紧接着一记狠辣的膝撞砸向正在跟随力道向前滑行的墨竹。
电光火石之间,墨竹避无可避,只能将双臂交叠在额前。“砰”的一声,墨竹周身的细雨迸射出水雾,墨竹也在这漫天水雾中向后掠去。只是这飞掠的身影有些狼狈,黑色劲装沾染了一些泥水。
待落定之后,墨竹晓有兴趣地看了看依旧一尘不染的华服女子,这力道和招式与红衣女子冷艳的形象的确有些不搭,很古怪。
红衣女子好像有洁癖一般,轻轻拂了拂袖口,然后又看向墨竹,一脸嫌弃道:“阁下不如换身衣服再来,现在实在是不堪入目。”
竹刀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墨竹的手里,墨竹点头笑道:“如此甚好。”
说罢,转身向桃花林外走去。
“砰”,刀剑相撞,墨竹借着反震向右后方飘去。届时,墨竹、红衣女子、陌生男子已成掎角之势。
墨竹冷笑道:“好重的心机,从一开始便等着这悄无声息的一剑。”
女子皱了皱那精致的眉毛,看向那名突然出现的男子,娇笑道:“酒鬼,难道我演的不好吗?可是不应该啊,放雨伞、拂袖口,这些细节我做的应该没有问题才对嘛。”
被称为酒鬼的男子冷哼一声便没有了声响。
江湖险恶大抵如此,那女子从一开始便是饵,只是为了牵扯住墨竹。倘若不出意外,刚才男子那一剑便已是收尾。
红衣女子向后撤出一步,轻笑道:“打打杀杀的,甚是无聊,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醉酒汉子右手轻抖,挽出一个剑花,摇摇晃晃地奔向墨竹,宛若一叶风雨飘摇中的扁舟,行迹难辨。
墨竹伫立原地,右手的竹刀不似向前那般刀锋凌冽,紫色的光芒也愈发淡薄,仿佛隐身于这细雨朦胧的夜色之中。
突然,墨竹身形一瞬便已至半空,黯淡的紫色刀芒瞬时暴涨,仿如紫电一般,将这昏暗的夜空割裂开来。而墨竹,也借着这一晃眼的工夫,身体腾空快速旋转,那周身蒙蒙的细雨也随着墨竹的身形快速飞转,转眼便已形成一个漩涡,向醉酒汉子急速刮去。
醉酒汉子的身形依旧摇晃,只是眼神中多了分坚毅,转眼间,快速飞转的漩涡已至面门三尺。醉酒汉子右脚猛踏而出,薄如蝉翼的佩剑抖出一串细碎的剑花,青色的剑罡宛如画笔一般,朵朵青莲,好似含苞待放,以醉酒汉子为中心,七朵青莲,璀璨夺目。
细雨微风席卷青莲,濒临一尺,却已是寸步难行。剑罡所为的青莲仿若真的一般,在漩涡的边缘,随风摇曳。
墨竹此时却早已不知踪影。
醉酒汉子一直凝视着那快速飞转却又寸步难移的巨大漩涡,随着雨水的集聚,漩涡正在急剧扩大,转眼已一丈有余。漩涡的中心,细雨、微风、紫电相互缠绕,已自成一方天地。
突然,醉酒汉子面露凝重,仓促转身格挡。
墨竹不知何时,早已离开漩涡中心,借着夜色的掩护,绕至醉酒汉子身后。竹刀上紫电闪闪,紫色刀芒已有三尺,宛若手臂粗细。墨竹双手紧握刀柄,身体已是腾空跃起,倾力向下斩去。与此同时,醉酒汉子身前的巨大漩涡愈转愈快,寸步难移的情况已有些许的动摇,只见三丈余宽的漩涡震颤不止,漩涡的中心紫电萦绕,隐有雷鸣。
醉酒汉子虽说仓促回身格挡,但前后受伏,已陷绝境,纵使不死,亦不可能全身而退。
墨竹青筋暴涨,双臂已如满弓,他自信这一刀,借助细雨微风,紫电青霜,虽只是一瞬,只有一刀,但乾坤虚境的气象应该是有的。巧借天地气机,世间万象,虽不是真正跻身乾坤虚境,但这一刀劈出,便是佛门大金刚境界却也不能轻易接下。
可能是因为即将一刀跻身乾坤虚境,也可能是好奇这假借天地万象的一刀到底能劈出何种景象,墨竹此时的眼神有些狂热。
轰然一声巨响,紧接着七朵青莲以醉酒汉子为中心,炸裂开来。快速飞转的巨大漩涡也被这强烈的气机撞散,化作点点细雨,倾洒而下。
结局总是在意料之外,却又不得不说,它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战局也是如此,瞬息万变,难以捉摸。
这一切的发生只是一个瞬间,可能是只是轻轻地眨了下眼睛,也可能只是一个愣神。但,就是这样的一瞬,事情就已经尘埃落定。这洋洋洒洒的细雨仿佛被强烈的气机打乱,猛地一滞,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缓缓飘落。这四方天地也恢复了其原有的面貌。
墨竹拄刀而立,脸上惨白,水珠密布,只是不知这些水珠到底是雨水还冷汗。
这一刀过后,刀锋所至之地,裂痕深达数尺,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墨竹周围更是一片狼藉,沟壑纵横,而在墨竹身前一丈处,醉酒汉子仿若定住了一般,纹丝不动,已无任何生命的气息。
突然,醉酒汉子整个身体好像破碎的陶瓷一般,寸寸龟裂,裂纹处散发出一缕缕青色的光芒,异常耀眼。
脸色惨白的墨竹,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嘴角渗出一丝丝血污。醉酒汉子的整个身体已经片片碎裂,仿佛下一瞬便会轰然坍塌。
墨竹双目赤红,忽地将竹刀拔出,插在身前,双手快速结印,默念道:“且听竹语。”
随着墨竹双手的快速结印,以墨竹为中心,四周空间随之一滞,紫色的气机仿若雨后的春笋一般,肆意生长,瞬时便把墨竹团团围住。
就在此时,醉酒汉子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一道青色光芒一闪而过,满是裂纹的身体瞬时爆裂。这爆裂的声音仿若春雷一般,轰隆隆的声音好像来自遥远的天际,没有想象中的震耳欲聋,好像并无甚威力。
但此时的墨竹却是一脸的沉重,因为这破碎的碎片已然形成了一朵朵青色的莲花,悬在半空之中,围绕着墨竹。
本已经支离破碎的醉酒男子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红衣女子身旁,右手持着一柄薄剑,轻声道:“青莲绽放,悄无声息,薄如蝉翼,不知踪迹。可还入阁下的法眼?”
墨竹冷哼一声,暴喝道:“破。”
紫色的气机瞬时化作无匹的刀势向朵朵青莲劈去,浑厚的刀势搅乱了青色的气机,朵朵青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谢,而浑厚的刀势也是一泻千里,转瞬之间,青紫两股气机悉数纠缠在一起。
一鼓作气,再而衰,衰而竭。瞬息之后,两股强大的气机皆已消散于天地之间。而墨竹结印的双手,早已在浑厚气机的绞杀下,血流不止,白骨森森。
显然,这一局,醉酒汉子无论是心机还是手段,明显高于初出茅庐的墨竹。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心性、判断、手段、心机,又岂是黄口小儿可以比拟的。
鬼门关下久徘徊,岂止命硬,自有其过人之处。